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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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 “我在?!?/br> 謝寶真想了想,方細聲道:“昨夜我隨阿娘上街,在畫橋邊看到一對夫婦在放煙火……” 她仍記得昨夜月朗星稀,橋邊水波蕩漾,年輕的公子牽著新婦的手,兩人一手執了根煙火棒,噴出的銀光映在他們含笑的眼眸中,那樣靜謐美好,令人心生艷羨。 “好像,我還從未和你一起放過煙火?!奔幢闶窃趽P州,十六歲生辰那夜的煙花徹夜,謝霽也并未露面。故而,謝寶真斟酌著,提出了一個孩子氣的要求,“我想和你一起放,可以么?” 原以為謝霽不會做這么幼稚的事,未料上元夜謝寶真應邀前去祁王府,一進大門便看見無數煙花棒掛在庭中的樹枝上,煙火齊燃,樹也仿佛跟著開了花,亮眼的金白色光芒如噴泉、似瀑布,將整個偌大的庭院照得如同白晝。 有火樹銀花為伴,煙火鋪路,謝霽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風,墨發玉冠,牽著謝寶真的手從中間道上步步走過。 謝寶真滿眼都是璀璨的光芒,驚異于祁王府今夜的熱鬧與美麗,又有些膽怯,笑著直往謝霽懷中縮,軟聲軟氣道:“九哥,這些迸射的火花會不會燙著人呀?” “不會?!敝x霽說著,抖開自己那件昂貴的披風,將謝寶真整個兒護在其中,使其不會被迸射的火光濺到。 到了廊下,滿樹的煙火還在繼續,銀白淡金,煞是好看。已經不會被火星濺到了,謝霽卻并沒有放下遮擋的披風,而是借著披風的遮掩,側首吻住了謝寶真的唇。 一個在煙花中交纏的吻,美得令人窒息。 上元節后,暖春如期而來。 今年開春的風箏格外多,大約是年底皇后病重的緣故,洛陽百姓自動為皇后祈福,愿風箏能帶走她所有的病痛。 街上人來人往,謝寶真與謝霽并排走著,忽的往前一指,笑道:“九哥,我們去那家店罷,聽聞他們那兒的風箏是最好的!” “好?!敝x霽護著她,不讓她被過往的行人、馬車傷到,啞聲道,“慢些,寶兒?!?/br> 說話間,謝寶真已一頭扎進了雜貨店色彩斑斕的風箏間,摸摸這個又捏捏那個,不知道買哪些好。 “若是喜歡,便都買下?!敝x霽看出了她的猶豫。 謝寶真搖了搖頭,細聲說:“太鋪張了,我只選一個就好?!?/br> 正說著,兩個錦衣公子搖著扇進門,其中高個兒的滿臉煩躁之氣,哼道:“也不知皇后這是怎么了,突然退居冷宮不說,還生了那么大一場病,弄得洛陽城漫天都是風箏……” “你不知道嗎?聽說是被祁王氣的?!绷硪蝗肃托Φ?,“皇后娘娘清正廉明,盡心盡力扶植皇上至今,有功無過,可自從祁王上位后朝堂便人人自危,皇后娘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數次規勸皇上不得,便退居冷宮氣出了大病?!?/br> “原來是這樣?我說祁王那人也真是!小小年紀陰毒得很,年底掛在城門外的尸首你看了沒?一溜兒十余人,死相那叫一個慘哪!聽說還禍及家眷,十一月間死在他手里的人都快把城門外的雪地染個透紅……真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人心不古,忠jian不辨吶!” “噓,你小聲些?!?/br> 謝寶真手里捏著一只風箏,氣得渾身發顫。謝霽倒是比她平靜,想來也是習慣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只是眉色有些冷。 謝寶真沒看身邊的謝霽是何表情,忽的轉過身去,瞪著那兩個亂嚼舌頭的男子道:“你們憑什么這么說他!” 那兩人一怔,見這容貌清麗可愛的少女漲紅了臉,像只小奶貓似的沒有威懾力,不禁相視一笑,漫不經心地搖扇道:“我們說誰?” “祁王!”謝寶真攥著風箏,氣鼓鼓道,“你們憑甚污他清白?” “我們污他清白?他做了什么全洛陽皆知,從去年中元節永盛寺大火后彈劾汪簡入獄,到吳相府私鹽案重罪株連百余口人,再到懸掛在城門外示眾的尸首和流放削籍的家眷,哪件不是他所為?若是他是清白的,這世上便沒有黑心之人了!” “汪簡入獄,是因為他私通刺客阻撓禮佛盛會;吳相府販賣私鹽、貪墨牟利,乃是事實;刺客先行刺祁王才被反殺,被殺示眾亦是罪有應得,請問祁王哪點做錯了!”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祁王也不該趕盡殺絕!不該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以暴制暴、以殺止伐!” “也就是說,你們知道他事出有因、并未做錯,卻依舊編排詆毀于他。憑甚?就憑人云亦云、法不責眾?”謝寶真字字珠璣,肅然道,“妄議國事和皇族乃是重罪,給他道歉!” “婦人之見?!蹦莾扇苏f不過謝寶真,眼瞅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試圖岔開話題,奚落她道,“你不會是祁王的愛慕者罷?我可聽說他與英國公府的掌上明珠訂婚了,便是做妾也輪不到你,真是不知羞!” “你……”謝寶真氣急,只想命人將這倆不長眼的紈绔拉下去掌嘴二十下方能解氣! 忽的手上一暖,謝霽握住了她的指尖,與她并肩而立,銳利的目光審視那兩洋洋得意的錦衣紈绔,低啞道:“你們罵本王沒有關系,卻萬不該,說本王未婚妻的半點不是?!?/br> “你又是哪根蔥?還本王……呃!” 四周一片死寂,氣氛驟然降到冰點。 本朝活著的王爺只有一位,敢自稱‘本王’的,更是只有那閻羅王似的…… “祁、祁王?!” 兩人的面色由得意轉為驚疑,又有些不信:高高在上的祁王怎么會來這種市井之地?可面前的青年氣場強大、面容冷峻,滿眼的殺伐之氣,倒是像極了傳聞中的祁王。 “殿下,有何情況?”關北和親衛們聞訊而來,撥開看熱鬧的人群跪拜道。 祁王府親衛的服飾,少數人還是認得的。先是幾個見過祁王府親衛打扮的人慌亂跪下,接著,圍觀的人群陸陸續續跪拜,匍匐于地高呼‘祁王千歲’。那兩人更是嚇傻了眼,面上血色瞬間褪盡,兩股一軟便撲通跪倒在地,戰戰兢兢跟著叩首道:“祁王千、千歲……” 謝霽沒有理會他們,只望著謝寶真,淡漠道:“怎樣處置才解你的氣?殺了他們,可好?” 聞言,那兩名始作俑者嚇得兩眼一翻,軟倒在地。 這個處罰著實重了些,謝寶真拿不準他是在嚇唬眾人還是真的動了殺念,便搖首道:“隨便殺人不好的。他們罪不至死,就讓他們給你道個歉好了?!?/br> “草民知錯了!草民知錯了!”那兩人見有了轉機,悠悠醒過來,磕頭如搗蒜,哭嚎道,“殿下饒命!饒命??!” “掌嘴?!敝x霽冷淡道。 在兩人啪啪的耳光聲中,謝霽淡然地拿起一只彩鳶問謝寶真,“這個喜歡么?” 謝寶真點頭:“好看?!?/br> 于是謝霽摸出碎銀遞給戰戰兢兢的掌柜,一手拿著紙鳶,一手牽著謝寶真的手出了店門。 “處理干凈?!敝x霽吩咐關北。 關北應聲。 街道旁,謝寶真回頭看了眼仍在跪著的眾人,小聲詢問謝霽道:“九哥,你方才說‘處理干凈’……是何意思?” “封口,免得事情鬧大影響你的名譽?!币娭x寶真睜大眼,他又低聲解釋道,“放心,會留他們一命?!?/br> 謝寶真舒了口氣,又寬慰道:“九哥,不要同愚人庸人生氣,不值得的?!?/br> 謝霽看不出喜怒,只是眼中的寒霜化盡,嘴角唇線柔和,輕輕‘嗯’了聲。 有你相伴,足以撫平一切波瀾。 第76章 入夏后,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謝寶真在兄長的幫助下,自掏腰包于城門外設棚施茶為流民降暑。沒過幾日,她又為翻修過的永盛寺捐了香火,而這一切都是打著祁王的名義進行的,以至于永盛寺中特意為謝霽立了長生牌,日日添燈供奉。 如此一來,洛陽百姓對祁王的印象倒是改善了不少,雖然還有少數偏聽偏信、惡語中傷之人,不過也只敢私下抱怨幾句,成不了氣候。 謝霽也是聽沈莘和關北閑聊時,才知道自己近來竟成了大善人,不用多想,便能猜到這一切是誰安排的。 等到見面之時,他心思柔軟,問謝寶真為何要為他做這些。 少女穿著一襲清爽飄逸的豆綠裙裳,綰髻如煙,小口抿著沁涼鮮艷的楊梅湯說:“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呀,多做善事總歸是沒錯的?!?/br> 這些年,謝寶真出落得越發嬌麗,穿紅衣則鮮妍靈動,穿碧裙則青蔥溫婉,即便是三天兩頭就能見面,謝霽也依舊看不夠她的容顏。 而現今聽她這么一提點,謝霽恍然如夢,心中愛意更甚,揚起唇角低聲道:“不錯,再過十九日,你便是我的妻了?!?/br> 謝寶真臉頰微紅,方才被冰鎮楊梅湯壓下的燥熱又涌上四肢百骸,垂首望著紅寶石般晶亮的湯汁,細聲道:“過了今日,我便不能來找你了。阿娘說,我得于家中靜候待嫁?!?/br> “無妨?!敝x霽道。五年他都等過來了,又何必急于這十多日? 但事實證明,此番他著實高估自己了。 成婚前不能見面的這大半月,思念似乎比以往更甚。白天還好,安排婚宴大小事務等能稍稍分神,到了夜里安靜下來,相思便如藤蔓爬滿心墻,使得他數次想深夜逾墻去見一見他的寶兒…… 如此煎熬著,總算到了成親的日子。 由于祁王府上下都是靠廝殺度日之人,并沒有cao辦婚事的經驗,關北和沈莘便花重金請了外援幫忙cao辦。謝霽一宿未眠,只立于庭中,看著府中上下來來往往,將燈籠和紅綢緞高高掛起。 沈莘幫著在窗扇上刷漿糊,借著橙紅的火光朝庭院中看了眼,悄聲對關北道:“哎你看,公子站在那兒一宿了,干嘛呢?怕下人們偷懶,特意來監工么?” 關北笑了聲,將雙喜的團花剪紙仔細貼在刷了漿糊的地方,撫平褶皺道:“什么‘監工’,他那是緊張呢!” 沈莘心不在焉地刷著漿糊,道:“果然情愛使人昏頭??!只要是遇到和寶真有關的事,他就變得不像自己了。不過這樣也好,寶真過門后,我們的好日子也來了,否則整日面對公子那張冷冰冰要吃人的臉,著實沒意思?!?/br> “我要是能娶到一個如此溫柔可愛的妻子,也甘愿為她金盆洗手??!”說著,關北‘嘖’了聲,嫌棄道,“輕點兒刷,漿糊太多了!” “啰嗦!” “是,我啰嗦!你那小世子不啰嗦,趕緊找他去??!” “好端端的你提那家伙作甚?一提老娘就來氣!”沈莘冷笑著道,“昨日那什么淮陰侯夫人半道截住我,說什么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兒子!氣得我險些用梅花飛刺扎她百十個窟窿!什么玩意兒,明明是她兒子死纏爛打……” 正喋喋不休地吐著苦水,身后忽的傳來一個低啞的嗓音,“這個喜字,貼歪了?!?/br> 沈莘和關北驟然一驚,回頭一看,卻是謝霽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后,正擰眉看著兩人新帖好的窗花。 自從仇劍事件后,關北對謝霽便越發恭敬,忙‘哦’了聲,將那帖歪的喜字小心翼翼地撕下來,又重新貼了個端正的,因緊張而失眠的主子這才滿意地飄走了。 相比謝霽,謝寶真的狀況就要安穩許多,一覺睡到卯時,直到梅夫人進門催促才悠悠轉醒,揉著眼睛坐起,迷迷糊糊道:“阿娘,怎么啦?” “還問‘怎么了’?傻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梅夫人亦是穿著喜慶的新衣,掀開謝寶真的薄被坐于榻前,溫柔地注視著她,“不想嫁人了?” “想!”謝寶真立刻來了精神,方才還迷蒙的眼睛倏地一亮,朝外望了一眼道,“可是阿娘,天還未亮呢!不是黃昏前才來迎親么……” “前幾日告訴你的都忘了?”梅夫人無奈,只好又將流程重復了一遍,催她道,“快起來沐浴梳洗?!?/br> 沐浴梳洗后便到了辰時,謝寶真簡單地用了早膳,便在侍婢和嬤嬤們的服侍下一件件套上繁復的婚袍,開始梳發描妝。 梅夫人用紅繩細細刮去女兒臉上的絨毛,有些疼,謝寶真蹙著眉直往黛珠懷中躲。見她這般模樣,梅夫人到底心生不忍,只得放下紅繩道:“好了,就這樣罷?!闭f罷,重新取了檀木梳將謝寶真披散的、還帶著些許潮濕的黑發一縷縷梳開抹順。 今日天氣很好,云層厚而陰涼,沒有炙熱的太陽。外頭漸漸喧鬧,原是英國公府陸續來了客人,伯父母和兄長們皆聚齊了,滿滿地擠了一廳堂。 午時過后女方家家宴,宴請的是自家親人,謝乾命人挖出了梅樹下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兒紅,為謝寶真的出嫁添喜。中途,謝淳風去了一趟謝寶真待嫁的閨房,給她送了些吃食。 謝寶真已經差不多妝扮好了,柳眉粉面,杏眸皓齒,口脂暈染的櫻唇艷麗無雙,竟是比那年春祭身穿百花裙的模樣更為窈窕明麗。謝淳風坐在梳妝臺邊看她,一時感慨道:“當初追在我身后跑的小姑娘,轉眼間就要嫁人了?!?/br> 謝寶真拿著吃了一半的胡麻餅,餅上還沾了不少嫣紅的口脂,笑著說:“放心罷淳風哥哥,過幾日我就回來看你了!還有,我身為meimei卻先于你出嫁,總是覺得心有不安……若是哥哥也有了喜歡之人,不管她是誰,不管是何身份,你都要把握住呀!” 頓了頓,她抬手抹去嘴角沾上的芝麻粒,認真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幸福!” 光從窗邊投入,謝淳風俊朗的面容變得柔和起來,將撇了油的雞湯遞給她道:“知道了?!?/br> 正聊著,負責謝寶真妝容的嬤嬤推門進來了,見謝寶真吃得滿嘴是油,便急匆匆道:“郡主,您慢些吃,當心弄壞了新妝!” “別管那么多,先填飽肚子再說?!敝x淳風打斷她的話,和緩道,“妝壞了可以再畫,你是永樂郡主、未來的祁王妃,無論何時都不必委屈自己?!?/br> 一旁的嬤嬤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頓時老臉一紅,朝著二人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低聲道:“是,八郎?!?/br> 謝寶真于是就安安心心地將手中的胡麻餅吃完,又伸出涂了丹蔻的細白手指捧著碗,小口啜著雞湯,問道:“爹娘呢?伯父母和兄長們都在家宴么?” “嗯,大家都過來了,正在分你那壇女兒紅。兄長們給你送了許多賀禮,大小物件十余車,到時候隨你的婚轎一同送去祁王府,保管你是洛陽城中嫁得最風光的姑娘?!闭f著,謝淳風放低語氣道,“父親方才紅了眼眶,既是高興,也是舍不得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