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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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若十五歲的謝寶真還有些稚嫩青澀,十七歲的她則身量更成熟玲瓏,讓人想起三月怒放的艷桃、月光下陳年的酒香。 溫軟滿懷,這一抱,仿佛等了一輩子般漫長。 方才,她沒有等雨停、也沒有等自己忙完就匆匆離開王府,謝霽以為她受委屈生氣了,剎那間心慌不已,匆匆追上馬車一看,等待他的卻是一個闊別一年多的熱情擁抱…… 好像總是如此,每次他都以為頭頂上懸著尖刀,可落下來卻是甜到心坎里的蜜糖。 謝霽僵硬如鐵的身形漸漸放松。他抬手,正要回擁住謝寶真,小少女卻是猛然驚醒似的,坐直身子推搡他道:“你進來作甚?快走!” 謝霽順勢握住她的手,啞然失笑道:“寶兒……” “不是說暫時不能私下見面么?若是讓人瞧見了會很麻煩的?!敝x寶真將聲音放得很低,唯恐旁人聽見似的,悶悶道,“我今日魯莽來此,未料與吳相國撞了個正著,已是給你添了麻煩,你……你還是快走罷?!?/br> 話雖如此,可她圓潤的眼睛里卻是寫滿了不舍。 見謝霽不語,謝寶真又補充道:“我知道你那些話是做戲給吳相國看,不曾生氣,真的!” 謝霽捏了捏謝寶真柔嫩的掌心,說:“別擔心,至少在祁王府的勢力范圍內,我能保證絕對的安全。如今的元霽,已經不是一年以前的元霽了?!闭f這話時,他眸中霜雪化盡,與記憶中那個溫潤俊秀的少年重疊。 謝寶真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元霽’是誰,不由笑道:“我都沒習慣你這個名字?!?/br> “無妨,在你面前我仍是‘謝霽’。稱呼而已,以后有機會再改口?!?/br> “改口?” 見謝寶真疑惑,謝霽極為含蓄的一笑,垂首湊到她耳畔道:“成親后再改口?!?/br> 待成親后,什么‘九哥’也好‘殿下’也罷,全都不能再叫了,她得改口喚他‘夫君’。 謝寶真的面色唰地一燙,將手從他掌心抽回來,埋著頭軟綿綿瞪他,“你特地來此,就是為了取笑我?” “我送你回去?!闭f罷,謝霽收斂神色,吩咐外頭車夫道,“去英國公府?!?/br> 馬車又重新晃晃蕩蕩地前行起來。 “九哥,我六哥還好么?”謝寶真終是沒忍住心中的憂慮,輕聲道,“我聽說刑部大牢很可怕,會有酷刑……六哥身子弱,我怕他受不起折騰?!?/br> “會有正常的審訊,但沒有用刑?!敝x霽道,“謝家的事,我多少要避嫌,雖不能明著出面幫他,但會暗中安排好一切?!?/br> 謝寶真徹底放下心來,“好,你也要小心,莫要讓人抓住把柄?!?/br> 她并不懂朝堂的爾虞我詐、虛與委蛇,明明可以仗著謝霽對她的寵愛為所欲為,只要她提要求,不管多過分謝霽都會滿足她……可她從不跨越那條底線,從不觸人逆鱗,只會溫聲囑咐他要‘小心’。 為了這片可以溺死人的溫柔,謝霽才有力量跨越山海、踏平斬棘。 正出神,忽聞謝寶真輕柔的嗓音響起,問道:“九哥,他們說如今天子倚仗你,皇權日漸集中,父兄在朝中的勢力比不上祁王府啦,是這樣么?” 這話并非別有深意的試探,而是稚子般的好奇。謝霽望著她眼中的赤誠,輕輕揚起唇角。 “只要伯父不愿卸甲,謝家在朝中的勢力便永遠不會沒落?!敝x霽低啞道,“為了你,我甘愿低人一等,屈居英國公府之下?!?/br> “我不是在向你提要求,你不必如此呀……” “我明白。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br> 頓了頓,謝霽又道,“此次,皇帝只是借謝瀾之事警示謝家恪守為臣本分,并不會真正對謝家出手。畢竟如今朝中武將匱乏,邊塞兵防、貿易往來都要倚仗謝家后輩,皇帝心機重,斷不會做自毀根基之事?!?/br> 謝寶真輕輕‘噢’了聲。 謝霽問:“談論這些,是否無聊?” 謝寶真搖了搖頭,想到傅西朝的話,心中難免郁卒,“我聽了許多對你不利的傳言,他們說你很可怕……” 謾罵詆毀,乃至仇恨刺殺,謝霽早已習慣了,聽到謝寶真提及也只是動了動眉梢,平淡且嘶啞道:“那些傳言,你信么?” “我并未親眼見證過你如何大殺四方,所以很難想象辨別。不過謝家人護短,從來都是一致對外而從不內訌,但凡是有人說你半句不好,我都不會輕易相信,永遠站在你這邊?!?/br> 謝寶真順勢倚在謝霽身上,腦袋擱在他肩頭,輕聲道,“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讓你告訴我真話?!?/br> 謝霽想了想,道:“寶兒,朝堂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br> 他不愿細說,謝寶真也不強求,只坐直身子,伸出雙手捧著謝霽的臉,望著他黝黑冷冽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從阿爹那兒聽了你娘的故事,心中一直有些憂慮……阿爹說‘朝堂是個大染缸’,我希望九哥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也不要迷失自我?!?/br> 馬車外的喧鬧聲漸濃,應是正穿過集市。 謝霽深深地回望著她,喉結上下動了動,終是嘶啞道:“好?!?/br> 謝寶真會心一笑,吻了吻他的鼻尖,只是蜻蜓點水般,卻足以在謝霽心中掀起萬丈波瀾。 氣息交纏,熱烈的一吻畢,兩人皆有些難以自持。 謝寶真的眼尾泛起些許桃紅,抿著鮮艷欲滴的唇珠看他,眸中水光一片,細聲道:“當初是誰將我推開,說不再與我私會的?如今又是誰如此這般……不肯放開?” 方才的情動,給謝霽淺淡的薄唇平添了一分艷色。他并不出言辯駁,只從懷中摸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串鑲金翡翠手鏈,將其輕輕套在謝寶真的腕上。 翡翠珠是最上等的玻璃種,成色極佳,通透無一絲雜質棉絮,每顆珠子都以金蓮為托鑲嵌,做工極為精細。 “這是……”謝寶真動了動手腕,翠與金交相輝映,襯得她的腕子愈發細白圓潤,富貴而不庸俗。 “給你的生辰禮?!敝x霽捉住她的手吻了吻,抬眼笑道,“十七歲了?!?/br> 是啊,十七歲了。 她記得那滴落在自己脖頸處的淚,烙下十八歲之約。 還有一年。 謝寶真摸了摸腕上的翡翠嵌金手鏈,低眉笑道:“你送了我許多,我卻從未送過你像樣的生辰賀禮?!?/br> “你就是上天賜予我,最好的賀禮?!敝x霽揚了揚唇線,低啞道。 …… 關北喬裝打扮去給督察院御史張素傳了話,又警惕地在洛陽街市中繞了幾圈,確定無人跟蹤,這才繞路回了祁王府。 祁王府上下的安全都歸關北管,到了王府角門,他并未著急進去,而是飛檐走壁繞著王府巡視一圈,確定沒有細作眼線窺視祁王府,這才翻墻而下,穩穩落在后門巷口。 正要推門進去,忽聞巷口松樹下傳來窸窣的細響。 “誰?!”他警覺,指間小刀已朝著聲響傳來的方向甩去,篤篤篤扎在松樹皸裂的干皮間。 “是我?!币粋€低沉且陰鷙的嗓音,像是喉間迸發的獸語,十分含混。 這個聲音…… 云翳蔽日,陰霾侵襲,關北收斂了一貫的笑意,面色少見的凝重。 他站直身子四顧一番,方望著藏匿于樹后的黑影,低喝道:“不是讓你藏在平城養傷么?這個時候了還敢來洛陽,不要命了!” 樹后那人冰冷道:“我爛命一條,何須茍且偷生?便是死,也要拉著仇人一起!” 關北扯了扯嘴角,“你如今這副殘損的模樣,拿什么復仇?” “這個不需要你管,你只要替我聯絡一個人?!?/br> 關北抱臂,沒有動。 “怎么,有了新靠山,連你也要背叛我了?”那人陰嗖嗖道,又傳來幾聲壓抑的干咳,“我的日子不多了,放心,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br> 關北肅然道:“你若是想動謝家,公子會殺了你?!?/br> 黑影承諾道:“放心,我最想要殺的不是謝乾?!?/br> “就最后一次,你好自為之?!标P北妥協,向前幾步,在黑影面前站定,“說罷,聯絡誰?!?/br> 一陣涼風襲來,黑影空蕩蕩的左臂袖子在風中揚起又落下。他目如鷹隼,沉沉地吐出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 關北聽了,只嘆道:“你真瘋了?!?/br> 三月春光秾麗,春祭如期舉行,洛陽街徹夜不眠的熱鬧并未掩蓋住朝堂內暗流涌動的風波。 督察院御史聯名上書保下謝瀾,加之謝瀾掌管著兵部軍器的設計圖紙,皇帝也只是做做樣子敲點一番謝家,故而歷經半個月,刑部終于得到赦令放人,謝瀾官復原職。 謝瀾從大牢出來那日,謝乾專門在府中辦了一桌酒宴為他接風洗塵,去除晦氣。 坐了十幾天牢,謝瀾身上并無用刑的痕跡,依舊清冷如蓮,只是受涼有些風寒咳嗽,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酒宴后,謝瀾單獨將謝寶真喚出去,看了她腰間的銀鞘匕首許久,方道:“寶兒,替六哥謝謝他?!?/br> 謝寶真一怔,片刻,試探道:“六哥,你怎的知道?” “這把匕首,是他送的對么?”謝瀾垂下淡漠的眸子,白皙溫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匕首上的紋路,“他天性涼薄,不是個暖情之人,卻將此物送給你,足以見得對你的重視。此番我入獄并未受苦,多半,是仰仗你在他心中的地位?!?/br> 枝頭梨白飄落,謝寶真下意識握住腰間的匕首,輕聲道:“他其實很好的,只是大家都以偏見待他?!?/br> 謝瀾沒說話,琉璃色的眸子投向虛無的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道謝霽暗中cao作救了謝瀾的,還有謝乾和梅夫人。 廂房中,謝乾喝了酒,剛毅的黑臉上浮上一層醉紅,脫下外袍道:“張御史與老六毫無交集,此番卻據理力爭保下老六,多半是阿霽暗中斡旋的結果?!?/br> 梅夫人將他脫下的袍子抖了抖,掛在衣架上,哼道:“他如今本事通天了,當初,倒是我們謝府拘束了他?!?/br> “即便不是阿霽保下老六,那在刑部大牢半個月,老六得以全身而退,必定是阿霽的功勞?!敝x乾握住梅夫人的手,嘆道,“那孩子不容易,我們要記住這個情。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感激他的,就是這張嘴……” “我這嘴是吃刀子長大的,夫君第一天才知道?”梅夫人白了他一眼,又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承他這個情,也的確十分感激,但要想將寶兒嫁給他,我卻是一萬個不愿意!” 謝乾無奈:“怎的又扯上這個了?” “寶兒太單純了,駕馭不了祁王的手段,嫁給他只有被拿捏的份?!闭f到此,梅夫人倒是想起一個人,“西朝那孩子倒不錯,憨厚老實,這樣的人配寶兒我才放心她不被欺負?!?/br> “唉,這是什么歪理?”謝乾道,“兩個傻孩子湊一塊兒,不是更傻了么?將來怎么過日子?” 有個知根知底的、聰明強大的人做女婿,總比傻一窩要好罷?謝乾心中思忖道。 “夫君在盤算什么?”梅夫人乜了謝乾一眼,涼涼道,“寶兒的婚事,我一步也不會退讓?!?/br> 第58章 崇英殿,燥熱的風徐徐而來,吹動檐下銅鈴叮當。 龍案上放了冰鑒降溫,皇帝只披了一件單衣常服,執筆畫朱批,頭也不抬地對謝霽道:“方才禮部和鴻臚寺已遞了折子過來,后日晚盂蘭盆會迎佛骨,于永盛寺外設法講壇,朕得登上西陽門一睹盛典。到時候,你和朕一起去?!?/br> 能與皇帝一起于西陽門宮城之上俯瞰萬民,乃是為人臣子無上的榮耀。下方,殿中的謝霽身穿紫檀色王袍,玉冠廣袖,聞言只是面色平靜地躬身行禮,道了聲‘是’。 “迎佛骨之事,御史臺汪簡多次上書諷諫,意有不滿,到時候他若當面給朕難堪,還需你出面壓一壓他?!闭f罷,皇帝抬手示意內侍將批改完的奏折挪走,繼而道,“汪簡老了,說話太迂腐固執。如今盛世升平,更需要未雨綢繆,禮佛不過是尋求一個信仰穩固民心罷了,偏生汪老不理解的朕的苦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