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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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寶兒,哥哥說這些并非是為謝霽開脫,而是相信你的眼光。你是郡主之尊,是謝家人捧在手心里疼愛的姑娘,不必自降身價去纏他。謝霽若是心中還有你,待他解決身邊難題后,自會來找你?!?/br> 停頓些許,謝淳風又冷淡道:“若是他不想見你了,你也無須暗自傷神,哥哥們會為你出氣?!?/br> “可是,”謝寶真濕紅著眼睛道,“他現在已是王爺之尊了?!?/br> 謝淳風說:“便是天王老子,謝家也不怕他?!?/br> 暖流在心中翻涌,又隨著心跳匯入四肢百骸,謝寶真頓時開懷了不少。她勉強笑了笑,乖巧點頭,“好,我聽你的?!?/br> 她信謝淳風,也信九哥。 半個月后,聽聞祁王府已開門見客。 “喲,最近洛陽城中的馬車、轎子多了不少??!” “你還不知道嗎?這都是趕著去祁王府謁見的?!?/br> “英國公府養大的祁王?聽說還是個不經事的少年郎,哪兒這么大面子?” “這來來往往的人啊,多半是試探觀摩新王爺的能力,審時度勢而已。再說那祁王到底年少,朝堂上常閉口不語,人送外號‘啞巴王爺’,我看就是個草包而已……” “我怎么聽說祁王年幼時嗓子受過傷,原本就是個啞巴呢!” 關于祁王的傳聞每日都在更迭,謝寶真打聽了不少關于謝霽的消息,聽到不知內情的人說他是‘啞巴王爺’‘草包祁王’,心中難免鈍痛。 他嗓子被毀過,又吃了那么多苦,孤身一人奮戰朝堂已是十分了不起。何況他并未學過策論治國,初入朝堂必定只能以學習觀察為主,為何要將話說得如此難聽,對一個十□□歲的少年如此苛刻呢? 更令人難受的是,自始至終謝寶真都沒有等到謝霽主動來找她,一顆心起起落落,再次陷入了這冬日一般的沉郁中。 夜里,謝寶真躺在床榻上,借著燭光端詳那只照著謝霽的模樣捏成的泥人兒,想起往事種種,心中不免悵惘失落,輾轉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十一月隆冬,呵氣成冰,黛珠擔心她夜里冷,便過來給她掖了掖被子。 黛珠打著哈欠,不管不顧地往榻邊坐去,頓時‘哎呀’一聲低呼,只覺硌著了一個硬物。她匆匆起身掀開被角一看,原來是郡主平日愛把玩的那個泥人,已然斷成了兩三截,剝落了不少風干發硬的碎片。 黛珠慌了,怕被郡主責罵,小心翼翼地往榻上瞄了一眼,見謝寶真睡得正沉,到底沒忍心叫醒她,只匆匆用帕子包攏泥人碎片,去向紫棠求助。 紫棠披衣舉燈,仔細觀看了那些碎片許久,“碎成這樣,補不好了?!?/br> 黛珠急道:“那可如何是好?這泥人郡主寶貝得很,若是知道被我一屁股坐碎了,定會生氣的!” “該!生氣你也得捱著,好好認錯,郡主心軟,不會為難你的?!弊咸闹噶酥负箝T的方向,“趁天黑拿到后門丟了罷,省得明日郡主看了傷心?!?/br> 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 子時,星月無光,寒風一陣一陣席卷而來,刮得樹梢沙沙作響。 黛珠哆嗦著從后門鉆出,探頭探腦一會兒,方跑到后門外的楓樹下,將帕子包裹的碎片隨意往樹根處一丟,合掌告饒了一句“碎碎平安”,于是跺腳搓手回到府中掩上了后門。 幾乎同時,陰暗的巷子拐角轉出一個人影。 后院闌珊的燈籠鋪灑薄光,陰暗一點點從他的身上褪去,露出俊美端正的面容,正是最近洛陽談資的主角——祁王謝霽。 他已認祖歸宗,按禮已改‘元’姓,但他知道自己只有姓謝、只有站在謝府的墻外,才能感覺到些許歸屬感。 方才那侍婢出來丟什么東西,謝霽并未在意。 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他也只敢借著烈酒的醉意,于深夜避開安插在祁王府的眼線,悄悄來謝府的墻外張望一眼。 夜風很冷,可身邊再也沒有一個暖心的姑娘甜甜喚他“九哥”。 腳下咔嚓一聲細響,似是踩到了什么東西。 謝霽垂首,眼睫在黯淡的燈火中投下一圈黑影。他挪開鞋子,才發現自己踩到的正是方才那侍婢丟棄在樹根下的雜物,帕子微微散亂,露出一角彩色的泥塊碎片,十分熟悉。 這是…… 謝霽蹲身,忽地睫毛一顫,薄唇死死抿成一線白。 “以后將它擺在我的書案上,日日端詳,如見九哥?!蹦悄甑拇汗饷髅?,小少女寶貝似的捧著‘泥人謝霽’,嬌聲軟語如在耳畔。 謝府后院,白衣玉冠的少年伸出蒼白的指尖,沉默著,一點一點將泥人碎片拾起,攥在手心,揣入懷中。 像是拾起過去那碎成齏粉的美好回憶。 …… 第二日醒來,謝寶真發現泥人不見了,一問之下,黛珠才訥訥告知那泥人被自己不小心坐壞,已收拾好丟至后門外的楓樹下了。 謝寶真氣得說不出話來,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就下了床,責備道:“你怎的不和我說一聲,就擅自丟了我東西!” 謝寶真雖然嬌氣,但極少對下人發脾氣。黛珠還是頭一次見她這么著急,眼眶都急紅了。 黛珠心生忐忑,撲通一聲跪下,絞著手指愧疚道:“那泥人實在碎得厲害,奴婢見它難以修好了,怕您睹物傷神,這才自作主張……” 紫棠聞訊趕來,見謝寶真光腳站在冰涼的地磚上,黛珠垂首跪在地上抽噎,心下已是了然,忙上前給謝寶真裹上衣服道:“郡主,要下雪了,萬不可著了涼!” 黛珠也捧了鞋子,小心翼翼地央求她:“是啊,郡主!您先穿上鞋子再罰我也不遲?!?/br> 現在說什么罰不罰的還有何用? 謝寶真匆匆系好衣裳,穿好鞋子,披頭散發地就往外跑。 她喘著氣來到后門外,按照黛珠說的那個地點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番,可楓樹下、墻根,乃至于整條后巷來來回回找遍了,也沒有再找到那些丟棄的泥人碎片。 天氣冷冽,樹梢落滿了冰霜,謝寶真卻生生折騰出了一身熱汗,細白的指尖沾滿泥灰,依靠在墻邊緩緩蹲下身…… 此事之后,謝寶真很是難受了許久。她把九哥弄丟了,把泥人也弄丟了,連這點寄托都沒了。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第二日清晨,黛珠氣喘吁吁地闖進門來,對謝寶真道:“郡主,八郎去找祁王決斗了!” 關于謝淳風和謝霽雪中的這場決斗,不到半日洛陽城便已傳得沸沸揚揚。 下了雪的洛陽城是極美的,武袍小將與白衣少年在這樣的大雪中決斗,先不論勝負,光是那般景象便已是舉世無雙。 有人說謝淳風受了內傷,也有人說謝霽血濺三尺,具體是何光景,眾論紛紛無從知曉。 潑墨的天,風雪依舊,謝寶真裹著嫣紅刺梅的兔絨斗篷匆匆出門,鹿皮小靴踏在雪地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才剛出了謝府的大門,就見遠遠一騎奔來,白鬃駿馬上,謝淳風一手執劍,一手勒韁,身后還跟著十來名策馬而來看熱鬧的貴族子弟。 “淳風哥哥!”謝寶真擔心得不行,迎上前道,“你沒事罷?” “沒事?!?/br> 謝淳風翻身下馬,聽見身后那群八卦的年輕人騎在馬上追問道:“謝長史,你與祁王決戰到底是誰贏了?” “那還用說,必定是謝長史贏!” “謝八郎,你決戰祁王是否徹底與他撕破臉皮了?可是因為祁王過河拆橋,背信謝家?” 眾人皆想從這場‘飛雪決斗’中撈著些談資,一時馬蹄聲、人聲交匯在一起,十分嘈雜。 謝淳風并未正面回答他們的問題,只是抱了抱拳,冷淡道:“我與祁王意在切磋,點到為止,不在意勝負之分。勞各位費心!” 說罷,拉著謝寶真的腕子進門去了。 那些湊熱鬧的閑人見打探不到什么,陸陸續續地散了。 謝府內,謝寶真緊緊跟著謝淳風的步子,擔憂道:“他們說你受了內傷?” “放心,哥哥能有什么事?”謝淳風將她拉到廊下躲避風雪,神色如常,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謝寶真更擔心了,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那……他呢?” 這個‘他’,自然就是謝霽。 “他也沒事?!痹谧约业牡乇P,謝淳風也就不必隱瞞,低聲道,“我見他使你傷心,原是真的要揍他的,可是見面后我想通了一些事,便臨時改主意了。寶兒放心,決斗只是個幌子,我與他都未盡全力,做做樣子而已?!?/br> 謝寶真松了口氣。很快,她反應過來,皺眉道:“既是如此,你們為何要大費周章弄這么一出?” “一則,是演戲給別人看,造成他與謝府決裂的假象,以后無論他做什么都不會牽連道謝家。二則……” 謝淳風賣了個關子,從懷中摸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自家meimei道:“他若不找個借口和我交手,又如何能在祁王府眾多眼線的監控之下,將這張紙條順利移交給我?” “紙條?” 見謝寶真疑惑,謝淳風鼓勵她道:“打開看看就知道,里頭有你想要的東西?!?/br> 展開紙條一看,上面是一行筆鋒錚錚的字跡,寫道:寶兒,初十未時三刻,靜候朱雀橋畔畫舫相見。 沒有落款,可這筆跡是再熟悉不過的,謝寶真仍記得過去三年,她是怎樣一筆一劃教導九哥從幼稚的字體練出如刀如劍的筆鋒的。 不錯,這的確是九哥的字! 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謝寶真有些難以置信。她看了看字條,又看了看謝淳風,像是確認什么似的艱澀道:“淳風哥哥,這是……” “初十就是后日,他要見你?!敝x淳風道,“無論結果如何,就算是給自己一個答案罷?!?/br> 得到肯定答案,謝寶真并未失控狂喜,也未曾潸然落淚,只是怔怔地站著,良久才將紙條緊緊貼在心口,長舒一口氣道:“太好啦!” 他沒有受傷,他想見自己……這一切的轉機,真是太好了! 謝寶真很想立刻就與謝霽見面,但謝淳風說不行,他與謝霽決斗的熱度還未降下,謝府和祁王府外定是有不少窺探消息的線人暗中盯梢,此時出門怕留下話柄,所以要稍等兩日。 到了初十那天,謝臨風乘了一輛馬車從謝府出發,因他一向低調,也沒有什么話柄談資,故而幾乎沒有人留意他的去向,更不曾發現他的馬車上還偷偷藏著一個便衣裝扮的永樂郡主…… 馬車兜兜轉轉,總算在未時到達朱雀橋邊的竹渡口。 謝臨風先一步下車,四處觀望一番。大雪天寒,四周并無行人,遠遠望去冰霧茫茫的一片,空曠得很。 確定安全后,他伸手將車上的謝寶真扶下來。 謝寶真裹著一身珍珠白的斗篷下了車,果見一艘不大的畫舫破開冰霧朦朧的水面靠岸停歇,繼而從甲板上放下一塊木板,跳下來一位黑色武袍的年輕男子,朝謝寶真一拱手道:“永樂郡主,我家公子已等候多時!” 這年輕男子瞇著一雙狐貍眼,相貌十分眼熟。謝寶真回想了片刻,而后恍然道:“船夫?” 這男子,不就是盂蘭盆會那日,謝霽帶她去河心游船時碰到的那位船夫么? “我叫關北,關山的關,北方的北。正是區區在下!”關北笑出一口白牙,做了個‘請’的手勢。 “去罷。我在河邊的茶樓等你?!敝x臨風朝meimei微笑。 說起自家meimei和謝霽指尖的那點事兒,當初謝臨風是第一個反對的人,可如今見meimei郁郁寡歡了兩個多月,心中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若謝霽久經塵霜得以全身而退,仍然心系寶兒,便是成全了他們又如何呢? 謝臨風如此想著,目送meimei上了畫舫,長長嘆了一聲。 河面寒鳥掠過,搖漿劃破水波,畫舫無聲無息地朝河心駛去。 畫舫中,謝霽正在努力地拼湊那只摔壞了的泥人。 他將最后一片碎塊復原,泥人勉強恢復了形態,只是身上數道裂痕,甚至連臉上帶笑的眉眼都龜裂得不像話,一只手的手肘處還缺了個口……和以前那般光鮮亮麗的顏色相比,甚是凄慘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