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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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還有比這更心有靈犀的事么? 謝霽掌燈,輕輕拉著謝寶真的手朝房中走去,少女踏著地上的一圈光暈行走,眼中的點點笑意比星辰還要奪目。 進門,轉過屏風,謝寶真自顧自坐在謝霽榻上,拍了拍疊放齊整的、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被褥,問道:“九哥也不曾睡么?” 謝霽將燈擱在床頭矮柜上,‘嗯’了聲道:“今夜是睡得晚些?!?/br> “可是想我?”謝寶真手撐在榻上,帶著些許期待問。 謝霽也笑了,說:“每夜都想?!?/br> 謝寶真小小地哼了聲,如愿以償。 初夏的夜風從窗外吹入,謝寶真只穿了襲單薄的夏衫,不由抱了抱臂膀嘟囔道:“哪兒來的風?” 是關北離開時打開的后窗。 謝霽走過去關了窗,又解了自己的外袍裹在謝寶真身上,坐在她身邊道:“好些了么?” 謝寶真將手伸入謝霽外袍的衣袖中,像個裹著大人衣物的小孩兒,嗅著上頭淡而清冷的熏香,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如此一來,謝霽便只穿了單薄的里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少年人好看的鎖骨,還有左胸口一點隱現的朱砂色。 謝寶真瞧見了,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謝霽胸口紅痕的地方,問道:“九哥,這里為何有個紅色的印記?” 少女柔嫩的指尖撫摸著胸口,癢而撩人。謝霽眸色深沉了些許,不自在地動了動,“是胎記?!?/br> “紅色的胎記?我從未見過?!闭f著,謝寶真伸手去掀謝霽的衣領。 謝霽忽的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掀開著最后一層遮羞布,聲音嘶啞又無奈:“寶兒……” 謝寶真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抬首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胎記,不可以么?” 謝霽沒說話。和他的胎記并存的,還有許多猙獰陳舊的傷疤。 他知道寶兒喜歡他這副極具欺騙性的好看皮囊,不愿自己身上僅有的這點美好也破滅。 小少女不曾見過世間的丑惡,他怕嚇著她,怕她厭惡。 謝寶真明白他有顧忌,且猜到了他顧忌的原因。方才盡管只是匆匆一眼,但她依舊看到了他胸口的傷痕,大大小小有好幾處,大多已經很淡了,卻無法完全消退。 “能和我說說你的過去嗎?我是說,來咱們府上之前?!痹谶@個寂靜的深夜,謝寶真輕輕開口,既是想多了解九哥一些,也是試圖讓他打開心扉。 “你不愛聽的?!敝x霽道,“會嚇著你?!?/br> 謝寶真立即說:“有你在,我不怕呀!” 她的眼睛干凈純粹,滿是信任。被這樣一雙眼睛望著,謝霽很難開口拒絕。 “好罷?!痹S久。他妥協道,“若是聽到哪處讓你難受了,你便告訴我停下?!?/br> 燭火搖曳中,謝寶真點了點頭,抱著謝霽的胳膊,將頭抵在他的肩上,做出一個認真傾聽的姿勢。 該從哪里說起呢? 上一輩的孽緣的由起,還是玉昌宮陰謀敗北后的大火? 思忖了片刻,謝霽才淡淡開口:“我是被仇劍帶走的,最先是隱居在靈丘一個偏遠的村落……” 四歲那年,仰慕母親多年的兵部侍郎謝子光用自己親兒子的命換了謝霽一命,帶他離開了皇城,卻在洛陽城郊的山路上遭到了截殺。謝子光滿門覆滅,唯有謝霽被仇劍帶走,去往千里之外的靈丘劉家村隱居。 最開始的那幾年,除了對謝霽武藝和精神忍耐度要求極為嚴苛外,仇劍算得上是個好師父。他話不多,滿身陰沉的殺氣,卻也從不動怒,活得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 他希望將謝霽也教成一個傀儡,一個繼承母親遺志、只會復仇的傀儡。 六歲那年,仇劍為了鍛煉謝霽的意志,在大雪天命他去爬村外的懸崖。懸崖不高,也就十來丈,但對六歲的小孩來說無疑是比登天還難。寒冷和恐懼侵襲著幼年謝霽的意志,他十個指頭因攀爬而磨損紅腫,鼻涕和眼淚凍成冰渣掛在臉上,渾身僵冷,在半空中瑟瑟發抖…… 爬了一半,他不敢再往上爬了,也沒有力氣原路返回,只吸附在懸崖半空啜泣,哀求仇劍救他下去。 “上來,我就在這等著?!背饎]有動,于懸崖頂峰冷冷地俯視他。 又過了三刻鐘,謝霽實在支撐不住了,手一松從懸崖半空摔了下去,跌進了下方結冰的小河里。他胸腹處被嶙峋橫生的石頭劃破,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抹傷痕。 當時傷有多重、有多痛,謝霽已然忘卻了,只記得天黑了,路上沒有燈火,他高燒不退,那個冷酷的男人抱著他跑了十多里山路去了鎮上,大晚上敲開了藥鋪的門,將一袋帶著暗沉血跡的碎銀扔在柜臺上,急促地命令那老大夫:“救活他!” 仇劍將他抱得很緊,冷硬如鷹隼的眉目中第一次出現類似焦急的神色。 謝霽燒得兩頰通紅,看見仇劍鐵青的下巴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恍惚間竟然嘗到了類似父愛的錯覺,只覺得師父是那般高大。 但謝霽傷一好,仇劍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漠,繼續逼著他爬懸崖。 第二處傷,發生在十歲那年。 從謝霽七歲起,仇劍便花重金請了鎮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為他啟蒙。因為每次來村里教學都要走許久的路,老秀才要價很高,仇劍眼也不眨便答應了。 謝霽也不知道仇劍哪兒來那么多的銀子,只偶爾連著好些天仇劍都不在家,十天半個月后再回來,身上必定濺著不知道是誰的鮮血,再將同樣沾著暗沉血漬的銀子一顆一顆鎖進箱子里,作為謝霽下個月的學費和日常開支。 謝霽比同齡人早熟,早在一兩年前便已能猜到自己的師父外出得來的,多半是不義之財。 大約是孩子心性,他對讀書習字越來越厭惡,總覺得老秀才每月從仇劍手中拿走的銀兩,帶著無數亡靈的冤魂怨氣。 “我不想讀書了,師父?!蹦翘烨镲L冷冽,謝霽對仇劍說,“您讓徐夫子走罷,以后不必再來?!?/br> 仇劍正坐在門檻上拭刀,聞言動作一頓,冷冷道:“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想讀書了,我討厭這些‘之乎者也’!”謝霽賭氣地說。其實,他更討厭仇劍每個月所得的,帶血的錢銀! 仇劍像是沒聽到他的怨氣般,繼續拭刀道:“你娘將你托付與我,讓我將你培養成材,將來回洛陽復仇。讀書,可以增長你的智謀?!?/br> “我娘、我娘……你說我娘讀了那么多書,不也一敗涂地么!” 十歲的男孩叛逆、倔強,敢于和一切作對,卻不知承擔作對的后果。 天色黯淡,一只草雞蹲在籬笆上咯咯打鳴,徐夫子拿了這個月的學費,正瞇著眼在后院中喝茶,對前院的爭執一無所知。 許久,仇劍回首,冰冷的眼睛盯著謝霽,漠然道:“你想清楚,真不想讀了?” 謝霽張了張嘴,說:“不想!” “好?!背饎c點頭,起身去了后院。 等到謝霽反應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他看到徐夫子的脖子以一個奇怪扭著,就像是有人生生將他的腦袋反擰過來似的,斷裂的頸骨從皮下支棱出來,倒下時還瞪著渾濁的眼,直勾勾地望著謝霽的方向。 謝霽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仇劍殺人,駭得直往后退,絆到石頭跌坐在地上。 “師、師父,為什么……”他睜大了眼睛,嗓子像是被人扼住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命握在你的手里。當你不需要他時,他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只能去死?!?/br> “就不能……放他走嗎?” “走?你大概忘了你是怎樣的身份,若是他走漏了消息,死的恐怕就是你了?!?/br> 仇劍擦了擦手,冷聲吩咐,“把他丟入山溝,當做墜崖而亡?!?/br> 謝霽搖頭,轉身就往門外跑。 “沒用的東西!” 仇劍一刀飛過,劃破謝霽的臂膀。鮮血橫流中,仇劍警告道:“既是不肯學治人之道,那便由我教你殺人之道。若是不肯好好學,死的人會更多?!?/br> 再后來,十二歲出師,仇劍送了謝霽一份‘大禮’。 一個啞了的、身無分文的少年該怎樣于世間活下去?沒人告訴謝霽答案。 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劉家村,嘔著血流落街頭,嗓子日復一日生吞火炭般疼痛。十月的凄風苦雨,他又冷又餓,發著高燒,一咳就是一灘黑血,就當他以為自己要像野狗一樣死在這骯臟的角落里時,有個舉著紙傘、一身華貴男人朝他伸出了手…… 男人給了他兩個包子,說:“餓壞了罷,快吃!” “這是為師給你上的最后一課:這世上除了你自己,誰都不可信?!?/br> 仇劍的話宛如夢魘盤桓,嗓子火燒火燎地灼痛,謝霽眼皮掀開一條縫,死死地盯著那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卻不敢伸手去拿。 “別怕,你個身無分文的小乞丐,我還會給你下毒不成?”男人笑得很是討喜,將傘往臟兮兮的少年頭上移了移,體貼道,“吃罷!” 終究是生的渴望蓋過了一切猶疑,謝霽搶過那兩個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再后來…… 再后來,謝霽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渾身酸軟,他死狗般躺在鐵籠子里,被賣給了風月樓的老鴇。 “雖然是臟了些,但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等著罷,再過個兩三年,你就該知道這幾兩銀子出得值啦!”一身華貴的男人掂量掂量手中的銀袋,朝籠子里的少年輕蔑一笑,依舊撐著紙傘離去,尋覓下一個的目標。 謝霽在風月樓中挨了不少毒打,但他不曾顯露身手,只是默默忍著,任憑仇恨在心中燃燒。等到所有人都對他放松警惕時,他一把火燒了銷金窟,渾身是血地逃了出來。 再再后來,他遇見關北,去了惡名遠揚的地下幫派,殺了當初用包子騙他的人販,殺了欺辱他的幫派頭目……每一次從血海尸堆中站起,他身上都有心傷增添,慢慢的,便成了如今的模樣。 燭臺已快燃燒殆盡,火光晦暗,謝霽的聲音沙啞低沉,有些陰森,敘述的時候漫不經心,仿佛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些過往已經超出了謝寶真的認知。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怔愣著,說不出話來。 “嚇著你了?”謝霽眉目沉沉,有些懊惱:不應該說的,還是將她嚇著了。 “有點兒?!敝x寶真睜著渾圓的眼睛,濕漉漉泛著水光,細聲說,“我竟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九哥過去受了那么多苦,每一次每一次,都幾乎是滅頂之災。 這樣糟糕的命運,他怎么撐下來的??! 謝霽身形僵硬,五指攥緊,抿著唇許久才調開視線,自嘲般道:“早說過的,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不堪?!?/br> 謝寶真抱緊了他的臂膀,搖了搖頭,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難受地說:“不堪的是宿命?!?/br> 謝霽渾身一緊,感覺到肩上隱隱有些濕熱,洇濕了一塊。 意識到那股濕熱是什么,謝霽喉結幾番抖動,伸手去摸謝寶真的眼角,艱澀道:“寶兒?” 謝寶真紅著眼睛,死死地將臉埋在少年的頸窩,不讓他看自己哭泣的模樣,只帶著鼻音問:“九哥,你恨這個世界嗎?” 許久,謝霽抬手回擁住她,在她發間輕輕一吻,低低說:“原本恨過??擅看沃灰銓ξ液靡稽c,我便忘記該如何去恨了?!?/br> 第43章 謝霽已經盡可能地美化回憶了。 當年所遭受的一切,他只是說出了十之六七,至于那些烙鐵、羞辱、每一場以命相搏的廝殺,卻是一字未提。 可即便如此,依然讓他的小姑娘嚇得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