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裴婠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卻平聲靜氣道,“自然沒有什么好下場,不過,你們為了錢財,想來不會要了我性命——” 瘦高男子簡直有些生氣,他們為匪為盜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個小姑娘鎮住,他不由惱怒的獰笑一聲,“你一個黃毛丫頭,有什么資格跟爺們講條件,今天,你們這里的人一個都別想走,都給我上,殺一個賞百金——” 所有人蜂擁而上,可就在這時,裴婠卻一把奪下了石竹手中匕首,她將匕首橫在脖頸上,刀刃一下就劃破了她頸子上嬌嫩的肌膚,頓時,刺目的血色與她的紅裙相映,更顯得觸目驚心,瘦高男子受驚似的一抬手,“你做什么?!”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裴婠卻舉著匕首從橫板上跳了下來,血色很快被豆大的雨點沖刷下去,可很快,又有新的血點冒了出來,裴婠定定的看著那瘦高男子,容色凜然無懼,仿佛豁出去似的道,“既然講不了條件,既然大家都要死,那我不如先了斷在此,免得受辱?!?/br> 說著,她又往脖頸上一劃—— 那瘦高男子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慢著——” “他娘的!”暗罵了一句,瘦高男子的焦躁和惱怒都浮在了臉上,他將手中長刀煩躁的挽了七八個刀花,一轉頭看見裴婠脖頸上已經是血色一片,終是煩躁的一揮手,“行行行——走!讓他們走!好個硬氣的小娘們,你且等著,今天晚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這瘦高男子一臉陰狠,石竹等人哪里敢真的走? 馬車里,元氏死死抓著窗沿,面上淚流一片,卻不敢忘記適才裴婠交代她的話。 半晌,元氏才敲了敲車壁,“石竹,走——” 石竹瞬間紅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夫人!” 裴婠也看著石竹,一臉的不容置疑,“走!” 石竹一時動彈不得,然而他沒忘記幾日前裴婠是如何吩咐他拿了那癩頭和尚,破了柳家的計謀,一咬牙,石竹一把抓起馬鞭狠狠落下一鞭! 馬車走動起來,其他人期期艾艾的跟著,眼看著裴婠一個人舉著把匕首站在雨幕里,沒走出多遠就哇哇哭出了聲,裴婠看著大家離開,終是松了口氣。 她猜對了,這群人不管旁人死活,只要她完完整整就好。 這是最好的結局。 馬車走了,這么多兇狠的漢子,圍著的只剩下一個身量還未長足的小姑娘,場面一時荒誕又可笑,天色已越來越暗,最后一點明光都要隱去,馬車行過的車轍很快便被大雨沖刷個干凈,裴婠緩緩放下舉酸了的手,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 瘦高男子咬著牙冷笑道,“你倒是一點都不害怕!” 裴婠被雨水淋透,濕發黏在她臉側,越發襯出她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她森森的望著瘦高男子,語氣都輕渺起來,“害怕什么?會有人來救我不是嗎?” 瘦高男子一愣,繼而驚的瞪大了眸子,“你怎——” 裴婠望著他這樣子,心底只覺一萬個不甘。 為什么,為什么她明明讓那癩頭和尚說了反話,這一幕卻還是出現了?!為什么已經沒有什么金玉良人,可她還是只能等著宋嘉彥出現?! 若宋嘉彥救了她,那相克之言可還能作數?! 裴婠只覺她好不容易掰正的命運,又被宋嘉彥設計到了前世的路上。 銀牙一咬,裴婠那剛剛放下的匕首,又忽的舉了起來,她怒的魔怔了,竟想著不能毫發無損的被宋嘉彥救回去,哪怕弄得一身傷,她也不要宋嘉彥那勞什子恩情落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 所有人都駭的目瞪口呆,皆眼睜睜看著裴婠舉著匕首往自己臂上扎去,眾人離得遠,根本阻攔不得,可就在這時,一道勁風從林中激射而出,不知是什么打在裴婠手肘之上,她手肘一錯,那一刀竟然揮偏了! 裴婠一愣,轉眸便看昏光之下林中有人影以迅雷之勢閃向她! 宋嘉彥來了—— 這念頭一出,裴婠看都沒看清,刀柄一轉,竟憑著一股子直沖腦門的怒意朝著來人就扎了下去! 匕首滑過衣袍,來人似乎十分驚詫,卻握住她手腕動作靈巧的繞至她背后,又將她腰身一握,以一個將她摟在懷中的方式將她制了住。 裴婠卻恨意更甚,還要掙扎,耳邊忽然一熱。 “是我——” 久違的溫潤聲音忽然響起,裴婠簡直覺得自己幻聽了。 “我來了,莫怕?!?/br> 蕭惕又落下五個字,裴婠終于覺出背靠著的胸膛寬厚真實,她魔怔散去,神魂歸位,“三叔”二字還在喉間哽著,眼淚卻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第25章 重傷 知道是蕭惕,裴婠身上的勁兒猛然泄去,整個人都有些失力發軟,她緊緊抿著唇,眼淚卻抑不住的流了出來。 蕭惕回來了,竟是蕭惕回來了! 裴婠來不及想蕭惕為何出現在這深山之中,她人被蕭惕半攬在懷中,驚惶畏怕的心頓時得了依靠,縱然蕭惕只一人孤身而來,可裴婠就是覺得有了庇護,在元氏面前都能鎮定自若的她,此刻卻只想當著蕭惕,將今日的委屈驚怕化作眼淚,哭個痛快。 蕭惕身若疾風,出現的極其突然,所有匪寇的目光都在裴婠身上,一開始竟都沒反應過來,待蕭惕將裴婠攬住讓她鎮定下來,眾人這才陸續回過了神來。 瘦高男子眉頭又高高挑起,今天怎么回事!一個兩個都不把他們放在眼底! 刀鋒一指,瘦高男子頗為惱怒的問,“你是何人?” 所有匪寇的刀劍都跟著指向蕭惕,蕭惕手一松,將裴婠放開往身后一攬,堪堪擋在了裴婠身前,蕭惕泰然看著瘦高男子,說話間語氣疏淡從容,“我是她三叔?!?/br> 裴婠渾身冷的發抖,她身量嬌小,被蕭惕一擋便什么都看不見了,微微抬頭,被雨水打濕的視線之中,只看到蕭惕的背影如山岳一般偉岸,她握著匕首的指節微松,另一只手下意識拉住了蕭惕的衣擺,蕭惕察覺到了,伸手在她手上重重握了一下。 裴婠徹底的沉靜下來,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眼淚和著雨水從臉上滑落,倒也看不出哭沒哭。此刻,她才擔心起眼下的處境來,蕭惕只有一人,可對面卻有二十來人。 瘦高男子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當下啐了一口,“我管你是她三叔五叔,今日你既然碰到了爺們的手上,便是你命不好——” 瘦高男子本就打算逞兇殺人,卻沒想到適才被裴婠威脅了上,如今又見一人單槍匹馬而來,十分高興有人來送死,于是手中刀花一挽,下令,“殺了他!” 蕭惕空手而來,且看起來十分年輕,不管是瘦高男子還是其他匪寇,都不曾將他放在眼底,最前的匪寇們刀劍一揚,蜂擁著砍了上去。 蕭惕眉峰往后一轉,“退后——” 裴婠頗為擔憂蕭惕,卻知她幫不上忙,依言往后退了幾步。 蕭惕拂了拂前襟,下一瞬刀光便到了他眼前,他身子幻影般的一避,手腕如靈蛇似得竄出,以一個刁鉆的角度扣住了近前匪寇的手腕,五指用力,斷骨聲應聲響起,那人慘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手中刀已往左一擋,叮的一擊,卻是擋住了第二人揮來的劍! 那人還欲掙脫,整個人卻被蕭惕手腕的勁力帶著往前一撲,撲至一半,蕭惕的拳頭已落在了他胸前,砰的一聲,來人后退數步倒地不起,而他手中的刀,亦到了蕭惕手中。 有了白刃,蕭惕迎敵更是如魚得水。 那第二人再次揮劍而至,蕭惕半分不退的迎刀接住,冷兵相擊,那人手中的長劍竟應聲而斷,眼看著蕭惕的刀刃已借力滑至那人胸前,可就在刀尖即將刺入胸口之際,蕭惕的刀鋒卻往右一偏,他手腕急轉,竟是用刀背猛敲在了那人肩頭。 “咔嚓”一聲暗響,來人肩骨盡碎,人亦如泰山壓頂一般應勢跪在了蕭惕面前,可他卻滿眸驚詫的看著蕭惕——蕭惕本能一刀殺了他,可他改用刀背留了手。 對上這人驚詫的眼神,蕭惕手腕再轉,竟繼續以刀背橫擊其胸,力道如洪,霎時間將其順著泥濘摜出五丈之外,連著放倒了二人,卻滴血未見,而那二人雖然都受了極重的內傷,卻還未致死……所有人都看出來了,蕭惕武功高強,卻不愿見血殺人。 瘦高男子又驚又氣,他知道,他這是碰上硬茬了! 見蕭惕武藝如斯高絕,后面迎刀之人更為陰險毒辣,然而蕭惕不疾不徐,借力打力逐個擊破,又絲血未現的放倒了三人,看到這里,不說那瘦高男子,便是裴婠都有些驚詫,她是見過蕭惕殺人的,本以為要這山道要變成一汪血泊,可蕭惕竟無殺人之念。 看到這樣的蕭惕,夢里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督主一陣風煙似的散了,在她眼前的,是這個真實從容,不愿輕易奪人性命的蕭惕。 天色越來越暗,見蕭惕以一當十之勢,剩下的匪寇一時不敢上前,瘦高男子一雙眸子狠狠的瞇起,他不但碰上了硬茬,還碰上了一個吃齋念佛不殺生的硬茬。 目光一抬,他看向了遠處的裴婠。 他本以為這是一樁極好做的買賣,可沒想到遇著了這樣兩個硬骨頭,想到裴婠那句會有人來救她之語,瘦高男子不但對蕭惕起了殺意,他甚至連裴婠也不想放過了。 他冒了極大的風險招惹長樂候府,可很顯然,找他的主顧自己就先露了馬腳,若將裴婠放回去,事情多半會敗露,到時候,他們又如何能逃得脫?! 一瞬間,瘦高男子心底殺意暴漲! 他猛地回身,一把奪過身邊人手上的弓箭,搭箭拉弓,先是對準了蕭惕,可等他將弓弦拉滿之時,他箭頭忽然一移,竟是意在裴婠—— 蕭惕一直平靜的神色猝然變了,電光火石之間,他如同豹子一般的朝裴婠撲去,就在他將裴婠攬入懷中之時,那道破空勁風擦著他肩頭飛了過去,一抹血色在他肩頭暈染開來,裴婠被蕭惕帶的身體一旋,卻是眼睜睜看著蕭惕受傷! 裴婠不由大駭,“三叔——” “無礙?!笔捥璐鸬臉O快,腳下更是不停,因那賊寇頭子發了狠,竟指揮著身邊四五個執弓箭的人數箭齊發朝他們射來! 小道上毫無遮擋,他們等于暴露在箭矢之下的活靶子,蕭惕單手抱起裴婠,疾身朝著林中掠去,數道箭風擦著二人身邊掠過,蕭惕皆險險避開,然而這群賊寇殺心已起,哪能放過二人?他們跟著掠入林中,刀兇劍狠,箭雨如蝗。 裴婠不曾見過這般陣勢,駭的肌骨生顫,想越過蕭惕肩頭去看匪寇,蕭惕卻一把將她按回了自己胸前,裴婠顧不得那么許多,抬手抱住了蕭惕的肩頭。 裴婠身量嬌小,可蕭惕抱著她到底不便施展武藝,再加上身后冷箭如影隨形,自然比不得后面追兵來的迅疾,沒多時,他們被圍在了山林之間。 裴婠這才看到了這些人眼底的殺機,她恍然明白過來,到了這個時候,這些人便是連她也不會顧忌了。 裴婠心中不安,這時蕭惕卻在她耳邊道,“閉眼?!?/br> 裴婠不解其意,卻十分聽話的將眸子閉了上,蕭惕并未放下她,正在她惶然之際,蕭惕忽然之間動了,他的速度極快,嚇得裴婠再次抓緊了他的衣襟,她便如同個什么物件似的牢牢掛在蕭惕身上,耳邊只聽到震耳的兵戈相擊之聲。 很快,刺鼻的血腥味彌漫了開來,間或還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落在她臉上,卻立刻就被雨水沖走,裴婠心頭一顫,她知道了。 蕭惕在殺人。 到了性命攸關之際,他不得不下殺手。 想到蕭惕叫她閉眼,裴婠不由在心底苦笑,她的確不愿見血,可前世她能看著廣安候府被誅,難道還不能見這些賊寇被殺嗎? 她可以現在就睜眼告訴蕭惕她不怕,可她卻又不想辜負蕭惕這番溫柔。 蕭惕并不想當著裴婠的面殺人。 裴婠這樣的侯門小姐,連殺雞都不曾見過,又哪里看的了殺人? 他給了這些人機會,可這世上就是有人不惜命。 既然他們不惜命,那他也只好將攢了許久的惱怒發出來。 當他用刀鋒洞穿第一個人的心口之時,包括匪寇頭子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以為蕭惕真的念佛不殺生,卻沒想過佛爺也有三分火,更別說,蕭惕這面皮之下是魔是剎,是論起殺人之法能當他們祖宗的活閻王! 蕭惕一手抱著裴婠,一手刀風颯颯,他深邃的眸子透出嗜血戾氣,周身驟然溢出的殺意與片刻之前判若兩人,匪寇頭子瞧見這樣的蕭惕,心底頓時慌了,他一邊令手下不要留情,自己卻開始一步步往后退。 裴婠聽到了各式各樣的慘叫,有些人的慘叫甚至會戛然而止的斷在一半,夜幕已經不知不覺落下,在這山野深林,在這刺鼻血氣之中,似乎只有她置身危機之外。 刀風掠過她背脊,劍影拂過她裙裾,卻始終不能傷她分毫,她本已被雨水淋透渾身冰涼,可漸漸地,蕭惕身上的熱意勝過雨水的涼,竟讓她恢復了幾分知覺。 血腥氣越來越刺鼻,慘叫聲卻越來越稀疏,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沉悶的重物墜地之聲后,山林之間終于恢復了詭異的平靜,蕭惕氣息有些急,胸口起伏也頗大,他朝外走了幾步才將裴婠放下來,裴婠睜開眼睛,目之所及卻是來時的方向。 她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可剛一回頭,一只手蒙在了她眼睛上,“別看?!?/br> 蕭惕沉著聲音,許是累極,語聲有些嘶啞,裴婠怔住,感覺到蕭惕粗糲的掌心正落在她眼睫上,她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都……都死了嗎?” 蕭惕輕咳一聲,“逃了三個?!?/br> 裴婠心底一震,萬萬沒想到蕭惕以一人之力竟勝了這么多匪寇! 她連忙轉回身來,“三叔受傷了!” 蕭惕放下手,扯了扯唇角,“沒有?!?/br> 裴婠不信,上下打量他,然而此時天色已黑,哪里看的清,蕭惕一襲黑袍濕透,隱約似有血色,可那是賊寇的還是他自己的? 想到蕭惕肩頭受了傷,裴婠腳尖踮起要去看,蕭惕笑了下,一把捉住她要落去他肩頭的手,“這點傷不算什么?!闭f著,又去看她另外一只手,“還拿著這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