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裴婠和元氏不必回城,倒也不急,只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去大雄寶殿祭拜。 大雄寶殿廳堂闊達,彩梁朱壁,正面的高座之上供著三世佛,裴婠一進門,便被三位跏趺端坐、寶相莊嚴的佛陀懾住。 前世的她在家變之后才開始拜佛,可也只是學著旁人添香供祭為父母祈福,從未真正覺得潛心禮佛可渡化災厄,然而再活一世,裴婠不敢再生妄念。 她由死到生,這神幻詭奇的經歷是哪方神佛在主宰?是三清天尊?是三世如來?還是她不知道的妖魔神怪? 裴婠心中惶惑,再見佛道尊者,便多了八分的敬畏虔誠。 佛法高深,她不過是大千世界萬載輪回中的滄海一粟,裴婠恭恭敬敬跪下拜禱,一瞬間心中竟生出蒼涼之感,更怕今生這和樂團聚是夢幻泡影,不知何時就要散去。 拜完了佛,外面依舊是大雨傾盆,寺中香客已經寥寥無幾,更無新上山的香客,半個時辰前還人頭攢動的寶相寺,竟一時空寂下來。 元氏發愁道,“這么大的雨,如何下山?” 還沒想出下山的法子,留在山下看馬車的侯府侍衛卻冒雨上了山。 稟告道,“夫人,咱們的馬車銅軎松脫,如今轄轂難合,馬車用不了了,小人們晨起還檢查過,卻沒想到這么快便壞了,要修好馬車要回京城找匠人,小人將馬車托給馬舍的師父看著,特來回報一聲,您看眼下該如何辦才好?” 這侍衛一臉懊惱自責,元氏素來寬和,倒也不怪,只苦笑,“這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雨這么大,馬車又壞了,莫非是要咱們在寺里過節?” 她們一早將所需之物送去了棲霞莊,今日只一輛馬車輕便往來,馬車一壞,便是想冒雨離開都不成了,裴婠和元氏發愁,只得眼巴巴等雨停。 不多時,石竹轉了一圈,從后殿方向走來,“夫人,小姐,知客師父說可借寺中的小馬車給我們用?!?/br> 裴婠和元氏一喜,忙跟著石竹往后走。 過了藏經樓,便見知客僧帶著一個著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等在廊下。 知客僧認得元氏,上前行了禮道,“寺中有小馬車一輛,乃是尋常采買寺中所需蔬果供品時用的,比不得府上馬車寬大精致,卻可擋雨?!?/br> 元氏和裴婠哪里會嫌棄,知客僧又道,“寺中前門不可乘馬車上山,側門處卻有一條小道可行單駒馬車,貧僧知道夫人和小姐是要去山下的莊子,因此倒也便宜,走側門還近一些,夫人和小姐今日先乘著馬車下山,等明日命人將馬車送還便可?!?/br> 有馬車坐,還比走前山快! 元氏簡直感激不已,“真是讓師父費心了?!?/br> 知客僧看了身邊的小和尚一眼,“是智能提醒,貧僧才想到的?!?/br> 元氏和裴婠看著那小和尚,小和尚合手行了一禮,很是乖覺的樣子。 元氏便道,“讓小師父費心了?!?/br> 智能斂眸道,“其他人都走了,只看到幾位施主困在此,小僧便想到了這個法子?!?/br> 元氏又是一番道謝,一時也顧不上留在山下的馬車了,天黑之前到棲霞莊才是要緊,知客僧又搜羅了些油布給石竹等人擋雨,一行人便往側門去。 到了門口,小馬車已經備好,的確樸素簡陋,可在這樣的雨天卻是救命的稻草,裴婠和元氏登上馬車,石竹駕車,其他人都披著油布蓑衣跟在車旁。 別了知客僧,一行人冒著大雨往山下走。 側門的山勢比前門更為陡峭,山林也更為茂密,再加上下雨,石竹絲毫不敢走快了,路上泥濘坑洼不斷,馬車里的裴婠和元氏顛簸著,心中也有些不安。 天色比午間更暗,此時還未至黃昏,可天穹卻黑沉沉的好似夜幕將至一般,等走出一段距離,裴婠忽然道,“知客師父怎知我們要去棲霞莊?母親告訴的?” 元氏微愣,“不是我,今日也就剛進寺門和師父說了兩句話,是石竹說的吧?” 裴婠眉頭一皺,連忙掀開馬車簾,“石竹,你和知客師父還有智能小師父提過我們要去棲霞莊嗎?” 石竹一邊趕車一邊答,“沒有啊,小人本是去后院找有無剩下的雨具,結果碰到了知客僧師父,當時他已經說給我們借馬車了,小人還以為是夫人告知的?!?/br> 裴婠的面色頓時變了,元氏見她這般緊張不由道,“怎么了莞莞?” 石竹沒有提,母親也沒有提…… 裴婠眸色冷了下來,“是那智能說的?!?/br> 元氏微訝,“智能又如何知道?” 裴婠牙關緊咬,一股子不祥的預感漫上了心頭。 馬車壞了,寺中正好有馬車可借,且只能走側門后山的方向。 他們還未找知客師父求助,那智能卻先想到幫他們,且正中下懷,最可疑的是,自從上山,她們便是私下閑談也未提起棲霞莊三字,智能是從哪里知道他們要去棲霞莊? 裴婠一把抓住元氏的手,“母親,我們回寶相寺!” 元氏驚震不已,“為何?因為智能知道我們要去棲霞莊?這寺中有師父知道棲霞莊是我們的莊子,或許智能聽說過,然后猜的呢?” 裴婠一顆心不安的狂跳,果斷搖頭,“不會,若是猜的,也會先問我們和我們確定,斷沒有憑著猜測就和知客師父說的?!?/br> 裴婠說完,忙要去喊石竹調頭,可她手剛觸到車簾,整個人便是一僵。 雨聲震耳的山野深林中,她竟聽到腳步聲密密麻麻的圍了過來! …… 同一時間,云霧山西南十里之地的官道上,幾匹快馬正飛奔而來,當頭一人寬肩長臂窄袖黑袍,斗笠下的眉眼在潑天雨幕中越發顯得幽深懾人。 身后有隨從高聲道,“公子,前面有驛站,休息一下吧,雨實在是太大了,您身上的傷要緊?!?/br> 馬背上的蕭惕充耳不聞,他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云霧山腳的方向,疾如風,奔若雷,只恨不得頃刻間出現在她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說到做到,男主回來啦~ 第24章 相救 “什么人?!” 裴婠還沒做出反應,外面石竹已大喝一聲。 馬嘶聲驟響,馬車也猛的停了下來,緊接著響起的,還有馬車外女眷的驚呼聲。 裴婠要掀車簾的手往回一縮,轉而疾快的從鏤空雕花的車窗看出去,這一看,裴婠眼瞳狠顫,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山道兩側的深林之中,一群人手持刀劍走了出來。 他們個個身高體壯,粗衣草靴,執刀拿劍的樣子一看就知是習武好手,幾乎所有人都虎視眈眈的望著道上的小馬車,眼底露著貪婪猙獰的兇光。 沒有人想到會在云霧山上遭遇賊寇,而馬車里的裴婠渾身上下都泛起了徹骨的寒意,前世噩夢一般的場景涌入腦海,裴婠甚至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這群人……這群人正是前世她遭遇上差點死掉的那群流寇! 她雖不記得每個人的樣子,可他們的裝扮,領頭人的臉,到現在她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裴婠扶在窗沿上的手攥的骨節泛白,她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改變,可難道前世的場景如今要再次上演嗎? 一樣的場景,結局也會一樣嗎? 她還會被救……救她的人……還是宋嘉彥嗎? 裴婠一顆心揪緊,不論哪一種結局,都不是她想要的! 元氏也從窗槅中看到了外面的景象,當下便白了臉,咬著牙驚聲道,“怎會……這里距離京城不過幾十里地,天子腳下,他們竟敢——” 裴婠一把握住元氏的手,外面其他侯府侍衛也戒備的擋在了馬車之前。 石竹眉頭緊皺的望著這些人,心底同是震駭的,這伙人足有二十來個,各個身懷武藝,各個拿有趁手的刀劍,而他們這邊,加上他一共不過六七侍衛,且因入佛門,連趁手的兵器都未帶在身上,裴婠和元氏是主子,其他五六個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簡直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對方眼底的殺機清晰可見,石竹攥緊了韁繩不敢妄動。 石竹沉聲道,“你們是什么人?可知這是誰家的車架?” 當頭的賊寇是個身高七尺,額角一塊刀疤的瘦高男子,他手腕一轉挽了個刀花,嗤笑了一聲,“能在這寶相寺上香的,自然是京中富貴人家,我們素聞京城富庶,既路經此地,少不得要向京城的貴人們討些買路錢?!?/br> 石竹凝眸,“既是要買路錢倒是好商量,這馬車里面坐著的,乃是長樂候府的家眷,我們侯爺手握七萬長寧軍,想來諸位應該知道?!?/br> 那瘦高男子眉頭一挑,轉身看向周圍,“什么長樂侯短樂侯的,你們誰聽過?” “大哥,什么狗屁長樂候,小的們只認大哥!” 哄笑聲幾乎蓋過雨聲,石竹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長樂候府威名遠播,一般匪寇敢動富紳貴族,敢動清流文臣,卻絕不敢招惹手握兵權的侯爵府???! 石竹說了愿意給錢,也搬出了長樂候府的名頭來,可這群人明知卻裝作不知,且絲毫無畏,石竹瞬間明白,這群人要么是亡命之徒,要么,就專門是沖著他們來的! 石竹雙眸瞇起,渾身的肌rou都繃緊了,“這么說來,諸位是不惜性命,也一定要觸怒長樂候府了?此處距離京城駐軍大營只有二十里地,諸位可想好了?” 瘦高男子刺耳的狂笑起來,刀鋒往石竹的方向一指,“真是拿爺們當傻子嚇唬呢,別說是二十里地,便是只有一里地,你們——也得有命去求援啊——” 話音落下,瘦高男子惡劣的呲了呲牙,“兄弟們,咱們反正都到這里了,索性就干一票大的,去,把馬車里面的人給我拖出來——” 兩側林中的人應聲而動,拿著刀劍的朝著侯府侍衛圍過來,后面拖著弓箭的更是張弓搭箭對準了石竹的方向。 石竹忙拔出了靴中的短匕,他們不好攜明刃入寶相寺,唯有這隨身帶著的短匕可用,然而短匕在刀劍之前明顯弱勢,更別說還有這么多賊寇圍殺。 石竹幾人額上冷汗溢了出來,雪茶辛夷等人更是害怕的眼紅腿軟,石竹一手握緊匕首,一手暗暗攥著韁繩,只打算短兵相接之時,拼死駕著馬車沖出去,而匪寇們越圍越近,眼看著下一刻就要揚刀砍上來。 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時,那一直靜靜垂著的馬車車簾忽然被一只纖纖素手掀了開。 石竹豁然轉身,低聲道,“小姐快進去——” 裴婠對上他目光,略微搖頭便矮身走出了馬車。 她站在石竹身后,緋紅的裙裾被山風吹得獵獵而舞,如同盛夏盛放的芙蕖,雨絲斜著打在她身上,可她卻絲毫不覺不妥,只挺直了身子,目光沉靜的落在那領頭男子身上。 所有人都驚了住,雪茶等人害怕裴婠露面更惹覬覦,而那瘦高男子則反應慢一步的吹了一聲口哨,“好可人疼的妞兒,弟兄們,千萬別傷了這張臉,等晚上將人帶回去,咱們弟兄好好快活快活——” 哄笑聲再度響起,石竹氣的怒意滿眸,裴婠卻只淡淡挑了挑眉頭。 前世的這場變故中,侯府的侍衛死了三人,雪茶被刺中了腹部,養了兩個多月之后不治而亡,這群匪寇對除她之外的人的確做到了狠辣無情,可她卻始終毫發無傷。 在宋嘉彥出現之后,他們似乎才對她動了殺意,于是宋嘉彥替她擋刀,胸腹手臂都受了重傷,便是到最后,她也只是有幾處輕微的擦破皮罷了。 隨從們大多死去,宋嘉彥也受了重傷,對比之下,賊寇兇狠,裴婠死里逃生,而他宋嘉彥,對侯府恩情浩然如千江之水!于是,父親母親對他的感激也猶如江水浩蕩。 在那場她親眼目睹何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噩夢里,這匪寇頭子也是以同樣的理由讓他的手下不要傷她,聽起來粗鄙下流,可經歷第二次,裴婠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破綻。 她看向站在瘦高男子身邊,拿著弓箭的幾人,他們本連弓弦都拉開了,可當她出來之時,他們卻下意識的將箭頭往旁邊斜了斜,正好避開了她。 這領頭之人如此狂妄,一副殺人不眨眼之色,可他的下屬卻有默契的掌握著分寸……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證裴婠的懷疑。 裴婠攏在袖中的粉拳緊攥著,明明緊張的掌心滿是汗意,面上卻頗顯鎮定,這鎮定不僅暫時安撫了石竹等人的心,也叫圍過來的匪寇僵住了步伐。 會是她猜測的那樣嗎?裴婠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是長樂候府的大小姐,你們既然是為了錢財,不如只帶走我,讓我母親和其他人離開,要多少金銀財寶,只有我母親回了侯府,才好為你們置辦?!?/br> 裴婠一字一句,聽的石竹等人大駭,所有匪寇也都驚呆了。 裴婠容色清妍嬌媚,說是絕色也不為過,卻因為年未至十四仍余兩分稚氣,若是尋常人家的小姐早被這些刀劍賊人嚇哭,可誰都沒想到裴婠似乎比石竹這些習武的侍衛還鎮定,再加上她這一番話,雪茶辛夷當先忍不住哭了。 那瘦高男子眉頭挑起,挑起,再挑起,片刻后才一副見了鬼似的的道,“你可知跟我們走會有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