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裴婠低頭一看,卻見自己另一只手上竟還死死握著石竹的匕首。 她一驚,“我忘記了……” 蕭惕又問,“我來的時候,你正要用這匕首傷自己,為何?” 裴婠心頭一跳,正要說話,卻聽外面小道之上有人聲驟然響起。 …… 石竹駕著馬車一路疾馳,等跑出幾里地,后面的馬車車簾被元氏一把掀了開,元氏面上淚痕未消,“停車——” 石竹猛然勒馬,元氏急道,“石竹,快想法子救婠婠!” 讓他們先走不過是權宜之計,元氏怎會真的扔下裴婠不管,此刻她心都要碎了,可她一介弱質女流,碰上了刀口舔血的賊人,卻是無計可施。 石竹翻身下馬車,不解道,“夫人,剛才您為何……” 元氏淚珠滾滾而落,“是婠婠再三叮囑,說她知道如何拖延,又說這些人絕不會害她性命,我們若不走,只怕都要葬身匪寇刀下,若我們先走,再去搬救兵,只怕還有一線生機,石竹,沒了我們其他人拖累,你們幾個回去可能搶出婠婠?” 石竹毅然決然道,“夫人放心,便是拼死,我們也將小姐救回來?!?/br> 元氏知道石竹這些侯府暗衛的功夫,然而對方人數幾倍于他們,她明白石竹幾個便是返回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想到裴婠落在賊人手中不知會經歷什么,元氏一時也顧忌不了旁的,她正要點頭應下,卻忽見前方小道上來了幾匹快馬。 此刻夜幕初臨,山野之間一片昏黑,見又有快馬來,石竹幾個立刻神色緊張起來,不過片刻,幾匹快馬到了跟前。 馬上幾人皆是黑衣短打,利落精干,見山道上有人,他們也有些意外,當首一人靠近一些,居高臨下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石竹皺眉,“我們是從寶相寺下山的香客,你們又是什么人?” 來人面露恍然,神色稍稍溫和了些,“我們的身份你們不必知道,夜色已至,你們快些下山吧,此地危險?!?/br> 石竹已看出這些人并非尋常百姓,又敏銳的捕捉到了“危險”二字,忙問,“怎么個危險法?” 來人略一沉吟,“近來這一帶有山匪逃竄過來,你們最好不要走人跡稀少的小路?!?/br> 這話一出,石竹頓時亮了眸子,他連忙拱手道,“這位大人,我們是長樂候府的家眷,我聽大人言語,似是衙門公差,敢問大人身份?” 微微一頓,石竹轉身,“這是我們夫人?!?/br> 元氏忙擦了眼淚,一聽這些人有可能是衙門公差,當下也生出了希望來。 來人聞言頗為意外,“長樂候夫人?” 元氏頷首,“敢問你們是哪個衙司的?” 馬背上的人連忙拱手一禮,態度驟然恭敬許多,“在下是金吾衛中郎將蕭大人下屬程戈,我們和蕭大人去青州查案,一路追查過來,正好得知此地逃竄了一行流寇?!?/br> “蕭大人?”元氏喜出望外,“可是忠國公府三公子?” 程戈點頭,“正是,屬下知道,您與我們大人乃是表親?!?/br> 元氏激動起來,“這位程大人,你說的流寇我們知道,不僅如此,我女兒剛剛被那群流寇擄劫了去,程大人,您能否幫幫我們,把我女兒救回來?” 元氏眼淚又落下,程戈則面色大變,“府上大小姐被劫走?” 元氏三言兩語將適才情形說了一遍,程戈當機立斷道,“我們得了消息,那群流寇正在云霧山一帶的深山之中藏匿,不知有何勾當,蕭大人單獨往后山方向探查了,請夫人帶路,我們這就跟著夫人去救大小姐?!?/br> 石竹忙上前道,“程大人,不如讓夫人在此等候,我們幾個跟你去如何?他們有二十來人,皆有趁手兵器,夫人去了,難免不妥?!?/br> 程戈聞言面色一肅,“正該如此,你帶路便可?!?/br> 元氏和雪茶等人皆是女眷,石竹不放心,到底強留下了一個侯府侍衛回護,只帶著另外幾人跟著程戈往回走,他們沒有馬匹,程戈他們便一人帶一個,如此沿著山道折回,倒也頗為便捷,快兩柱香的時辰之后,他們回到了被攔下的地方。 他們離開的時間已經不短,看著空蕩蕩的山道,石竹立刻急紅了眼,他下馬來,著急道,“剛才就是在這里被攔下的,他們一定將我們大小姐帶走了!” 石竹目光四掃,忍不住往兩邊林中去,程戈等人也翻身下馬來尋,很快,程戈喊道,“在這里!這邊有血氣!” 石竹大驚,其他人也朝程戈這邊行來。 …… 忽然響起的動靜讓林中的裴婠和蕭惕一驚,蕭惕眉頭一皺,一把將裴婠拉到了自己身邊,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護著她,裴婠望著蕭惕的側臉,心底暖意融融。 蕭惕凝眸聽了一瞬,氣息微松,“是自己人?!?/br> 裴婠一愣,“自己人?” 她話音剛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已傳了過來,裴婠一喜,“石竹?” 石竹幾人循著血氣而來,只害怕裴婠已經遭了毒手,乍聽到裴婠的聲音,簡直要喜極而泣,他也不看地勢,只朝著裴婠踉蹌奔來,跑到了跟前才隱約看到裴婠身邊站著個人,正生警惕,可再定睛一看,卻竟是蕭惕! 石竹滿是驚訝,“三……三爺?!” 蕭惕點了點頭,后面程戈等人也趕了上來。 程戈也頗為驚訝,夸張的道,“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身后金吾衛皆對著蕭惕行禮,蕭惕擺擺手作罷。 “追著線索至此,正好發現他們竟然劫了長樂候府的大小姐?!?/br> 程戈又越過蕭惕往他身后一看,只見橫七豎八躺著的全是尸體,他眼底閃過擔憂,欲言又止的問,“大人可安好?” 蕭惕淡淡道,“無礙?!?/br> 石竹也看到了那些尸體,他張了張嘴,驚訝寫了滿臉。 裴婠也忙對石竹道,“是三叔救了我!” 石竹心中震駭不小,好似看怪物一般的看著蕭惕,蕭惕在青州戰場立了大功,以一敵百救出了不少人,石竹還以為傳言有夸大,可如今他總算知道何為名不虛傳! 蕭惕又看著程戈道,“包括領頭之人在內,有三人往西北方向逃走?!?/br> 這話既出,程戈還有何不懂,立刻道,“好,屬下這就去追——” 蕭惕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些……也要處理,你見機行事?!?/br> 蕭惕省去了“尸體”二字,好似怕嚇到裴婠似的,裴婠不記事,又下意識的回頭,可腦袋剛轉到一半,蕭惕手一伸,硬是擋住了她眼角的余光。 說著正事,還能留意她的小動作……裴婠心底生出幾分柔意,縮了縮肩膀轉回來。 程戈應了蕭惕的吩咐,看看蕭惕,又看看裴婠,忽而道,“那屬下給大人留一匹馬,大人先將大小姐送回府上,屬下得了線索,明日再和大人稟告?!?/br> 蕭惕點頭,又看向石竹,“夫人在何處?” 石竹忙道,“夫人就在半山下,走了沒多遠夫人便命小人幾個回來救小姐,卻正好遇見了程大人,程大人本是來幫小人們的,卻不想三爺已經救了小姐?!?/br> 石竹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尸首,忽然撩袍便跪,“三爺救了我家小姐,小人代侯爺和夫人,拜謝三爺大恩,若非三爺,小人真是不敢想?!?/br> 他一跪,跟著他來的侍衛都跪了下去,裴婠見著這一幕,也轉頭巴巴望著蕭惕。 她感激極了,不僅感激蕭惕在生死關頭救了自己性命,更感激他的出現,又將命運從歪路之上拉了回來,這次遇險的結局和前世不一樣,她的恩人變成了他! 蕭惕倒不意外石竹幾人如此,可看著裴婠滿眸動容的望著他,卻屬實令他滿足,見裴婠渾身都濕透,他滿心不忍,“既碰上了,怎能不管你?” 蕭惕語聲沉啞,又道,“都起身吧,我這就送她去見你們夫人?!?/br> 石竹幾個便站起身來,蕭惕看向裴婠,“還走得動嗎?” 裴婠除了頸上破了一條口子,別處一點傷都沒受,哪里走不動? 身上雖冷,可裴婠一顆心卻快要被蕭惕的周到關切暖化了,想到他適才斬殺賊寇的神勇,她在他面前當真矮了輩分,更明白了裴琰為何對蕭惕那般敬慕,于是乖乖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蕭惕唇角便彎了彎,他伸出手去,將袖子遞在裴婠跟前,裴婠眼珠兒一轉明白過來,隨即牽住他的袖子,跟著他朝外走。 夜色昏黑,深林之中樹影重重,待走上了山道,裴婠仍是沒放,蕭惕早已扔了刀,看著程戈備好的馬指了指,“爬的上去嗎?” 裴婠這才放手朝那馬兒走去,金吾衛的馬皆是高頭大馬,裴婠這般折騰身上早沒了勁兒,抓著馬鞍踩著馬鐙,使了幾下力也沒能上去,蕭惕眸色一深,走上前來手往裴婠腰間一托,一下就讓裴婠上了馬背,他跟著翻身而上,坐在了裴婠身后。 馬只有一匹,二人同乘是必然,石竹幾人跟出來,看著這一幕竟然不覺不妥,也不知是因為蕭惕救了裴婠,還是裴婠那一聲一聲的三叔。 林中程戈已安排好了一切,蕭惕不再猶豫,催馬往山下去,石竹幾個武藝不凡,腳程自是不慢,如此,一行人一前一后的離開了林邊。 裴婠被蕭惕擁在懷中,離開之時又忍不住回頭,來的是蕭惕,那宋嘉彥呢? 雨勢開始減小,所有的危險終于都遠去,裴婠身上的冷意一陣一陣的襲來,于是她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蕭惕便問,“冷?” 裴婠忙搖頭坐直了身子,“三叔怎今日回來了?又為何出現在此?” 蕭惕默不作聲的往前靠了靠,雙臂收攏,將三面風都擋了住,“青州的案子已經查的差不多了,查到最后,發現有一伙和反民勾結的山匪逃竄了出來,追著線索一查,正是往京城方向來,兩日之前收到消息,說他們躲在云霧山中?!?/br> 蕭惕答完,裴婠便明白了,“所以今日三叔是追著山匪而來的?” 蕭惕眼神莫測,話語卻是低柔,“是,恰好遇上了你?!?/br> 裴婠當真以為是巧合,低喃道,“這也太巧了些,我和三叔還真有緣分?!?/br> 這般說著,裴婠腦海中頓時涌入了蕭惕離京后的點滴,離開時許下約定,每三日寫的信,還有蕭惕送回來的血玉……想到這一點,裴婠著急慌忙的往自己腰間摸去,等摸到了玉玦,她才長長的松口氣。 蕭惕疑道,“怎么了?丟東西了?” 裴婠掌心一展,“沒丟!三叔瞧瞧——” 蕭惕借著昏光一看,眼神微變,“你……竟戴著?!?/br> 裴婠聽不出蕭惕語氣里的情緒,只自顧自道,“這玉乃是極品,三叔只怕費了許多銀子,這上面的雕工更是精湛,竟能把鵲橋上的鏤花都雕刻出來,今日出門,我只覺此物最好看,便戴了上,三叔有心了,便是我哥哥都沒給我這么好看的東西?!?/br> 裴婠語氣坦蕩,蕭惕到唇邊的話反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喜歡就好?!?/br> 裴婠毫不掩飾喜愛,蕭惕瞧著,唇角便又忍不住彎了起來,可忽然間,他又想到了適才裴婠還沒回答的問題,于是問,“剛才為何想傷自己?” 裴婠握著玉玦的手一僵,腦海中開始天人交戰。她的懷疑,連元氏都沒告訴,那么她要和蕭惕透露嗎? 緊緊將玉玦一握,裴婠語聲微涼的道,“因為……我懷疑今日這攔路之劫,乃是個局?!?/br> 蕭惕有些意外,他在京城留了不少人手,緊盯著宋嘉彥方才能洞悉,可裴婠如何知道的?他暗了眸子問道,“怎么說?” 裴婠便將馬車忽然壞了,智能主動相幫等疑點一并道出,又道,“他們分明不怕長樂候府,一副亡命之徒的樣子,卻對我十分顧忌,這太不合常理?!?/br> 蕭惕垂眸望著裴婠的發頂,眼底既有意外又有深思,意外裴婠的聰穎,卻又覺得裴婠這般小丫頭不可能如此輕易的看破這個局,疑竇微生,蕭惕接著問,“若是個局,那設局之人是誰?” 裴婠一猶豫,到底沒敢直接說出宋嘉彥的名字,“這個……我還不知,或許,是與長樂候府有仇之人欲行報復之舉,又或者是別的人有別的目的……” 蕭惕這才疑竇稍淡,“那你可想查明?” 裴婠毫不猶豫的點頭,“當然想?!?/br> 她再不敢因破了宋嘉彥的一計而放松警惕,這一次的事端便是最好的例子,那癩頭和尚雖是受她威脅才說了相克之言,可她卻當真覺的宋嘉彥是她命中克星。 她一點都不想給宋嘉彥留余地。 蕭惕得了這話,當下道,“好,你想查明,我便幫你查明?!?/br> 裴婠聞言忍不住回頭去看蕭惕,然而兩人距離太近,她一回頭,額頭竟擦過了蕭惕的下巴,適才情急,蕭惕將他抱在懷中她都沒覺得不妥,可這會兒忽而肌膚相觸卻讓她有些不自在,她忙又轉回身子,口中道,“多謝三叔,三叔救了我哥哥,如今又救了我,這些恩情,真是無以為報——” 蕭惕只覺下頜酥酥麻麻的,聽見裴婠的話,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倒也不是不能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