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陛下真討厭,”明月夫人嬌嗔,“你還沒聽完女妾的話就說人家淘氣,真是偏心。女妾不過覺得天馬俊俏,想邀翁主一起摸上一摸?!?/br> 劉熾才騎過馬,覺得躡影很通人性,便沒有再阻止她的提議。 明月夫人走到躡影身前去撫摸它的鬃毛,誰知躡影長嘯一聲,前蹄高高揚起,直嚇得她一個趔趄,往魏無恙身上倒去,魏無恙輕輕一躍,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夫人對不住,無恙腿滑了?!蔽簾o恙十分歉疚。 劉熾示意王卓將人扶起來,陸吾在一旁看得直皺眉,這么愚蠢又膚淺的女人,劉熾是怎么認定她就是劉嫮且還把她捧在手心里當寶的? 明月夫人扶著王卓的手站起來,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強笑道:“翁主,該你了?!?/br> 芳洲看向魏無恙,后者朝她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她這才蓮步輕移走到躡影身邊,試探性地伸出手撫摸它頸肩鬃毛。躡影被她摸得舒服地瞇上眼,低頭蹭她的身子和臉頰,又轉過頭來在她身上左嗅嗅又嗅嗅,還伸出舌頭舔她垂在身側的右手,直把芳洲舔得咯咯直笑。 等它的舌頭要舔芳洲臉頰時,魏無恙陡然拉過韁繩,直扯得躡影對他狂打響嚏。噴了半晌,魏無恙不為所動,躡影自發收起四肢,跪伏在地上,回頭看了看芳洲。 芳洲明白它的意思,看向魏無恙,卻見他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劉熾開了口:“天馬跟翁主有緣,翁主就騎上一騎吧,讓冠軍侯和逸侯 看看我們劉家女郎的風采?!?/br> 天子發話,芳洲只得坐到馬上,待她一坐穩,躡影就揚起前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撒蹄狂奔,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帶著芳洲消失了。 第20章 魏無恙第一個反應過來,搶過最近侍從手里的馬匹立即追了過去。陸吾怔愣不過片刻也反應過來,向前跨出一步忽又定住,轉頭去看劉熾。 劉熾仿佛渾不在意,大手一揮:“天馬跑得快,你們去了也追不上,就讓冠軍侯去找吧,他熟悉躡影習性,應該很快就能將翁主找回來?!?/br> 侍從應喏,明月夫人心中暗恨不已,臉上卻笑道:“陛下,翁主畢竟是要……的人,荒郊野外的孤男寡女獨處,您就不擔心她的名節染瑕?” 陸吾不著痕跡地瞟了一眼,嗤道,這個女人也不是完全一無可取,能將吃著碗里看著鍋里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也是種本事。 他又瞟了劉熾一眼,心里有些得意,英明神武如他也有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時候,若日后知道自己寵愛的不過是個心里裝著其他男人的贗品,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想想就覺得有趣。 他忽然有些雀躍,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 明月夫人還在繼續游說,劉熾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笑不達眼底:“夫人是真關心翁主呢還是……?” 明月夫人被他盯得發毛,又吃不準他話里的意思,一顆心七上八下、砰砰亂跳。 不過她畢竟跟劉熾一個被窩睡了幾年,對他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這是不悅了,她暗怪自己不小心,姬太后尚且要避劉熾鋒芒,她一個小小美人怎么能得意忘形到這種地步? 她扭著柔軟的腰肢來到劉熾面前,緊緊攀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冠軍侯是所向披靡的大英雄,連匈奴人都對他敬佩有加,更別說咱們自己人了,舉國上下處處皆有他的推崇者,女妾便是其中之一。陛下不會因為這個就……醋了吧?” “所向披靡?”劉熾一把摟住她的腰身,笑得曖昧又邪肆,“是了,夫人當然最有發言權?!?/br> 明月夫人頓時臉紅如霞,被他暗示意味十足的話語挑逗得酥了半邊身子。 劉熾朝陸吾掃了一眼,陸吾會意,馬上帶著眾侍從退到三十丈開外。 劉熾將明月夫人抵在樹前,沒有任何前戲,撩起裙擺長驅直入,很快樹林里便響起令人面紅耳赤的各種聲音。 除了王卓,其余侍從都是耳聰目明的武人,雖不敢窺視天子行事,但卻不妨礙他們將帝妃動靜聽個一清二楚。大家一邊在心里暗贊劉熾勇猛,一邊紅著臉懊惱地看向身體某處。 只有陸吾無動于衷。 這樣的女人,虧他才高看她一分,原來是個貪心又好欲的東西,簡直倒盡胃口。 良久,劉熾抱起軟成一灘泥的明月夫人來到御輦上,似笑非笑道:“讓夫人別逞強夫人偏不聽,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明月夫人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心里卻止不住慶幸,若非她故意勾著劉熾失控,讓他要了自己一次又一次,以他的疑心之重,今天哪有這么容易過關。 再說魏無恙,一路追尋芳洲來到城外,終于在陽陵前發現了獨自吃草的躡影。他心中焦急,沒等馬停穩就跳下地,直奔躡影跟前。 “翁主呢?” 躡影不搭理他,自顧低頭覓食。 魏無恙急瘋了,口不擇言:“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倒是說句話呀!” 聽他如是說,躡影不慌不忙抬頭,沖他開口:“咴咴咴……” 魏無恙氣極,將躡影拽到一旁,搬來一塊大石壓住馬韁,讓它夠不著地上如茵綠草。 “怎么樣,看得見吃不著的滋味不好受吧?這就是對你不聽話的懲罰。我明明讓你馱著翁主溜達幾圈,好讓我找機會跟她說話,你倒好,居然自作主張把她給劫走了。你知道翁主是誰嗎?她是我的、我的……,總之你不能打她的主意?!?/br> 躡影揚起頭,一連對他噴了五六個響嚏。 魏無恙沒有躲閃,與它商量道:“這樣吧,只要你告訴我翁主在哪里,我就到大漠給你捉一匹母馬?!?/br> “全身雪白的那種,以后生的小馬駒肯定好看?!蔽簾o恙又補了一句。 躡影安靜下來,不一會兒便對著陽陵北面一座較小的墓冢長嘶。魏無恙會意,三步并作兩步朝墓冢奔去。 這個墓冢雖形制上不如陽陵,卻是后陵中距離陽陵最近的一座,二陵相距不過百步,魏無恙三兩下就下到墓中,只見一個苗條身影跪坐地上,肩膀一聳一聳。 “腓腓!”他連忙奔了過去。 “無恙!”女郎滿臉淚痕投到他懷中,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淚水流了他一身。 魏無恙被她哭得心都揪到一起,連忙將她推開一些,關切的目光在她臉上巡弋,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顫抖:“有人欺負腓腓了?別怕,告訴阿兄他是誰,阿兄一定殺了他替腓腓報仇!” 說出這番話后,他覺得腔子里熊熊燃燒的怒火并未因此減小,反而有愈燒愈旺之勢。 他口口聲聲要保護的小翁主,他捧在掌心里的人兒,他連做夢都怕褻瀆的女郎,竟然被人玷污了?! ——欺負她的人通通該 死! 魏無恙眸子猩紅,臉色陰沉,渾身散發著駭人殺氣。芳洲怔愣,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緣由,俏臉頓時羞得通紅,嬌斥道:“虧你還是帶兵打仗的將軍,難道上戰場前不會先觀察敵情?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 天籟之音,脆脆如鸝,醍醐灌頂。 魏無恙定睛細看,這才發現她雖然眼睛紅腫,但神情嬌羞,衣衫齊整,頭發也是紋絲不亂。 他不好意思地撓頭,咧嘴一笑:“腓腓是自己人,用不著觀察?!?/br> 芳洲破涕為笑,嗔道:“呆子!” 饒是見慣各種糙漢子,從不懂欣賞為何物的魏無恙在這一刻也醉了。他希望她能多笑一會兒,希望她常常在他面前笑,希望她只對著他一個人笑。 芳洲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如鹿撞,羞澀又甜蜜,目光下移,看到彼此交握的手掌不禁再次露出甜甜的笑。 從進來到現在,他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過。 美人眼波流轉,宜喜宜嗔,縱是鐵石也能柔了心腸、化了肺腑。 魏無恙且喜且憂,這一趟最大的收獲不是見到她,而是見到她之后終于確定了自己心意。他知道自己完了,一輩子也別想逃出她織下的天羅地網了??伤人竽敲炊?,身份也是天差地別,要怎樣才能配得上這么好的她! “呆子,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芳洲羞羞答答,在他的注視下連脖頸都紅了。 魏無恙如夢初醒,仿佛火燒一般收回目光,看到自己還死死握著她的纖手,臉上又是一紅,趕緊觸電般松開。 “呆子!”耳邊傳來銀鈴般的嬌笑。 魏無恙好脾氣地笑笑,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只要她高興。 “腓腓,剛才你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 聽到他問,芳洲垮下俏臉,大眼含悲,指著桌上的牌位說:“你看!” 魏無恙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牌位上寫著幾個大字——“妗娥黎氏煙之位”。 芳洲淚水簌簌而下:“無恙,你說這個黎妗娥可不可憐,她的夫主居然厭惡她到將她挫骨揚灰的地步?!?/br> 經她提醒,魏無恙這才發現偌大的地宮里除了一個孤零零的牌位竟然連一副棺槨也沒有。 他很好奇:“腓腓怎么知道黎妗娥的夫主厭惡她,又怎么知道這么對她的一定是她夫主?” “因為……”芳洲哭得更厲害了,“她是我的大母啊?!?/br> 魏無恙這才憶起陽陵是穆帝寢陵,能葬在他身旁的黎妗娥必是寵姬無疑,穆帝一朝姓黎的寵姬除了劉康.生母再無別人。 “阿翁常說大母是這世上最癡情的女子,她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掌摑大父。大父就算再恨她,也不該這么對她??!他的心太狠毒了!” “難道愛有錯?難道癡心錯付就該落得如此下場?為什么受到懲罰的不是負心人?” 仿佛入障,芳洲越說越崩潰,最后失聲痛哭。 魏無恙心疼得無以復加,恨不能將她摟入懷中撫慰,他勾著身子柔聲安慰道:“腓腓,別哭了,我覺得你可能誤解你大父了?!?/br> 一句話便說得芳洲止住哭泣,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 “黎姬先于先帝離世,若先帝真的厭惡她,又怎么會將她安葬在離自己最近的寢陵?” 見芳洲要反駁,他馬上又道:“如果先帝真痛恨黎姬至斯,又怎么可能還留著她的牌位?” 芳洲不確定地問:“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魏無恙快步走到黎姬牌位前,圍著牌位轉來轉去,沉思道,“除非這個牌位有什么拿不走的理由?!?/br> 他試著將牌位旋轉,只聽“咣當”一聲,伴隨機括轟鳴,墻壁上居然緩緩升起一道石門。兩人皆愣,探頭朝門內看去,發現那邊是一條又深又長的臺階,每隔幾步點著一盞長明燈,漫天燈火將四周照得白晝一般。 魏無恙抬腿,忽回頭不放心地對芳洲囑咐:“腓腓,一定要跟緊我,有什么不舒服也要馬上告訴我?!?/br> 芳洲點頭,跟在他身后步下臺階。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一片開闊地帶,方圓有四五個黎姬陵那么大,地宮里隨處可見手持刀槍劍戟、身跨戰馬的石俑,以及天子座駕制式的陶御輦,地宮正中赫然放著一個可以容納數人的巨大棺槨。 芳洲撲了上去。 第21章 這是一個用上好金絲楠木制作的巨大棺槨,足有一張御床大小,表面刻有祥云、仙鶴,四周飾以麒麟、貔貅,美輪美奐,氣勢磅礴。這樣的排場跟形制,除了穆帝還能有誰。 芳洲眼中光芒盡散,起身朝魏無恙搖頭,滿臉失望與痛色。 魏無恙大步上前,圍著棺身慢慢踱步,還時不時伸手敲擊一下,甚至蹲下身查看底部情況。良久,久得芳洲心灰意冷想要離去,忽聽他驚喜的聲音入耳:“腓腓,快來看,這是什么?” 芳洲疾步上前,順著他的手指,目光落在棺沿之上,眼睛變得明亮又潮濕,哽咽道:“你說得不錯,原來真是我錯怪了他?!?/br> 她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也不知是該替大母慶幸,還是為她抱屈。 細窄的棺沿上刻著幾個極不起眼的小字,若不用心細看是絕不可能發現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