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兩人騎上馬,魏無恙剛想問他去哪里,趙破虜率先揚鞭朝西北方向而去。 一路疾馳,來到高闕關隘之下,趙破虜勒住韁繩,下馬登山。到達山頂,他指著腳下綿延不絕的群山說:“無恙,你看,當年三十萬蒙家軍渡河以后就是從這里出擊匈奴的,一路勢如破竹,取河南地,據陽山、北假,直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向北奔命?!?/br> “無恙,”趙破虜眼里帶著憧憬,“這是漢史上對匈奴作戰取得的最大勝利,匈奴人丟盔棄甲,遠遁漠北,連王庭都棄了。你能想象那個令人激動萬分的場景嗎?” 魏無恙知道趙破虜最欽佩的便是那位功勛卓著的蒙將軍,他展目四眺,雖是六月,塞北特有的凜風仍刮得臉頰生疼,方圓百里渺無人煙,只有稀稀疏疏不知名的野草從上坡上探出頭,迎著北風翩翩起舞。哪怕被疾風吹彎了腰,刮低了頭,仍會在風停的間隙努力站直身體,迎接下一輪吹襲。 風沙吹散前人功業,文人眼里看到的是落寞荒涼;武將看到卻是精神不滅,浩氣長存。 “趙將軍,無恙是個粗人,不懂憑古吊今,也不喜歡悲春傷秋。無恙只知道做比說管用,與其羨慕別人,不如自己主動出擊?!?/br> “哈哈……”趙破虜滿腹惆悵,還沒來得及抒發一下情懷,就被這個訥于言敏于行的下屬逗笑了。 他就是個怪人,勇敢果斷,每次征戰都沖在最前頭。用兵不拘古法,善于長途奔襲,閃電戰,大迂回、大穿插。 “那行,不悲春傷秋了,”趙破虜看著魏無恙撓頭,“不怕你見笑,我最初從軍是為了一個女人,不過現在卻是真的愛上了這里,在我心里這里一點都不比豐京差。我畢生心愿就是消滅匈奴,永絕戰爭,我有預感咱們以后的功績不在蒙將軍之下?!?/br> 魏無恙聽得一動,抬頭看了一眼。趙破虜對他的了解不比他少,笑著打趣:“怎么?難道你也是為了女人才從軍的?” 魏無恙腦海中浮起一抹倩影,俊臉難得紅了。 趙破虜大奇,追問:“真被我說中了?難怪你這么大年紀還不成家,原來是心里有人啊,我還以為你有什么隱疾呢!前幾天剛到一批營妓,有幾個模樣不錯還是雛兒,本來打算留給你試一試,看不看能不能治療你的隱疾,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既如此,我就放心了?!?/br> “咳咳咳……”魏無恙被趙破虜的話嗆到不行。 趙破虜不知道,軍中卻都傳瘋了,說冠軍侯是本朝第一偉男子。 事情還得從上個月說起,當時他帶著一隊人馬去偵察河西地形。返程的時候,誤入祁連山腳下、嘉峪關以西一個叫黑山的地方。那里有一個大湖,在一條赫紅色的山脈下四周全是戈壁,只有這一片蔚藍色水域,綠樹紅花,水肥草美,野馬成群。 在茫茫戈壁中能看見這樣一片綠洲實在教人驚喜,大家紛紛脫衣入水,他也跟著脫得只剩犢鼻褲跳了下去。 本來游得好好的,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這湖真大,水真多”,就這一句引得一幫大老粗朝他擠眉弄眼,問他有沒有見過女人的水。 劉嫮和腓腓的淚水他都見過,于是老老實實點了個頭。 他們又問他見過幾個,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該說一個還是兩個,最后猶猶豫豫地報了兩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大家怪叫連連,問他“雙珠戲龍”什么滋味,還問他兩個女人的水哪個的好喝。 他覺得奇怪極了,好端端地舔人家眼淚干甚么,還想問“雙珠戲龍”是什么意思,卻見好友郝賢笑得“哎喲哎喲”直揉肚子。 這個損友的德性他是知道的,能讓他笑成這樣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心里大呼不妙,直覺掉進了眾人的陷阱。 大家見他抿著唇不肯往下說,紛紛說起自己“見水”的經歷。越說越興奮,越說越下.流,他這才知道此水非彼水,頓時臊得一張臉通紅。 可惡豎子竟然還不肯放過他,告訴他女人分三六九等,極品女人如蜜桃,芳香四溢,鮮美多汁,一口咬下去,唇齒留香,滿嘴生津,回味無窮。 可憐他當了二十五童男子,哪里經得起這么一幫葷素不忌的魯夫如此撩撥,只能眼睜睜看著身下如吹氣一般起了反應。 他的動靜自然也被其他人看見了,大家一邊裝作若無其事,一邊吃驚地盯著他的下身。那種被郝賢事后形容為“頂禮膜拜”的目光,令他且羞且氣,又無可奈何,發作不得。 這還沒完,回到營地,他“偉男子”的稱號不脛而走,大家看他時都會順帶掃一眼他的腿根。他發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想殺了親如手足的兄弟。 “無恙,想什么呢,臉這么紅?該不會在想你那位心上人吧?”趙破虜調侃的聲音傳來。 “不是,無恙在想河西的事?!?/br> 趙破虜知道他去河西偵察的事,“哦”了一聲,也不說話,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魏無恙頭皮一緊,總覺得趙破虜從表情到動作都極耐人尋味。 將帥兩個大眼瞪小眼較量一陣,直到郝賢從遠處揮著手跑過來。 “無恙,江陵來的信?!?/br> 魏無恙幾個起躍來到山下,迫不及待地從郝賢手中接過絹帛。一目十行看完,他的臉馬上就黑了。 第19章 見魏無恙黑臉,郝賢探頭看了一眼,還沒看完就嚷開了:“我呸,劉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么缺德的事也干得出來。臨江王又不是孬種,要人家翁主聯姻就明說,犯得著用這么下作的手段將人騙進宮去嗎?真是太不要臉了!” 他對劉康的欽佩源于雁門太守吳復。這些年他們沒少跟吳復打交道,對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十分不齒,但他后臺硬,誰都拿他沒轍。當年任中尉府簿的吳復,風頭可比現在盛多了,劉康竟敢跟他抗衡,還把他給攆到邊關,這樣的人不服都不行。 魏無恙大步走到趙破虜跟前,單膝跪下:“趙將軍,無恙有事想回豐京一趟,請將軍批準?!?/br> 趙破虜還沒發話,郝賢就已經叫了起來:“趙將軍,您就答應無恙吧,他的心上人被人搶走了,再不去就晚了?!?/br> 魏無恙紅著臉,沒有反駁他的話。但他心里卻不住苦笑,她身份高貴,豈是他能肖想的,他救她只為報恩跟承諾罷了。 趙破虜沉吟不語,這些年他雖沒回過豐京,但對京里情況了如指掌?;实蹧]有成年公主,姊妹中也無合適人選,和親公主極有可能是皇室女加封的。照目前情況來看,保不齊這位皇室女就是魏無恙的心上人! 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和親,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與摯愛勞燕分飛。明明可以用拳頭將敵人打敗,偏偏要將自己女郎拱手讓人換得片刻安寧,跟懦夫有什么兩樣。 “無恙,”他目光如炬,直視這位最得意的下屬,“我可以同意你回京,但你想好了怎么救她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這位翁主還有利用價值,他們就會一直打她主意,你希望她一輩子跟著你東躲西藏嗎?” 魏無恙抿著唇沒有做聲,郝賢卻急得跳腳:“總不能什么都不做看著她胡亂嫁人吧?那,那,那還叫男人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趙破虜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來。這些年,他從不后悔自己的決定,但她守寡的消息還是令他痛惜不已,她才三十五歲,就已經走完了別人的一輩子。 “不,愛她就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別松開?!壁w破虜語氣低沉,神情恍惚,片刻又重新振作起來,“無恙,想救翁主只有一個辦法,就看你敢不敢了?!?/br> 魏無恙沒有絲毫猶豫:“請趙將軍明示?!?/br> 趙破虜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山谷回蕩:“立不世之功,取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東起烏鞘嶺,西至玉門關,南北介于南山和北山間,長約一千八百里,寬數里至數百里不等,為西北至東南走向的狹長平地,因位于黃河以西,為兩山夾峙,故因此而得名。 它是豐京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靠著祁連山經年積雪和冰川融水的滋養、灌溉,成為水草豐美,物產豐富的好地方。這里曾是月氏人的家園,孕育出強大的月氏國,月氏極盛時期,連匈奴都要派單于之子為質。木鐸單于將月氏人打跑后,這里就成了匈奴的天然牧場,為他們提供豐富的物資供給。 若能奪取河西,不僅能取得糧草馬匹資源,還能與西域各國建立聯系,倘若能說服他們一起合作東西夾擊匈奴,那就再好不過了。 有這樣的功勛,還需要和什么親! “無恙正有此意?!蔽簾o恙嘴角上揚,他已經多次率人去河西偵察,對那里的地形地貌爛熟于心。 “好!不愧是我天.朝好兒郎,我現在就派你上京請命,你把那匹汗血馬騎走,讓陛下好好看看?!壁w破虜開懷大笑。 “謝將軍!”魏無恙重重一頓。 趙破虜笑著擺手:“快去,快去,等你擺喜酒再謝我也不遲?!?/br> 魏無恙被他說得從頭紅到脖子,正想解釋,卻聽郝賢大叫:“無恙,你可別忘了兄弟我,你能抱得美人歸也有兄弟的一份功勞,聽說小嫂有閉月羞花之貌,到時候你能讓我好好看看嗎?” 魏無恙唇角的笑容頓時淡了,忽然就不想解釋了。 趙破虜一馬鞭抽到郝賢身上,笑罵:“臭小子,你是皮癢還是哪里不痛快,居然敢窺覷無恙的東西,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沒數?想要媳婦自己找,惦記別人的可沒出息?!?/br> 郝賢一把扯住馬鞭,嬉皮笑臉:“將軍自己都沒媳婦還好意思說屬下?” 話音剛落,皮鞭打在rou上的“噗噗”聲和“哎喲哎喲”呼痛聲同時傳來。魏無恙笑著上馬,將兩人拋在身后,迎著塞外冽風,奔向心心念念的女郎。 汗血馬不愧為良駒,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近二千里直道,日夜兼程,一天時間就跑到了。魏無恙進城時,大家都盯著他胯.下的寶馬贊嘆不已。 “這匹馬真俊,從來沒見過,莫不是西邊養馬場培育的新種?” “就是,有這么好的馬,咱們打匈奴就更有勝算了?!?/br> 他身下栗色大馬好像聽得懂人話似的,尾巴高高甩起,得意地打了響嚏。 魏無恙好笑地拍拍馬頸,示意愛駒收斂。汗血馬體型飽滿優美、頭細頸高、四肢修長,步伐輕靈優雅,的確是馬中美男子。 “快看, 那匹馬流血了?!比巳褐袀鱽眢@呼。 “這是怎么回事啊,這馬該不會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吧?” 聽言,栗色大馬將頭偏到一邊,又重又長地打了個響嚏,直噴得路邊行人掩唇捂鼻,避讓不及。 “馬兄,你是絕世神駒,一生有緣得見者寥寥無幾,你就不要跟凡夫俗子一般計較了?!蔽簾o恙俯下身笑著在它耳邊輕語。 栗色大馬眨眨眼,安靜下來。 惠帝聽說魏無恙專程回來敬獻寶馬,龍顏大悅,對王卓低聲說了幾句就帶上陸吾匆匆出了宮。 上林苑,一身勁裝的青年正策馬奔騰。那馬有成年男子大半人高,通體栗色,油光水滑,體型健美。馬上那人勁腰長腿,張力和爆發力十足,盡顯男子氣概,人馬一體,疾馳如電,連惠帝和陸吾都忍不住喝彩。 隨后而來的明月夫人更是心花怒放。三年不見,他更英武也更有氣勢了,劍眉星目,長身挺拔,真讓人挪不開眼。 魏無恙跑了幾圈便勒馬下地給惠帝見禮。劉熾一把扶起他,笑問:“魏卿,這寶馬從何而來?” “陛下,這是無恙偶于河西所得,西域國稱之為汗血馬??扇招星Ю?,夜行八百,且非常耐渴,即使在沙漠高溫下,一天也只需飲一次水,特別適合長途跋涉?!?/br> 劉熾大喜過望,失聲道:“無恙,你去過河西?” 魏無恙頷首:“去過很多次,陛下若不嫌無恙聒噪,無恙想與陛下秉燭夜談?!?/br> 劉熾高興得一連說了幾個“好”字,牽過韁繩欲翻身上馬,卻見明月夫人指著馬頸嬌呼:“陛下且慢,這馬不祥,它在流血!” 大栗馬偏過頭,對著地面直噴氣。 魏無恙知道愛駒脾氣,趕緊解釋:“陛下,汗血馬皮膚較薄,奔跑時血液在身體里流動很容易被看到。另外,馬的肩部和頸部容易出汗,一出汗往往先潮后濕,對于栗色毛的馬,出汗后局部顏色會顯得更加鮮艷,所以給人以“流血”的錯覺?!?/br> 劉熾大奇,說道:“這真是天馬呀,可曾取名?” “還沒有,專門等陛下賜名?!?/br> “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此馬快如疾風,迅如閃電,就叫躡影吧?!?/br> “躡影神駒,你可愿意讓我騎上一騎?”劉熾笑著跟躡影打商量。 躡影半彎著腿,劉熾輕輕一跨就越上馬,騎了幾個來回后他停在明月夫人面前伸手:“夫人,我帶你御風?!?/br> 明月夫人正要說話,卻聽王卓報唱—— “臨江翁主駕到?!?/br> 話畢,幾雙眼睛齊齊望向來人。 芳洲粉黛未施,一身綠羅裙,唇紅齒白,大眼里含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憂愁。 魏無恙聽見自己腔子里的一顆心砰砰直跳,仿佛隨時都要脫胸而出,他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胸口。三年不見,她高了,瘦了,更美了,他居然不敢直視她。 芳洲不知道劉熾叫她來上林苑干甚么,乍見魏無恙,驚得瞪圓了一雙美目。 “無……冠軍侯,你怎么回來了?” “冠軍侯是回來給陛下獻馬的,”明月夫人擋住二人視線,笑著對芳洲說,“翁主,這么好看的馬你還沒見過吧?它叫汗血馬,非常溫和有靈性,聽說翁主自小就和臨江王遍游全國各地,想必騎馬也不在話下吧,不如……?” “夫人休得淘氣?!眲胂埋R打斷了她的話。 陸吾和魏無恙也都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