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入了夏之后, 京城熱得很快。烈日當空照著, 仿佛能把人曬干。 偶爾襲過一陣風也是吹得人渾身著火, 蟬也不停地叫,擾得人心中燥熱難忍。屋里若沒擺上個冰釜是個蒸籠能把人熱瘋,郭滿是個又怕冷又怕熱的誠實姑娘, 自從入夏,她一進屋就想光膀子。若非周公子不準, 她其實想穿肚兜度過整個夏天(…)。 方氏回府, 周家中饋自然還到方氏手中。見兒媳忙不迭地還她毫不留戀的模樣, 方氏心中說不出的復雜,但總體上又高看了郭滿一層。 沒了庶務的煩擾, 郭滿的日子又回歸到以前吃吃睡睡的生活。下朝回府的周公子看不過去了, 太懶了,誰都沒她懶。雖說他也覺得小媳婦兒多長rou好, 但蘇太醫前兒來過便說了,光補還是虛, 多動動會更有益于強健身子骨。 “前兒不是說要跟為夫習武?”周公子衣冠楚楚, 清朗明秀地坐在榻沿上。仿佛不知道熱似的, 身上丁點汗沒有。 郭滿趴在竹簟上,默默把臉轉向另一邊,裝作聽不見。 周公子一把捏住她朝上的耳朵, rourou的耳垂冰涼涼的, 特別好捏。手腕輕輕用力, 硬是把她的臉給扯過來:“啊, 不是說習武?明兒跟為夫一起?” ……習什么武?她才不一起習武。 一爪揮掉他作亂的手,默默爬起來。這塊地方她趴熱了,換個地方趴。 周公子看著她,忍不住又笑,“為夫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滿滿?” 郭滿把長了rou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竹簟上,只覺得火熱的臉頰冰冰的很舒服。仿佛耳邊一陣風吹過般她對周老父親的呼喚充耳不聞,并且頭也不回。 大熱的天兒,除了身前散發涼氣的冰塊跟被井水擦過的竹簟,什么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郭滿非常想念現代的空調,想念吹空調蓋棉被的日子。就算沒有空調,有個電風扇也稍微聊以慰藉,然而此處什么也沒有。 郭滿終于明白古代為什么會有熱死人的傳聞了,因為她現在就很熱。 “滿滿?”周公子有點挫敗,閨女最近很不聽話啊,“滿滿?為夫跟你說話呢!” “你再說一句妾身就脫衣服?!?/br> 周博雅:“……” 被噎了好半日,周公子竟一句話說不出。 這小丫頭片子自從發現他不喜她在他面前穿得過于坦胸露乳,便總愛拿這點破事逗他,威脅他。周家老父親簡直無話可說,千百年來就沒有這么會威脅人的姑娘家。 真當他好性兒?周公子喉嚨動了動,突然有些羞惱。驀地出手,一把將死癱在那的郭滿給抓過來,照著她屁股就來了一這下子。 郭滿:“……” “小丫頭片子莫要太猖狂!”周公子斥她,心里琢磨著總該叫她知道點兒厲害! 周公子近來特別喜歡捏她,就因為她長了點兒rou,坐那兒就愛這個兒捏那兒捏的。郭滿就不懂了,她長點rou容易嗎?長這點兒rou是給他捏的嗎?郭滿捂著屁股一小滾滾開,麻溜地爬坐起來就狠狠瞪著他。 “你好好說話!” 周公子就不知道這么點大的小人怎么就這么畏熱,這還沒到酷暑呢,就日日擺著冰釜,“身子沒好透,總貼著冰釜對女子身子不好?!?/br> 郭滿鄙視他:“別以為轉移話題妾身聽不出來!” “……” 撓了撓鼻子,周公子頭扭到一邊去,就當沒聽到她這句指責:“你聽話。蘇太醫特意囑咐你了,不要怕苦怕累不愿動彈,明日就跟為夫一起扎馬步。娘那邊雖說不用你主持中饋,也不能見天兒的縮在屋里?!?/br> “熱啊,”這話她確實說過,郭滿眨巴著眼睛看他,“可是天很熱?!?/br> “早起便不熱了?!敝芄永淇釤o情,非要她一起。 周公子自從發現rou多之后小媳婦兒軟得跟個棉花似的,就對捏郭滿這事兒尤為熱衷。一面又抓著郭滿爪子一面教育她,“做人要言而有信?!?/br> 郭滿倒是想反口,但對上周公子那雙幽幽的眼睛,憋屈地應了。 其實經過這段時日主持周家中饋,早起對她來說已經算不得難事兒,她就是懶。次日天麻麻亮,周博雅便拖著小媳婦兒一起去了竹林。 還別說,清晨確實挺涼爽的。 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練劍,老實說,帥到不可思議。 就跟看電影似的,周博雅身輕如燕地躍起,周身竹葉紛飛,再如飛花般輕盈落地。出手如電,翩若蛟龍,起若驚鴻,她睜著眼光看著他氣定神閑地舞上一個時辰,半點不帶喘的。這體力,這武功,她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舞劍的時候,周公子還不忘監督一旁扎馬步的郭滿。她稍微偷個懶額頭就挨一下。抓抓撓腦袋撓撓頭,再挨一下。 快到無影,根本看不清他怎么出手的。 “好好練?!?/br> 四周很靜,周公子的聲音縹緲而不真實。 郭滿:“……” 馬步就是深蹲的進化版,作為被健身房的荼毒過得人她知道,太累。郭滿本來是有那么點小怨氣的,此時那點兒怨氣卻早不知道丟哪兒去。盯著竹林中仿佛腳尖一點就羽化飛仙的周公子,心中只剩下花癡。她是再一次被周美人給閃到,因為捏她近來跌下神壇的周美人,在她心里再一次踏上去。 捂著撲通撲通跳的小心肝兒,郭滿圍著周公子打轉,眼睛亮得出奇。 且不提周公子見她這般,心中如何暗自得意。郭滿如今是相信他確實真文韜武略,并非外人刻意他吹捧。 不管如何,周公子的目的是達到了。 嗯,他很滿意。 …… 周鈺嫻被留牌這事兒瞞了小半月,方氏還是知道了。她從賀家回府之后,便將自己關在院子里狠狠發了一通火氣。蘇嬤嬤無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屎竽锬锶袅魦菇銉?,周家身為人臣也沒法子拒絕,否則便是抗旨不遵,是為大不敬。 “謝皇后舍不得自個兒女兒,就要拉我嫻姐兒擋!”方氏關起門來就罵,哭到身子都不住地發抖,“她的女兒寶貝,我嫻姐兒難道就是根草?” “夫人,夫人你莫哭了,”蘇嬤嬤心疼的要命,方氏身子算不得康健,最是不能憋氣,“這事兒少奶奶特意求到太傅跟前,太傅說了他會周旋的?!?/br> “周旋能有用?”方氏才不信,“若是有用,我嫻姐兒怎地還不回來?” 蘇嬤嬤十分為難,又不能說‘那你哭也沒用’這話,于是只能勸她寬寬心。事已至此,除了莫太傷心,難不成沖進宮里把姑娘給接回來? 方氏其實心里比誰都明白,否則當初也不會慌得去白馬寺。求神拜佛地也想博得那一絲的生機,就是因心中沒底。如今確實應了她的擔憂,嫻姐兒果真回不來。不狠狠哭這一場發發脾氣,她心里頭實在受不了。 方氏倒是沒有怪罪郭滿瞞著她,兒媳婦是好心,她明白的。畢竟這事兒若太傅心里有數的話,那身為大公主的婆母應當也是知曉的。她在白馬寺整整一個月,侍奉婆母左右。婆母愣是一個字沒提,怕是嫻姐兒這事兒早沒了轉圜的余地。 “哎,我苦命的嫻姐兒……” 蘇嬤嬤見她還是哭,急得屋里團團轉。還別說,還真叫她想到一件事。半個月,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屎髮檺圻@個女兒尤甚,年年生辰都要大辦。屆時入宮,夫人自然可以親自見見姑娘,聽她怎么說。 心里這么想,她嘴上便說了。 方氏覺得對不住女兒,卻也只能這么應下:“就盼著嫻姐兒能懂事些?!?/br> 蘇嬤嬤心中嘆氣。 卻說今日,郭滿這種懶骨頭,難得頂著酷暑出了門。此時坐在馬車里,面前擺著一個小腿高的冰釜。她捧著冰鎮過的乳酪澆櫻桃,一面吃得瞇眼一面笑。巴掌大的車廂,涼氣從冰釜里冒出來,絲絲地往身上襲。 雙喜瞧了都替她心酸,姑娘為了用點兒冰,為躲著姑爺吃點獨食人都躲到馬車上了,真是可憐死了! 雙葉也覺得她們家姑娘可憐,但是沒辦法,姑爺說的話最對。姑娘本就身子熟得比一般女子晚,再不仔細些,怕是更不能養得好。原本雙葉是不愿自家主子搬個冰釜上來,但看在她們姑娘快十日熱得化掉的可憐樣兒,今日就睜只眼閉只眼。 主仆三人圍著冰釜,幸福地瞇起了眼……涼爽,舒服。 外頭車夫趕著車,慢悠悠地往鬧市去。 今兒出門,其實是為了瞧瞧自己的嫁妝鋪子。說來她出嫁,郭家給備得嫁妝其實尚算不錯。尤其郭昌明開了私庫之后,塞給她好幾間鋪子。不過她人在深閨不方便出來,今兒算頭一回去。 郭滿沒打算一日就能轉個遍,只選了其中兩家,一間酒樓一間繡莊。 酒樓就在城南,聽說離得近,郭滿第一站便是酒樓。 然而她的馬車剛進了巷子,就在岔路口被攔下來。耶律鴻看著這輛有周家家徽的馬車,認出了這是周博雅的。郭滿正覺得心中奇怪,就聽外頭一個爽朗的男聲道:“可是周家的馬車?周大哥在里頭?” 郭滿與雙喜雙葉對視一眼,主仆這一刻心有靈犀:……誰?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雙喜掀開簾子, 迎頭就是一個燦爛的笑臉。她心中倏地一抖,退開一些??∫莘欠驳臈椉t大馬上一個男子烏發高束, 身姿頎長。輪廓深邃而干凈, 額間一抹繡眥睚抹額,好一番英姿颯爽,瀟灑不羈。 “公子你是……” 耶律鴻見出來的是個姑娘家,愣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 確實是周家家徽沒錯, 心道里頭該不會是周家女眷?他頭一個想到的是周大夫人, 然后麻溜地從馬上下來。雙手抱拳, cao著一口江湖味兒的言辭道:“在下耶律鴻, 來自北國,因仰慕周家博雅的才華, 特地前來拜會?!?/br> 雙喜:“……哦, 野驢?” 她回頭看了眼雙葉,雙葉則偏頭去看郭滿。郭滿眉頭皺起來。 唔, 耶律這個姓氏很皇族啊……而且還是北國來人。 郭滿這幾日因方氏心情不好, 也記掛著嫻姐兒。她憶起在謝家壽宴聽來的閑話, 心里那個奇妙的猜測更胸有澎湃了。 想著既然嫻姐兒那頭若真走不通,這個耶律什么的人, 有可能就是嫻姐兒將來的夫婿。郭滿琢磨了又琢磨,覺得應當會會這個人。 “主子可是要見見?” “……能見么?”郭滿對古代男女大防還是有些拿不準分寸, 問雙葉。 雙葉看懂了自家主子的眼神, 琢磨了許久, 覺得私下見見應當不算什么。況且她跟雙喜都在,外頭馬夫也在,便算不得私會,于是點了點頭。 “野驢公子,”雙喜聽見后頭兩人說話,回話道,“敢問公子尋我家姑爺所謂何事?” 這話等于表明身份,耶律鴻立即明白,車里坐著的是周博雅的內眷。北國人行事豪邁,沒有大召這般太多的彎彎道道。他聽是內眷的頭一個想法還是想見一見,畢竟周博雅被他堵過一回之后,他就再也沒堵到他了。 “是嫂夫人?”耶律鴻果然是有心思,他道,“鴻有事請求,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滿摸了摸下巴,越來越覺得自己猜的事兒有苗頭。雖然荒謬,但十分可能。于是也沒拒絕他,便叫雙喜代為傳句話:“野驢公子,我家主子要去城南的豐悅酒樓。就在前頭隔了兩條街,公子跟在馬車旁邊即可?!?/br> 耶律鴻于是雙手抱個拳,翻身上馬。 其實也不遠,騎馬駕車,一刻鐘便到了。 進了酒樓,一股書卷氣撲面而來。 樓下沒有喧鬧的大堂,也沒有穿梭其中吆喝叫喚的小二掌柜。大堂被半人高的圍欄隔成一個一個的小隔間兒,里頭擺著的全是矮幾與鋪墊,進來的客人全席地而坐。 掌柜的一身書生打扮,安靜地端坐在柜臺后頭。他身后是那個架子也不似尋常酒樓擺著酒水,而是一個大書柜,里面擺滿了書籍。 郭滿:“……” 講真,這個高逼格的設計她是始料未及的。 但一想起郭昌明那個自詡大文豪的另類做派,又覺得似乎能理解。不得不說,這種高端路子,叫整棟酒樓顯得格外的清雅跟與眾不同。郭滿走在其中,察覺用膳的客人衣著華美,身后有小童侍膳,十分富貴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從郭昌明那兒摳出來的嫁妝或許不是他貪污受賄得來的。 耶律鴻也驚訝了,他來京城這小半個月,竟然沒發現這樣的好地方。 有人無聲地出現在郭滿一行人面前,是一個書童打扮的少年。那少年一看雙喜亮出來的玉牌,立即行了禮,抬手做請狀引一行人往后院去。 雙葉擺了擺手,壓低了嗓音道:“不必,挪個雅間兒出來?!?/br> 那少年低低應是,轉身引一行人上二樓。 二樓布置得更加獨到,雙喜雙葉面面相窺之后,低著頭沒說話。一行人慢慢走著,在天字號雅間前停下:“東家可要見掌柜的?” 那少年聲音清脆,年歲應當還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