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郭滿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耶律鴻,搖了搖頭,“不必,叫掌柜的備好賬冊,一個時辰后再送上來便是?!?/br> 那少年點了點頭,躬身退下了。 郭滿看著他,心道怪不得外頭沒人嚼郭滿沒規矩的舌根。里頭一團糟,外頭的裱糊匠倒是還算不錯。于是雙喜推了門,矮幾就擺在窗邊。門口一架大插屏,輕薄的綢子上繡著宴飲圖,十分風雅別致。 立即有小童奉茶,郭滿與耶律鴻便就地而坐。 說實話,耶律十三皇子十分震驚。本以為周博雅的內眷會是個國色天香的婦人,誰知只是一個靈氣逼人的小姑娘。臉頰鼓鼓,朱唇小口,瓊鼻秀目,仿若粉團捏成的一般。他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心里冒出個念頭,沒想到出塵的周家大哥好這口啊…… 郭滿:“……”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人眼神古怪。 頓了頓,是郭滿先開了口。 “耶律公子,”放下杯盞,她道,“不知您特意尋我夫君,所謂何事?” 耶律鴻于是將自己那番比武言論又復述了一遍。 郭滿看著他,說出了跟自家夫君分毫不差的提議,死道友不死貧道。耶律鴻聽完就沉默了。他不知想到什么,一臉的憋屈,憋屈中還隱隱帶著欽佩。然后在郭滿主仆三人的不解盯視下承認:“……沐公子不愧大召第一高手,鴻打不過?!?/br> “哦,”打過了啊,竟然真為了比武?郭滿有些失望,“那南陽小王爺你可去會過?” “南陽小王爺?”耶律鴻聽說過這個名字,花街柳巷,青樓妓館赫赫有名,“那不是大召京城第一紈绔么?” “第一紈绔?” 郭滿想著趙煜那艷麗的臉,完全沒料到他竟然走得這種風格。她提這么一句,不過是琢磨著跟她家美人混的應當不是草包。既然這樣,郭滿對耶律鴻就沒什么興趣了。 她興致缺缺耶律鴻立即就看出來,頓時又喚了一聲:“嫂夫人!” 郭滿抬眼看著他。 然后就見這爽朗的俊俏后生,俊臉忽然詭異地紅了一下,道:“鴻幼年曾隨皇兄來大召做客,彼時鴻瘦弱蠢笨,受了大召貴族子弟好一番奚落?!彼D了頓,聲音突然低下去,嗡嗡的聽不清,“只有令妹不嫌棄,替鴻辯駁,還囑咐鴻今后習武強身健體……” 郭滿:“……”她就知道,這里頭有狗血在。 “所以呢?”郭滿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她就是如此的聰慧機敏,神機妙算,“耶律公子預備如何?” 耶律鴻突然鄭重地跪直了身子,鄭重地向郭滿道:“鴻乃北國十三皇子,今年年方十九,家中并無妻妾。此次來大召,是特意為令妹而來。若嫂夫人覺得鴻為人尚可,且幫鴻一把,鴻必定感激不盡?!?/br> 郭滿撓了撓頭發,有些為難。 又看了一眼耶律鴻,郭滿想起嫻姐兒的意中人沐長風。老實說兩人幾乎同一種風格,沐長風瀟灑不羈,這耶律鴻也俊逸非凡。但怎么說呢,感情這事兒得看本人怎么想。她覺得好沒用,得嫻姐兒自己覺得好才行。 “你可與嫻姐兒說過話?”郭滿不是純正的古人,到底沒那種觀念。 耶律鴻抓了抓臉頰,似乎有些羞赧,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人道:“北國使團還在路上,最快兩個多月才到大召京城。鴻心急,便孤身一人先行一步?!?/br> “哦,”郭滿了然地點點頭,“那你可曾進宮面見過陛下?” “未曾,”耶律鴻干脆利落地搖頭,頗有些光棍地道,“鴻孤身一人來此游玩?!?/br> 怪不得京城還未曾傳出耶律皇子進京的消息,郭滿這些日子家不是白管的,也算對京中資訊有些了解。琢磨了又琢磨,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跟周公子說一聲。她雖說是嫂子,但家中長輩尚在,輪不到她亂做主。 “你且等等吧,”郭滿給不了他準話,“我跟家里透個口風再說?!?/br> 有她這句話,耶律鴻當即大喜。天曉得他這半個月堵周博雅有多艱辛,周家大哥簡直神出鬼沒,他三更跑出來都堵不住。又很慫地不敢去堵周太傅跟周家大爺,他這半個月不知道被周家大哥溜著玩了多少回。 耶律小皇子一高興,突然興奮道:“嫂夫人喜歡這件酒樓么?”郭滿看著他,就聽他繼續豪氣道,“鴻可以買下來送于嫂夫人!” 郭滿/雙喜/雙葉:“……”這人是聾了嗎?沒聽到方才那小二喚她東家? 事實上,耶律小皇子還真沒聽到。他方才為著終于堵到愿意聽他說話的周家人高興得找不著北,從一進門,他耳朵就處于失聰狀態。 “鴻別的沒有,金銀卻盡夠?!?/br> 耶律小皇子眼睛亮晶晶的,土豪而不自知地說,“若是嫂夫人不喜這棟酒樓,想要什么,盡管提,鴻力所能及必定絕不推辭?!?/br> 郭摳摳這一刻對耶律小皇子的好感猛然上了一個臺階。小伙子有前途,可以的。 送走了興奮的小皇子,郭滿正要吩咐雙喜去將掌柜請來。雙喜下了樓沒一會兒,廂房的門便被敲響了,郭滿一愣,雙葉心道這么快,上去開了門。 門打開,南陽小王爺輕佻地靠在門扉上。 他挑了一條眉,嗓音低沉如美酒:“大召第一紈绔?我嗎?”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趙煜本是在隔壁吃茶, 誰知就這般湊巧聽到隔壁有人說他。紈绔這類話他早聽膩了,不痛不癢,并沒有如何。只不過在多聽幾句后, 他忽地發覺這聲音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兒聽過。于是心血來潮過來瞧瞧。果不其然, 是博雅的小媳婦兒。 南陽小王爺對這個瘦巴巴的小姑娘目前還記憶猶新, 畢竟想在世家大族里找出一個瘦得這么像餓死鬼的人還真是很難。另外,上回在周家吃過的丑兮兮的點心,實在令人嘴饞。 慢悠悠地繞過屏風, 他幽幽地道:“大召第一紈绔?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 郭滿:“……” 屏風后頭是一張低矮的長榻, 上頭擺著桌案與軟墊。郭滿背對著屏風跪坐在桌案一旁。雙葉跪在她右手邊,偏頭便看見趙煜進來。 她眼睛一閃, 跟鵪鶉似的默默地低下了頭。 “弟妹不厚道啊,”趙煜聲音低沉而慵懶, 仿佛天生帶著鉤子,“本王怎么說也是與博雅兄弟一場,弟妹私心里竟這般看本王,當真叫本王心寒……” 沒想到居然全被他聽到了。 郭滿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表示她私心里并沒有瞧低他的意思道:“……雖說是個紈绔, 但王爺好歹紈绔當中第一人啊?!?/br> “這么說, 本王是不是該自矜自傲一番?” “……你若想,也是可以的?!?/br> 趙小王爺斜著狹長的眼睛, 驀地一聲冷哼:“哼!” “教唆耶律十三來會本王?” 南陽小王爺手背在身后, 不咸不淡地指責道, “你教唆耶律鴻那野蠻人去找沐長風也就罷了,畢竟那也是個野蠻人。本王如此紈绔,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兒,你卻叫耶律鴻來找本王?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個壞心眼!” “……”自己都承認紈绔了。 郭滿終于閉了嘴,趙煜卻緩緩牽起嘴角。 過于艷麗的容顏讓他笑容格外不懷好意,若非知道他與周公子摯友,光憑他這笑,都能嚇得人將他趕出去。趙煜過來,徑自在耶律鴻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一只胳膊撐在桌案上支著下巴懶懶一抬眼,面上笑意忽地一滯。 郭滿眨了眨眼睛,斜著眼睛看他,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哎喲,博雅喂了你什么?”趙煜驚住了,狹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起郭滿,“這才兩個月不到吧?就養得這般壯實了?” ……什么壯實,你才壯實! 郭滿很生氣,她這叫壯實么?明明只是漲了點rou而已! “不過壯實了也好,至少看著好多了?!蹦睦锸呛枚嗔?,根本是好看了! 郭滿抿著嘴,沒說話。 然而絲毫沒覺得自己說錯話的趙小王爺面上一幅嘖嘖稱奇似的又打量了郭滿一遍,心里卻并不覺得意外。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便是骨形生得好。這瘦猴子當初雖頗有些傷眼,骨頭卻美得恰到其份。 不過再美也開不得玩笑,趙煜收起了口花花,又揪著郭滿背后說他壞話之事。 “……那小王爺到底要妾身如何?”她真是服了,明明本著一張高貴冷艷的臉,這南陽王府小王爺怎地就這般小心眼兒?他跟她家美人是真摯友?假的吧! “本王是個實在人?!?/br> 趙煜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眼瞼低垂,上翹的眼角平地生出幾分妖嬈之氣:“弟妹若是誠心誠意道歉,本王自然不會計較?!?/br> 郭滿立即誠心道歉:“妾身錯了,不該與人閑話……” “哎,光一句話就完了?” 所以這是敲詐吧?郭摳摳拿眼瞧著她,心中隱隱鄙夷。 于是硬邦邦地砸出去幾個字:“妾身沒什么錢?!?/br> 趙煜冷不丁被噎個半死。 “所謂誠心致歉,本王以為,投其所好便是誠心?!壁w煜一面被郭滿這異于常人的思維給弄得接不上話,一面又非達到目的不可,“弟妹覺得呢?” 郭滿狐疑地看著他。 “本王不才,幼年嗜甜,至今也未曾改掉?!壁w煜干脆說得直白,拿眼睛挑著郭滿。 懂了,郭滿點點頭,“既然如此,妾身自當誠心致歉?!?/br> 見她點了頭,趙小王爺心里舒坦了。 嗜甜的人就那么點執著,若嘗到了什么可口的吃食便非要吃到膩歪方可罷休。否則一直吊著,抓心撓肺的,當真十分惱人。彈了彈衣袖,他慢條斯理地起了身,“那就有勞弟妹了,為兄這就告辭?!?/br> 郭滿起身送了他一小段,趙小王爺滿意地結了賬,拍拍屁股走人。 趙煜的話雙葉也全聽見了。此時與自家主子面面相窺之后,低低地感嘆一句:“原來南陽王府小王爺跟咱們姑爺的性子一樣,竟也嗜甜呢!” “這大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剛感嘆完,屋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雙喜引著掌柜的上樓,身后跟著三四個小廝,特地搬來酒樓十多年的賬冊。掌柜的將賬冊全呈上去方不卑不亢地跪下,給郭滿請安:“東家,學生陳元見過東家?!?/br> 對于‘學生’這個自稱,郭滿有些好奇,于是便多嘴問了一句。 這一問之下,行事作風頗有些書生做派的陳元,其實就是個秀才出身。 陳元是慧明十三年的秀才,晚了郭昌明三年。聽說一次論詩會上,因緣巧合地兩人因一首詞結實。至于陳元一個秀才為何自降身價來豐悅酒樓坐掌柜的,其中緣由,郭滿是沒什么興趣知道的。 先是翻看了近幾個月的賬冊,到底是讀書人出身,賬目清清楚楚,沒什么可疑問的。又聽陳元言簡意賅地總結了近十年的賬目,大致沒有大差錯,郭滿便決定去下一家。 臨走之前,打發了雙喜去辦事。 玲瓏繡莊隔著這里四條街,若是不穿巷子走捷徑,馬車過去也得一個時辰。 可走捷徑有走捷徑的難處,必定要經過一家公主別院。別院是惠明帝賜給河洛公主的及笄禮,占地約三四個院落的大小,就在前有一條巷子里。河洛公主久居深宮,除了偶爾微服私訪,平日里甚少來別院歇腳。但為表示對惠明帝心意的珍重,河洛公主的別院一直有侍衛把守著,不許人走動。 若是馬車過去,只是路過的話,說不得也會被攔下來。 但周家不是一般人家,不知別院的看護是否會攔。車夫心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輕聲地詢問車里。 郭滿掀了車窗簾子往外頭一瞧,立即有縮回車里。下午是日頭最烈的時候,當空這般烤著,都能將人給烤干。馬兒在烈日下也蔫蔫的,似乎走不動路。馬車里冰釜這時辰耗了并化了大半,郭滿一看這個,就想快些走。 別管什么公主別院不公主別院的,也就是個精美的院子罷了,她是沒什么興趣多看的。想著馬車從巷子路過,借個路而已,又不進里頭去瞧,應當不礙著什么。 于是放下車簾,便說走捷徑。 車夫也嫌太陽太烈了,曬得頭昏眼花。他們下人就是再皮實,頂在太陽底下,也是覺得曬著不舒服的。于是馬鞭一揚,利索地穿小巷走。 就在剛要穿過第二個小巷,右轉便是公主別院。 說來也巧,若是平常,公主別院這邊頂多三四個看護在。今兒巷子口前一刻鐘便過去一小隊巡邏的侍衛。竟是河洛公主特地請求了謝皇后的允準,與謝思思幾個謝家姑娘一起出了宮。 申時剛到,此時正在后院的湖中亭里嬉笑打鬧。別院四周,巡邏小隊手拿武器,絲毫不放松地警戒周圍。別院庭院中的小湖,宮女內侍們放著風箏,五彩的鳳凰飛在天上,煞是好看。 郭滿的馬車往里頭轉,在穿過別院后院的小道兒便能直接到了玲瓏繡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