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送客就送客,人都走沒影了,你還在門口依依不舍?”賀征咬緊發酸的牙根,塞了個小盒子到她手中。 沐青霜歪著腦袋,將那盒子舉到耳邊晃了晃。盒子里的悶聲脆響使她眼前頓時一亮,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石蜜糖誒……” 賀征覺得自己真沒什么出息,她就這么沒心沒肺沖他一笑,立刻就撫平了他的那點酸澀不安。 他本想將人抱回去,哪知沐青霜卻不肯,轉身蹣跚著步子往里走,邊走便低頭擺弄那個糖盒子。 賀征也沒和這醉鬼講道理,只能小心伸出右手護在她身后,跟在她身側。 他噙笑看她笨拙地試圖打開盒子而未果,便伸手替她將盒子打開,拿了一顆出來送到她唇邊。 醉眼迷蒙如絲的沐大小姐笑嘻嘻微啟紅唇—— 連糖帶他的指尖一塊兒含進了嘴里。 賀征周身繃得僵直,右臂一收將她箍進了懷里,眼神灼灼攫著她酡紅的醉顏,半晌說不出話來。 沐青霜渾然不覺自己干了什么流氓事,滿意地含著糖球,瞇著眼嘀咕道:“你不要想著……偷偷摸摸占我便宜……也不要對我投懷、投懷送抱,我告訴你,沒用的……” 說著,她軟綿綿傾身,一頭栽進他懷里。 賀征又好氣又好笑地將她打橫抱起,啞聲輕惱:“到底誰占誰便宜?真是沒處說理了?!?/br> 第42章 沒處說理的賀征雖面紅耳赤有那么三分赧然,可當庭中有幾個丫頭小跑過來,想要從他懷里將沐青霜接過去時,卻被賀將軍護食般的兇冷眼神嚇得不知所措,只能驚疑不定地在賀征后頭跟著。 半道上,她忽然抬起頭,瞇眼瞪著賀征的下頜:“賀征?!?/br> 石蜜糖球在她口中懶懶打了個滾,使她一開口就是甜軟馨香。 其實家里人都知道,這種時候無論沐大小姐說什么,不搭理她就對了—— 因為她睡醒以后什么都不記得。 賀征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目視前方,喉頭微滾:“嗯?” “當年我說過,”沐青霜眨著眼想了想,才又接著道,“等你回來時,便是哭著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的?!?/br> 她這會兒本就口齒不清,又含了顆糖球,不仔細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賀征步子略緩,淡淡垂眸對上那只揪著自己衣襟的手,沙啞話尾帶了點縱容的笑音:“嗯,我記著呢。所以我沒哭,也沒跪?!?/br> 其實他一直不知道,當年的沐青霜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但他知道,若他當真這么做了,這姑娘才要徹徹底底瞧不上他。 醉酒中的沐小機靈腦子有些趕不上趟,“哦”了一聲后,皺著眉頭疑惑地將腦袋靠回他肩上。 賀征抱著她又走了一小段后,她再度抬起臉:“賀征?!?/br> “你說,我在聽?!辟R征左臂的舊傷隱隱泛著苦疼,卻還是穩穩將她抱在懷中,耐心地應著她的醉話。 在過去的五年里,無數次生死徘徊的瞬間,催促著他醒來的,就是這個心心念念的聲音啊。 “那腰鏈,我讓你重新送過,你怎么一直沒動靜呢?” 雖明知這會兒答了她也是白說,賀征還是認真地解釋:“你既說了我們得重新認識五年后的對方,那我若是這會兒就送,你醒來后會為難,也會翻臉?!?/br> 畢竟她這會兒都醉糊涂了,說什么都不作數的。 對于當年的事,這姑娘心中還是有許多的意難平,眼下并沒有十足的信心重新牽住他的手,這些他都是明白的。 所以他得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看清自己如今的誠意與決心,不能急于在此時逼她給個答案。 他想要的是與她長長久久,所以不能在她不清醒時投機取巧地冒進。 “可是……我這會兒,突然有一點點想要了?!?/br> 纖細柔潤的指尖懶懶在賀征襟前打著圈兒,將他的披風系帶慢慢繞上蜜色指腹,沐青霜猶猶豫豫、含含糊糊地小聲道:“你要不要試試,這會兒送給我?” 賀征腳下一個踉蹌,還好他身手敏捷迅速穩住,才沒將懷里抱著的小醉鬼摔出去。 他心跳飛快,腿有些發軟,便不敢再走,背靠院墻站定后,放她下來靠在自己懷中站好。 “咱們講講道理?”賀征右臂環住她的腰肢,左手托著她的下巴,輕輕抬起她醉眼惺忪的臉,“若我這時候將定情禮給了你,以你那管殺不管埋的德行,酒醒以后就要翻臉不認賬的?!?/br> 沐青霜虛著眼縫,以舌尖將口中那顆石蜜糖球頂得滾來滾去,艱難沉思片刻后,認真回道:“不講道理,我這會兒就真的……有一點點想要?!?/br> 真的只有一點點想。 賀征內心天人交戰半晌后,仰頭長長呼出一口無奈的郁氣,忍痛閉目:“別給我下套??!你喝醉了,這會兒說的話不作數的?!?/br> “……要不,我拿糖和你換?換不換?”沐青霜軟綿綿笑彎了眉眼。 “不換?!辟R將軍是不會輕易中計的。 干脆利落的拒絕讓醉茫了的沐小將軍氣嘟嘟皺了皺眉,可沒多會兒她唇畔就又揚起一抹蔫兒壞的笑。 賀征心中生出一種“大事不好”之感,后背緊緊貼上了墻。 只見懷中那個醉醺醺的jian詐小人有氣無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幫子:“用這顆換呢?” 這下就完犢子了,明知是個套,賀將軍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太甜,實在沒法拒絕。 **** 待到沐青霜捂著額頭坐起來時,夕陽的金暉已透窗而入。 她苦著臉打了個呵欠,指尖抵緊隱隱發脹的額xue醒了會兒神,發覺自己今日的記憶只到送令子都出了大門為止。 其實她平素喝酒都是點到為止的,今日因著與紀君正五年后的重逢,或許也因離鄉在即又多了點借酒澆愁的小心思,便忘形到失了節制。 “呿,竟然喝斷片兒了。得虧是在自己家?!彼粷M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左右動了動脖子,伸手掀開被子要下床時,卻忽地愣住。 被子下有一個眼熟的金漆描花小匣子。 是之前賀征想當做生辰禮蒙混過關的那條銀腰鏈。 這玩意兒為什么會在她的被窩里? 她面上轉為寒凝,心中既憤怒又失望。這算什么?趁她醉酒不記事強塞給她,就指著這么蒙混過關?! 她沐青霜就這么不值得他花心思?!上輩子欠他???! 起身梳洗換衫后,沐青霜面色不豫地帶著那個盒子,去賀征的院子找人算賬了。 院里的小廝見她過來,立刻紅著臉忍笑迎上前道:“賀將軍在書房,大小姐請?!?/br> 沐青霜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便沒注意小廝那古怪偷笑的模樣,氣勢洶洶地殺進了賀征的書房。 “坐?!辟R征一副“就知道你會來的”模樣,氣定神閑地指了指對座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將手中那個精致的小匣子拍在他面前,雙臂環胸,冷冷質問:“這就是賀將軍五年后的誠意?趁我醉酒不記事,偷偷摸摸強送?” 她的嗓音帶著醉酒后特有的沙啞,這讓她的語氣聽上去格外失望。 自上次打過那一場后,兩人分明就達成共識要重頭來過,給彼此機會重新認識五年后的對方。 今日賀征近乎趁人之危的行徑打破了這個默契,這讓沐青霜非常惱火。 “就知道你醒來后會翻臉不認賬。賀將軍大度,不計較你出爾反爾,”賀征倒了杯熱茶遞給她,眼中噙著無奈又縱容的淺笑覷了她半晌,徐徐道,“但我沒有偷偷摸摸,也沒有趁人之危,是你非要拿一顆糖跟我換?!?/br> 沐青霜皺著眉頭接過杯子,審慎地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除了頰邊有點詭異赧紅之外,并無任何心虛之色,看起來不像在說假話,這讓沐青霜有些狐疑,心中怒焰略略弱了兩分。 “那也還是你不對??!明知我醉得不記事,說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算數的……”沐青霜實在想不起自己送走令子都后發生的事,只好硬著頭皮強詞奪理。 “再說了,你堂堂賀將軍,理當威武不能屈!你既早就想到我醒來后會反悔,怎么我給你顆糖你就換了?你是那么沒出息的人?” “可憐賀將軍就只那么點出息了,”賀征將發紅的臉扭向窗畔,唇角止不住飛揚,憋笑憋到肩膀隱隱發抖,“畢竟,你拿來同我換的那顆糖,是你口中的那顆?!?/br> 沐青霜目瞪口呆,愣怔半晌后終于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你是說……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指了指他,“你……” “我真的是卻之不恭、無奈受之,”賀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拿余光覷她,“不信你問桃紅姐,她親眼瞧見你撲過來……” “你等等,閉嘴閉嘴!”沐青霜羞恥得頭皮發麻,從頭到腳紅了個通透。 他既敢讓她去問桃紅,想來就是真的沒說謊了。 “我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沐青霜抱頭低喃,“我連子都說了什么都記得一清二楚,怎么就想不起來你……” “你才給我等等,”賀征危險地瞇起眼睛,緊緊攫著她,“子都和你說什么了?” 都喝到腦子斷片兒了,連“將他按墻上以口喂了顆糖”這種事都不記得了,卻記得令子都說了什么?! 他此刻嚴重關切令子都對他、的、小、姑、娘、說了什么叫人難以忘懷的話! 奈何此刻沐青霜羞恥到整個人都快炸裂,根本沒聽清他的嚴重關切,呵呵干笑著丟下一句“當我沒來過啊”,就落荒而逃了。 良久后,臉色黑沉的賀征大步走出院子,正好與向筠派來喚他吃晚飯的小廝迎面相遇。 小廝道:“少夫人請賀將軍用晚飯了?!?/br> “請轉告少夫人,”賀征眼中泛著殺氣,“我有急事去循化營找令將軍?!?/br> “那,需要給賀將軍留些飯菜嗎?” “不用?!?/br> 賀將軍今晚的食譜是活剮令子都,蘸醋。 **** 賀征一連幾日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循化營,軟硬兼施、手段用盡,最終也沒能從令子都口中問出什么。 畢竟令子都真的什么都沒說。 好在很快就到了除夕,沐家在循化的最后一個新年過得很是熱鬧,大人小孩兒們都撒著歡地盡情鬧騰。沐青霜也緩過了那日的尷尬,主動邀了賀征一道,領著家里孩子們放焰火守歲,這才稍稍淡化了賀征心中那說不出口的酸澀。 正月初十,沐家人便將行禮裝車,在天光未亮時悄然出了循化城,踏上了前往鎬京的路。 被安排帶著三萬府兵留守循化的沐霽昀、沐青澤并未出門相送,他們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與去鎬京的家人一樣重,誰都不容易,不必傷感,只需勇敢去承擔。 因朔南王有令,讓賀征于正月十五之前趕到欽州,之后隨同朔南王府儀仗一同進京,賀征便只能在利州道口與沐家的車隊分道揚鑣。 臨走之前,他將自己的一枚令牌交給沐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