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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陵在線閱讀 - 第8節

第8節

    是楚天素。

    她一手捂著左肩,肩膀處中了一根羽箭,衣襟浸透了黑血;另一手握著竹籃,里頭堆滿了形形色色的草藥,看去都是剛采摘的樣子。

    長陵一愣,忙上前去攙她,看楚天素的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四肢微微抽搐抖動,長陵不由自主想到今早所見的鐵面人,“您中毒了?要否用南華針法祛毒?”

    楚天素擺了擺手,她扶著石壁靠坐在地上,闔上雙眼顫抖著吸了幾口氣,倏然間雙目一睜,從籃中抓出三種草藥從左到右擺好,道:“幫婆婆熬解藥,要快!”

    解藥?

    是了,楚天素精通醫理,她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能配制出解藥那也并不稀奇。

    長陵當即取藥入罐,溫水熬好了藥,待楚天素服下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抽搐之癥緩解不少。

    不等長陵問起緣由,楚天素搶聲先道:“長陵……婆婆有一事相求,這剩下的半罐解藥,婆婆想托你送入地牢之中,為一個人服下?!?/br>
    “地牢?”長陵倏地一驚,“什么人?”

    楚天素艱難的抬起頭,雙目赤紅:“一個戴著鐵骷髏的囚徒……我的外孫?!?/br>
    墓王堡到了宵禁后,所有的囚犯、奴隸都被押回牢中,通常這種時辰一般雜役也不敢走動,堡中有兩隊官兵舉著火把分頭巡邏,他們忙活整日難免懶散,走了一遍過場后就會坐下打個諢,能對付一夜算一夜。

    長陵在下山前本已做好了闖五關斬六將的心理準備,沒料到這些守兵如此松懈,加之堡內處處都有野草樹叢得以遮掩,她放倒了一個士兵換上衣著就這樣一路無阻的晃到了監門前,順當的頗有些不可思議。

    她忍不住想,這要換作是她軍營里的人,二話不說統統拉出去挨五十軍棍再論。

    長陵埋在叢林中,照著月光再默記了一遍楚天素給的監牢構圖。

    事實上,她并不確定楚天素要救的人關押在哪間牢房。

    楚天素只說她外孫突然成了墓王堡的鐵面囚徒,中了三魂三魄散,若不及時服用解藥會發瘋致死。

    來之前,楚天素欲言又止,她知曉突然要長陵混進地牢實在是強人所難,但她身受重傷實在是無計可施,這才懇請長陵為她犯險。

    長陵倒是不以為意,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她聽完后已有七分斷定,今早所見到的那個鐵面人正是楚天素口中的外孫。

    墓王堡的囹圄有上千間,監.禁著各式各樣的囚徒,大監門只有一扇鐵柵欄。

    大監門值夜的獄卒共有四個,每兩個時辰換崗一次,等到丑時,新來當值有兩個沒睡夠,交代了聲一屁股坐在柱邊就補眠去了。

    另外兩人也是睡眼惺忪,他們捂著嘴打哈還未站直,忽聽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兩人警惕的相視一眼,齊齊舉著手中鐵器朝叢中方向緩步而去。

    待湊近一瞧,有兩只老鼠跳躥而出,兩人方才舒了一口氣,一人笑道:“最近真是被鬧得草木皆兵了?!?/br>
    “可不是,你說咱們這地牢如鐵桶一般,還會有人敢來夜闖不成?”

    二人一搭一唱,殊不知就那么一個往返的功夫,真有人悄無聲息的溜進了他們口中堅如鐵桶的大牢之中。

    潛入敵營這種事長陵也不是第一次做,她還曾為了混入敵營,足足學了兩個月的開鎖功夫,可惜這回身邊沒個易容高手,否則也沒必要如此犯險。

    墓王堡的牢房共有兩層,呈四個拐角八個甬道,每隔十步墻上都掛著油燈。上層關押的是普通的犯人,而作jian犯科殺人如麻的重型犯毋庸置疑押在最底層的地牢,也稱虎xue——挖地數尺不見天日,除了送飯連獄卒都不愿久留。

    誠如楚天素所言,她那外孫若都戴上鐵骷髏,多半會被關在虎xue之中。

    長陵拉低了頭上的帽沿,不緊不慢的穿過甬道,她一身獄卒服飾,在微弱的光線下倒瞧不甚清,囚犯們多抵睡著了,即使有人見著也未起疑心。

    長陵不緊不慢的朝往地牢而去。

    才剛踏入,一股子潮濕血腥之味撲鼻而來,耗子、蟑螂、蜈蚣,在地上躥來爬去。前方無燈也無燭,長長的一條道瞧不見底,宛若不得人氣的地獄。

    長陵將墻角上的火把握在手中,緩步踱往深處。

    地牢中一片死寂,每個牢房只關押一個鐵面人,他們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也不知究竟是睡去了還是真的死了。

    長陵走得極慢,佯裝是漫不經心的掃過每一間牢房。今日所見的那人固然個高,可這些人個個蜷躺著,還都戴著鐵盔,實在難以辨出差別來。

    所幸今早她注意到了一點,那人除了皮膚比一般鐵面人都要白皙,手肘處露出了一部分刺青——一條龍獸。

    這一特征,楚天素也有提及。

    盡管她隱約覺得這圖騰她似乎在哪里見過。

    一念而過,她已走到了甬道最底里的兩間牢房前。

    其中一間是空的,地上還擺著一副鐐銬和鐵面盔,而正對面那間鐵柵欄有一半的視線被土墻所擋,長陵再走進兩步,探出火把一照——一個傷痕累累之人正背對著門躺在木板床上,右手手肘之上的刺青在昏暗的光線中忽隱忽現。

    是他。

    長陵收斂心神,飛快的掏出袖中鐵絲,三下五除二的開了牢鎖,推開牢門,緩緩踏入牢房之中。

    他的呼吸聲均勻,看樣子依舊在沉睡之中。

    長陵走到他的身側,湊近一看,他周身已被鞭子抽打的體無完膚,幾處傷口還滲著膿血,有不少小飛蟲都在他傷口邊飛旋打轉,又是惡心又是恐怖。

    長陵從袋中掏出裝了解藥的瓶子,正欲打開藥蓋,突然間感覺頸間一緊,胸腔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整個人重重的被推撞在石墻之上。

    火把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長陵豁然睜大了眼,但見鐵面之下的那雙漆黑而銳利的眸子正死死盯著自己,那人用手肘箍住了她的脖子,力道越使越大,勒得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他沒有昏迷!

    長陵下意識出掌拍向他胸脯,但她身體未愈,別說擊倒了,只怕連對手的一根手指頭都扳不開。

    千鈞一發之際,長陵自袖中帶出了一樣物什,在他跟前一晃——鐵面人一見之下身形驟然一頓,而后慢慢松開了雙手。

    那是一個草編草蟒,楚天素給她時說是她外孫一見自當會明白。

    長陵沒料此人一身傷勢還能有這般身手,她咳了幾聲,好容易緩過氣來,見鐵面人用困惑的眼神審視著自己,她壓低了聲音道:“楚天素楚婆婆讓我來救你?!?/br>
    鐵面人乍聽楚天素三個字,身形稍稍一晃,只是那面具只露了一雙眼一張口,長陵瞧不出他是何反應,看他不說話,以為他心中對自己尚有疑慮,正待解釋,忽聞不遠處傳來幾個急促的腳步聲,有一個獄卒諂笑著道:“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那道兒底的最后一間?!?/br>
    長陵倏然抬頭,什么人選在這時辰前來探監?

    腳步聲愈來愈近,約莫有三四個人朝這兒走來,長陵正猶豫著能否將來人一鍋端了,此時鐵面人飛快的踩滅地上的火把,又迅速的扣上鐵牢的鎖扣,將她推到墻的一角去——

    來人已至牢門之前,鐵面人本要到回板床邊去,待瞥見牢前之人呆了一瞬,下一刻猛地撲向前去,但一門之隔阻了他的勢頭,他雙手緊緊握住鐵欄,兩根欄桿剎那間被他掰出微微彎度,嚇得獄卒連連倒退,仿佛擔心他馬上就會破門而出將他們統統撕碎。

    鐵面人如惡狼般兇悍的看著來人,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

    長陵目光轉動,她所站之地是一處死角,既看不到牢門,更看不到究竟來者是誰,她屏氣凝神,只聽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道:“不必擔心,他也就剩這點能耐了?!?/br>
    說話的人字正腔圓,不似這里的其他人那樣聱牙戟口,她眉頭微微一蹙,憑直覺感到此人的身份不容小覷。

    長陵當然看不到,來人一身紅袍錦衣,腰間系著一枚羊脂白玉,尊貴異常。他負手而立,看著鐵面人探出的手離自己只有咫尺之距,絲毫不以為意,朝身旁的護衛以及獄卒別了別頭,示意他們退下,“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說?!?/br>
    護衛猶豫一瞬,將手中油燈掛在墻敦之上,轉身退下。來人見他們遠去,這才重新上下打量著鐵面人的滿目瘡痍,眼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意,“三弟,幾日不見,做階下囚的滋味可還受用?”

    鐵面人顫著唇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那人見了,佯作恍然的神情,撫掌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說不了話,平日里你總是那般能說會道,這兒忽然安靜了,倒讓二哥我不太習慣吶?!?/br>
    長陵怔住。

    二哥?

    “你不必這么看著我,我來,是來看你最后一眼,你要走,總不該走得太過無聲無息?!?/br>
    鐵面人幾次用力的晃動監獄的牢門,眼里盛滿了濤濤殺氣,如果眼神可以化為實質,對面那人早已被捅個千瘡百孔了。

    那人負袖側身,不再惺惺作態,冷笑道:“不必白費力氣了,你戴著這個鐵骷髏,就算你那些驍勇忠心的部將站在跟前都認不出來了……呵呵,如今所有人都在還都城尋找你的下落,任憑誰能想得到堂堂大雁的……怕是就連你自己都想不透究竟是哪一步出了疏漏才會淪落至此罷?”他這里停頓了一下,卻略去了鐵面人的名號,長陵心念一動,但聽那人緩聲道:“告訴你實話也無妨,此次與我合作之人乃東夏國賀瑾之,你得罪了誰不好偏要得罪他,唉,那就怪不得二哥順水推舟,賣了這個人情給他——”

    那人在牢門前來回踱了幾步,“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反正你中了三魂三魄散,過了今夜你會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鐵面人粗重的喘著氣,凝聚的眸光逐漸的在渙散,鐵盔面具已掩蓋不住他渾身上下透著的那股絕望。

    “念在你我兄弟一場,我會交代人為你留一條全尸,喔,當然,要是讓這墓王堡堡主得知你的身份,那我就不敢保證他會不會鞭尸了……”

    那人說完話仰頭笑了起來,待轉過身時臉上的笑意倏然消逝。

    鐵面人想要伸出手去抓他,他輕蔑的冷哼一聲,錯身踱離,走出幾步,回頭望了望身后無盡的黑暗,眼神莫名掠過一絲不忍,但最終沒有轉頭,只道了一句:“三弟,黃泉路上,要恨就恨你自己太過妄自尊大,才會令所有人都與你為敵?!?/br>
    作者有話要說:  男二出場。撒個花兒~

    第七章: 逃殺

    長陵默不作聲的在角落里聽完了那些話,實在理不清這其中的錯綜復雜,只猜測這鐵面人在雁國是號人物,不知是什么緣由被悄無聲息的送上這兒來扣了鐵骷髏,更把他弄啞了叫他無法求助于人。

    那人已走了許久,他始終巋然不動的站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由于光線黯淡,從長陵的角度看去,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影中顯得壓抑至極。

    長陵沉吟片刻,將手中瓷瓶遞給那人:“三魂三魄散的解藥?!?/br>
    那人轉過身來,抬眸直視自己,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瓷瓶,長陵道:“楚婆婆知你中毒,誘敵讓自己身中同樣的毒箭,依癥狀調制出解藥的分量,你且放心,她服后已然無恙?!?/br>
    鐵面人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嘴角突兀勾起一絲冷笑,渾然并沒有接過的意思。但他沒有阻住去路,反而坐回床板邊,一副任君自由來去的架勢。

    長陵微微感到訝異,她能察覺到來自鐵面人的敵意,但不像是針對她——他對楚婆婆心存芥蒂,這才連解藥在手也無動于衷。

    如長陵這種自矜自傲之人,哪有閑情去關心這祖孫倆的來龍去脈,更沒有苦口婆心的耐心,她既覺此人連自己都不想活命,又何必多管閑事cao那份心。

    她將解藥放在桌上,踱至牢門前,干凈利落的開了鎖,正想離開,忽聽那鐵面人悶哼一聲,倒在木床上抽搐發顫。

    長陵指尖在牢鎖上頓了頓。

    她猶豫了一瞬,旋即回身抓起解藥,硬生生的灌入那人口中。

    這一系列動作她做的是行云流水,等鐵面人回過神來時,她已離開地牢,只落了那個草蟒編在地上。

    鐵面人彎腰撿起,捧在手心里許久許久,一雙瞳仁幽暗深遠,透不出一點亮。

    回到山洞時天已破曉,楚天素見到長陵平安歸來,心焦如焚地問,“如何了?”

    “他已服下解藥,只不過……”

    “什么?”

    長陵問:“他當真是您的外孫?”

    楚天素被問懵了,“我,我騙你做什么?”

    長陵夷猶片刻,便將在牢中所聞所見言簡意賅的復述了一遍。

    楚天素聽完了之后臉色一片慘淡,整個人比外頭的天還要陰沉,她顫顫悠悠走到洞口,看著云層重重疊疊,風雨欲來。

    “我……害死了阿舟的母親,沒想到都過去這么久了,他還恨著我?!?/br>
    楚天素垂下了頭,枯槁的雙手扯著衣袖,她開始述說一個長篇大論的過去。

    長陵坐在一旁,聽到最后,倒覺得這分明是三言兩語說的清的——

    楚天素曾育有一兒一女,約莫在兩個娃七八歲的時候遇上了水災,她為救兒子眼睜睜看著女兒被大水刮跑。沒料想多年后與女兒重逢了,女兒嫁給了雁國極有威望之人——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女兒不僅不記舊怨,還將父母兄長一齊接去共享榮華。

    哪知沒過上幾年好日子,楚天素那當大夫的兒子闖禍治死了皇族貴人,于是連同她二人以及兒孫一家,都給發配到了雁回山墓王堡之中。

    再后來,她聽聞她的女兒也受到了牽連郁郁而終,只余她外孫孤苦伶仃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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