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我看看啊,辣椒醬消耗得很快,大豆醬要補充一點,還有紅薯粉用了快一半了……” “我先記下來,來人送食材時讓帶回去?!蹦灸緩墓褡永锬贸鰳淦ぜ埡吞抗P,刷刷寫字,“辣椒醬,大豆醬,紅薯粉……還有什么要補充的?” “新鮮大豆來一批吧,除了發豆芽,我覺得我們也可以磨點兒豆花增加點餐品種。嗯……石磨來一副,還有魔芋和土豆要補,其他的就不用了?!?/br> 阿樹對著外人時比較害羞內向,只跟熟悉親近的人相處的話他就要可靠得多,比有點兒大大咧咧的木木細心多了。 “我寫好了,來你收著,我怕我會弄丟?!?/br> “那就不要弄丟啊……” “這我怎么說得準嘛!” 灰袍施法者肖恩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回頭看向身后。 沒掛招牌的雪狼族食品店內,兩個雪狼人還在邊說話邊整理東西,高大的身軀,雄壯的體格,結實的肌rou塊,腦袋兩側的白毛耳朵,瞎了眼都不會把他們認錯。 肖恩有些僵硬地收回視線,饒是他閱歷豐富、見識廣博,臉上也不由得流露出驚異神情…… 獸人帝國肖恩不是沒去游歷過,不過在他出生前雪狼族就被流放了,所以他沒接觸過真正的雪狼人,但以肖恩在獸人帝國時結交的朋友們給的評價來看,他也大概能在心中勾畫出這個古老種族的印象輪廓——樂天、善戰、一根筋、堅守盟約、死不旋踵,被虎族坑到近乎亡族滅種。 這樣的雪狼族居然會走出詛咒之地跟森林精靈和人類做交易,還出現在精靈港口內售賣食品,一開始讓肖恩感覺不可思議;但跟普利莫來到這兒看到他們之中有貓族后肖恩就釋然了,或許在兩百多年間的掙扎求存中雪狼族總算清醒過來擺脫虎族、跟貓族結盟,有貓族充當大腦,視盟約如榮譽、視榮譽如吾命的雪狼族會作出判若兩族的改變并不難以理解。 施法者的感知更甚于行者,正大光明地偷聽了他倆對話的灰袍法師就很有種世界觀被刷新的感覺—— 主導交易的居然是雪狼族? 貓族才是跟混的? 最扯淡的是,雪狼人居然還會寫字、能敏銳地捕捉到市場供需變化、懂得有計劃性地提前做好交易準備、還會把物資列成清單?! 第110章 幸存者部落 當大半個草原進入盛夏之時,暴虐的雪山寒流才剛剛從薩馬爾雪山下的草原北部離開。 上升到十來度的日均氣溫讓這片每年有大半年被冰雪覆蓋的凍土冒出了清翠的地表植被, 身形矯健的半人馬戰士從綠地間踏過, 回首張望,舉起用野獸脊骨和韌性十足的藤蔓皮綁成的長弓, 沉悶的弦聲響起,一頭躲藏在樹冠間的大鳥應聲跌落。 半人馬戰士小跑上前撿起獵物,收回羽箭,剛把獵物綁到馬身上,便聽見清脆鳴嘯聲自南向北而來。 半人馬戰士抬頭看見雪精靈的雪號鳥,當即轉身遠離, 很快消失在嶙峋怪石之間。 過得片刻,雪號鳥飛來的方向走來一群雪精靈戰士,為首的士官是位姿容艷麗、神情冰冷的女精靈, 她的頭盔系在腰間, 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抬頭遠眺巍峨雪山,抬手扇了下風,感嘆道:“總算是快到家了?!?/br> “是啊, 這個時候還呆在詛咒之地可真要命?!?/br> “還是雪山周圍比較涼爽, 前面那半個月難受死我了?!?/br> 上等兵亞爾林掏出水壺喝了口水, 又將水壺遞給身邊的同伴:“上士,我們是最后一批撤回來的人了吧?” “對,其它軍團在上個月就已經撤干凈了?!辟惲漳壬鲜刻謱⒙涞筋~前的散發向后梳,輕吐口氣, “我族不適應雪山外的氣候,接下來就靠森林精靈監視虎族王庭了?!?/br> “森林精靈那邊總覺得不太對勁啊……”亞爾林皺眉道,“這次進入王庭的是斯蒂芬斯的戰士,取代了去年阿納納斯的部隊。怎么覺得……女王陛下像是不放心阿納納斯呢?” “那就不是需要我們去cao心的問題了?!辟惲漳壬鲜康共魂P心這個,“原地休息,今日要一鼓作氣回到雪山?!?/br> “是,上士?!?/br> 半人馬戰士一路小跑繞開了那群雪精靈,確保自己的行蹤不會被任何人跟蹤后,在草地中轉向,朝著部落一陣疾馳。 草原北部夏季短暫,土地在一年中至少有七、八個月被封凍,這樣貧瘠的地區養不活大群的牛羊、沒有哪個大部落看得上眼,倒是意外地適合弱勢的小部族茍延殘喘。 半人馬戰士回到藏匿在大片松樹林間的部落,才剛看到用石塊和樹枝壘起來的部落外墻,兩名貓族就從墻后伸出了腦袋。 “回來了、賽爾!” 賽爾揮了揮手,兩名貓族將腦袋縮回去,沒多會,用木板擋著的門便從內打開。 賽爾輕快地跑進門中,守門的兩名貓族跑上來從他的馬身背上將獵物解下,他們中一個少了一只手掌,另一個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但行動仍舊很利落,邊解獵物邊七嘴八舌地:“今天地精在松林南邊挖到好多可以吃的莖塊,灰矮人刨到一窩兔子,對了,阿一剛才拖回來一頭熊呢!” “阿一?”賽爾意外地,“他的右手能動了嗎?” “不能,不過只靠左手和牙齒也打贏了大熊,雪狼族的戰士很厲害啊?!眱擅堊彘_心地笑道。 “我去看看他?!辟悹柊验L弓交給貓族養護,往部落內用木頭和羊毛氈搭成的帳篷走去。 雪狼人阿一右邊的肩膀是垮著的,整條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側,賽爾低頭進來時,便見他正用左手的利爪和牙齒剝離熊皮,臉上、胸口和手上弄得血糊糊的一片。 “不要太勉強了,讓貓族來吧?!辟悹栕呱锨翱戳讼掳⒁坏募绨?,不認同地道,“你不是還要去救你的同族嗎,那就應該把身體養好才對?!?/br> 阿一悶不吭聲地搖搖頭,繼續忙活剝皮。 賽爾站了會兒,見這個雪狼人依然沒有開koujiao流的意思便掀起門簾走了出去。這個部落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小部族湊合著搭伙過日子而已,身體的傷殘、痛苦得能摧毀人心的慘痛經歷隨處可見,賽爾沒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去特別關注某個人。 “賽爾,吃豆子?!?/br> 隔壁的帳篷中,守著火堆的老灰矮人捧著陶碗遞過來,他的兩條腿膝蓋以下都不見了,面部大半被鐵水燙爛、瞎了一只眼睛。 “今年豆種夠不夠用?”賽爾的馬身屈著腿跪坐到干燥的茅草間,開始嚼有著淡淡鹽味的煮豆。 “夠的,去年你們從牛頭人那里帶回來的豆子只吃了兩袋?!贝蟛糠置娌考ou壞死的老灰矮人似乎是想擠出笑容,嘴唇周圍的爛rou扯得有些猙獰。 賽爾點了下頭,不再出聲。 他把這碗只提供給可以狩獵的人的鹽水煮豆吃完,出去搜集食物的人也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五名半人馬,一名雪狼族,十余名小型貓族,十余名灰矮人和二十來只地精,就是這個幸存者部落的所有成員。 半人馬全員皆兵,多多少少都能帶回獵物,地精擅長采集,貓族和灰矮人能夠合作捕獵一些小動物,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抓到獐、鹿、狍之類的大件,雪精靈們嫌棄的夏季來臨之時,是這個拼合起來的小部落少有的能夠吃飽肚子的幸福時日。 四十多號人圍坐在部落中的空地分享食物,傷殘較重的貓族和灰矮人負責烹煮,身體比較完整、或是有狩獵能力的人食物內勉強帶點鹽味,純靠他人養活的就沒有這么好運,嘴里淡得沒有一絲味道。 “阿一?!泵骖a上有一道猙獰傷疤、雙手的手掌都只剩下大拇指的獵豹朝著唯一的雪狼人道,“剛才我們在南面灘涂那兒嗅到雪狼族留下的味道,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悶頭嚼rou的阿一猛然抬頭。 “氣味很淡,好像已經經過那兒有一段時間了?!鲍C豹又補充了句。 阿一三兩下把分到的食物塞進口中,蹭一下站起來,急切地看著獵豹。 獵豹一口把有鹽味的湯水喝干,抹著嘴起身:“我帶你去?!?/br> “我和你們一起去?!辟悹栃闹幸粍?,跟著起身。 以往只朝半人馬、貓族和外來種族下手的虎族開始對雪狼族下手,當賽爾和他的半人馬同族把雪狼人阿一撿回來的時候,他便感覺到草原正往他不可知的方向變化,在這樣的預感下,并不怎么愿意接觸雪狼族的賽爾也主動了起來。 三人當即出發,奔向松樹林南面十余公里外的灘涂——這一帶是草原上另一條大河布雷江的必經之地,每年夏秋時節上漲的江水淹沒兩岸大片地面,留下綿延幾十公里的漫長灘涂。 氣候轉暖時,南來的候鳥如大雁、丹頂鶴、天鵝等鳥類群起群落,交配產卵,生機勃勃,壯美非凡。 自然,原住民并不會被這樣的見慣了的壯美所震撼,三人奔到灘涂地時,只覺得鳥群過于聒噪,鳥糞氣味太大,需要十分認真仔細才能找到有大群雪狼族經過時留下的痕跡。 “是我的同族,確實是我的同族……”阿一趴在一處較為干燥的高地上嗅了好會兒,忽然激動地跳起來,變為狼身,三條腿一瘸一拐地往他認定的方向追去。 “到我背上來?!辟悹栕屓笔爸珒蓚€半掌的獵豹坐到自己的馬身上,緊跟在瘸腿的白毛巨狼身后。 這一追趕,便是大半天的時間,順著蜿蜒的布雷江自西向東、跑出去百余里地,氣喘吁吁的阿一和賽爾終于看見前方停下來扎營的人群。 “嗷嗚——??!” 阿一揚天長嚎,大滴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沒多會,兩名雪狼族戰士便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奔來。 次日清晨,二十余名雪狼族戰士進入了松樹林中,當簡陋的大門挪開,好奇忐忑的人們出現在紅葉等人眼前時,這個幸存者部落慘烈的生存狀況讓所有人一時失聲。 地精還罷,虎族不需要這種骯臟弱小的奴隸,他們只要別喪生在野獸魔獸嘴下便還能掙扎著活下去,雖然也有傷殘但至少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而貓族和灰矮人……全員殘疾,無一幸免。 雪豹迷迭香震驚地掃視一遍十余名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的小型貓族,低頭看了眼湊到他身邊來的猞猁,視線落到對方整個被斬斷、缺了一塊的左肩部位,忍不住將人抱到懷中——雪豹一族和猞猁一族天然親近,即使迷迭香不認識對方,這種血脈延續的親近也不會讓他們之間感覺生疏。 “怎么會這樣?!”紅葉看見了那個雙腿膝蓋下空空如也、面部大塊肌rou皮膚都給燙爛了的老灰矮人,又驚又怒,臉色極其難看。 “都是虎族拋棄的殘廢奴隸,丟到外面自生自滅,我們撿回來的?!辟悹栞p描淡寫地道。 他沒有說出來的部分是,貓族和灰矮人至少還能活著被丟出來,半人馬卻只有死亡才能脫困……這么多年來,他和族人冒著風險到虎族部落周圍轉悠,半個活的族人都沒找到。 紅葉數了數含賽爾在內僅有五人的半人馬,嘴唇蠕動了下,沒有出聲。 “雪狼族愿意把他們都帶走嗎?”賽爾看向紅葉。 紅葉點頭,對上賽爾的視線:“愿意跟我們走的人,不管是哪個種族雪狼族都愿意接收。你們也跟我們走吧?!?/br> “不?!辟悹枔u頭,“我們的族人還在虎族部落中,我們要等著他們?!?/br> “等著哪一天能找回他們的尸體嗎?”紅葉不客氣地。 賽爾被激怒,眼睛瞇了起來。 “我聽說半人馬是善戰的種族,除了你們之外,應當也有避過虎族抓捕躲到別處茍延殘喘的族人吧?!奔t葉抬頭直視賽爾的雙眼,“像這樣分散在各處,只能期待著哪天能找回淪陷族人的尸首,那為什么不再去拼一把,把所有還堅強地存活著的族人們能找回來的都找回來?” “確實,原本半人馬族還沒有像如今這樣被大肆抓捕奴役前就不是虎族的對手,現在即使把所有還存活的自由族人聚攏起來,也無法從虎族手中救回族人?!辈坏荣悹柍雎?,紅葉又繼續道,“只靠半人馬不行的話,那么加上其他人呢,加上我們雪狼族,加上貓族,加上灰矮人,加上地精,所有人有團結起來一起努力呢?” “別說大話了,這怎么可能做得到!就算做得到,又能對付得了虎族嗎?”賽爾怒道。 他的聲音一下子提高,把正從雪狼人戰士那兒領食物的幸存者們都嚇了一跳。 “因為做不到所以就害怕得不敢去做?”紅葉輕佻地笑了下,像是賽爾說了什么好笑的蠢話一樣,“我還以為半人馬是真的驍勇善戰,原來你們也會恐懼得連嘗試著想象一下反擊都不敢啊?!?/br> “誰說我們害怕了!”賽爾氣得恨不能當場動手。 “既然不害怕,那就想象一下嘛,想象你們能再度強大起來,總有一天能夠救回你們淪陷的族人,為那些慘死的族人報仇,只是想象一下,不難的?!奔t葉平靜地道,“我們雪狼族現在就正想象著能看到這一天呢,所以我們正盡力地聚攏族人,聚攏任何愿意和我們團結的人,就算現在我們也知道不是虎族的對手,但向往一下,在能力范圍內朝向往的方向努一下力,總是可以做到的?!?/br> “賽爾……”賽爾的同族顯然已被紅葉說服,眼巴巴地叫了一聲。 賽爾握緊雙拳,惱火地瞪著紅葉,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撿回幸存者、躲在渺無人煙的草原北部掙扎著茍延殘喘,這是絕境之中賽爾能選擇的唯一生存方式??伤y道就真能甘心嗎,甘心像現在這樣只能煎熬著等待被奴役的族人們慢慢地死去? 幸存者們吃了一頓雪狼族戰士帶來的干糧,在庇佑他們的半人馬妥協后,收拾收拾少得可憐的行禮物資,跟隨雪狼族離開了這片松樹林。 雪狼族的大部隊仍舊要繼續深入草原中部,沒法兒抽出人手來先送走他們,他們便也繼續跟著雪狼族上路。有五十多個戰士隨隊,其中絕大部分是雪狼族戰士,除非某個大型的虎族部落傾巢出動攔截他們,他們無須cao心安全問題。 沸騰的湯鍋中剛放下去的粉條快速軟化、被煮成柔軟的半透明物質,用漏勺將粉條撈起來裝碗,加入調料和大塊蒸熟的rou。冒著難以用語言描述的香氣的粉碗端到幸存者們身前,畏畏縮縮地擠成一團的地精們驚恐畏懼地盯著給他們發食物的雪狼族戰士,再三猶豫才敢伸出臟兮兮的手。 表現只比地精好一點點的灰矮人們同樣擠成一堆,各自捧碗小口小口地咬著勁道的粉條。 小花端過來一大碗粉擺到阿一身前的木墩子上面,只有單手能動的阿一舔了下嘴唇,急不可耐地抓著叉子、將腦袋埋到碗中順著碗沿扒拉。 草根族長坐在阿一身側,抓著阿一軟綿綿地垂著的右臂,用手指從上往下輕按了一遍,眉頭擰成了死結。 “還能把他的手臂治好嗎?”紅葉和羽坐在對面,關切地問。 草根族長搖搖頭,把阿一的手臂放回去:“手臂這塊的骨頭全碎,肌rou萎縮,到肩部的位置都沒有知覺……這只手已經完全廢了?!?/br> 紅葉和羽重重嘆氣,剛坐下來的小花也不忍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