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項桓在旁邊替她背著藥箱,見宛遙一路有氣沒力,不由奇道:“怎么感覺你今天好像比平時累很多的樣子?!?/br> 宛遙一臉疲倦地望著他,又搖頭收回視線:“一言難盡……只怕我還得在那個太守府多待幾日?!?/br> 她嘆了口氣,“當初真該聽你的,就不應來這兒給那位大小姐治病,結果惹這一身腥……” 項桓聞言小小的意外了一下,隨即笑道,“沒事兒,那不是還有我在嗎?” 他略一思索,將肩上的藥箱取下,語氣干脆,“算了,看你累成這樣,干脆我背你回去吧?!?/br> 宛遙瞥到他的動作,也有片刻遲疑,“那箱子怎么辦???” “箱子我拎著?!?/br>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加上她的確不想再走,見項桓已繞到前面俯身,于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地欣然要爬上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腳,前面的巷子里忽然傳出斷斷續續地啜泣聲與呻/吟聲,時而鞭風陣陣,夾雜著男人污言穢語的叫罵。 “臭娘們,敢躲!我看你躲哪兒去!” “什么玩意兒,還敢咬你爺爺?!?/br> 和男子的嚎叫聲不同,女孩子細細的抽噎聽著更讓人心驚膽戰。 宛遙愣了愣,像是有種無聲的默契項桓對視了一下,旋即便由他打頭陣,自己墊后,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那巷子口。 狹窄的地方細長成一條,頂上的屋檐又寬大,幾乎過了一丈,太陽就照不到了,深處暗得如同黑夜。 地上的少女被雨點般的拳打腳踢逼得縮成一團,四面八方圍著的都是年輕男人,看裝束好像是太守府的家丁護衛。 宛遙的眉眼不自覺地往下沉了沉。 自打去過彭家宅院,亂世間的黑暗面好似填鴨子般一股腦地展現在了她的面前,讓從來生在桃源的小姑娘也明白了什么是殺人如麻,飲血食rou。 旁邊有人阻攔,“悠著點,大小姐說有賞呢,抓回去咱們至少一人十兩!” “怕什么,大小姐又沒說要死的活的,難不成還要留她一條狗命?” 下人的身份雖然也貧賤,但至少是大魏的良民,在戰俘流于世上之前,他們承擔著世家貴族的奴役與唾罵,今此難得有比他們地位更下賤的所在,便好像守得云開,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高高在上。 “說得也對,既然抓回去也是弄死,倒不如,先給我們玩一玩……” 血氣方剛的幾個大男人,三言兩語之下便意味不明地笑笑,開始對著地上的女孩兒解腰帶。 項桓見此情景終于皺了皺眉,后退幾步將宛遙拉開。 經歷了京城那場疫災,宛遙許多時候已經學會了不給自己找麻煩,她會把許多“醫者父母心”的慈悲收斂起來,哪怕是一個渾身帶血的人倒在腳邊,也僅僅只能勸一句“不如給個痛快”。 但人心總是軟的,大約同為女孩子,此時此刻有幾分難以克制的感同身受。 項桓在旁窺得她的表情,好似早有預料地揚起眉:“怎么,心軟了?” 宛遙不好直言,于是顰眉瞪了一眼。 他笑容懶散,“心軟了就求我嘛,我又不是不肯救?!?/br> 她遲疑著抿抿唇,到底松了口,“你能救?” 后者故意道:“你要是求我,我當然能救?!?/br> 宛遙垂眸權衡片刻,輕扯著衣帶低聲說:“那我求你幫忙?!?/br> “行啊……誒,不過先說好,這可是你讓我打人的?!彼罱魂幣铝?,得提前確認一下。 她眸中帶了些無語,“是了是了,是我讓你打的,出了事全算我頭上?!?/br> 項桓打了個響指,正抬腳要走,冷不防又被宛遙給拉了回來,“誒——等等!” 她慌里慌張地往懷里摸帕子,“把臉蒙住,以防萬一?!?/br> 但凡英雄救美的大俠蒙面巾,不是黑的就是素的,但事出突然只能用繡帕,他一身的殺氣莫名被襯得有些小清新。 項桓剛往前邁了兩步,忽而心機上頭,又掉回去,趁機開宰,“救一次留一個月?!?/br> “好了好了,留了留了?!蓖疬b崩潰地推他,“你快去!” 半年沒揍過人了,難得開葷,還是“奉旨打人”,后顧無憂,他這場疏通筋骨揍了個痛快,最后將那姑娘往肩上一扛,從巷子里出來。 宛遙在外面聽得心驚膽戰,“你沒把他們滅口吧……” “不至于,能用和平方式解決的,我一般不見血?!?/br> …… * 廚房里的水燒好了,宛遙端著銅盆進屋,小姑娘鼻青臉腫地坐在床上,目光顯得十分無神。 她把熱水放在一旁。 “要吃點東西嗎?還是說先睡一覺?” 對面一雙水靈的眼睛訥訥地看向她,嗓音似乎很低啞,半晌才勉強磕磕絆絆蹦出兩個“謝”字。 “救你,是覺得那幫護衛欺人太甚。但刻意下毒是你的不對?!?/br> 宛遙認真地在床邊坐下,“為什么要在彭家小姐的補湯里放附子?” 據她所知,但凡戰俘普遍都很怕事膽小,因為只要反抗,哪怕被主人家打死官府也不會管。 小姑娘低著頭半晌沒說話。 “我不可能留你?!蓖疬b于是起身,“等你好一點了,會把你送回去?!?/br> 她手腕忽被狠狠拽住,低頭時是對方驚懼惶恐的眸子。 “……不……要……” 她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我不是有意……想害她的,我只是……為了救我jiejie?!?/br> 第64章 “你jiejie?”宛遙想那應該也是個戰俘, 略思索了一陣問道,“你jiejie怎么了?” “她……”小姑娘好像不知從何說起, 支吾半晌, 才低聲回答,“她得了一些不太好的病, 就快要死了?!?/br> 宛遙并不太理解:“這和你在湯里下藥有關聯嗎?” “小姐和太尉家的公子訂了親,今年就要完婚?!毙」媚飺u搖頭, “成親前都是忌諱府里鬧出人命的, 覺得不吉利。我jiejie原本在后院被他們晾著,后來為了吊她一口氣, 彭府的管事還派大夫前去診治?!?/br> 她淚眼汪汪的, “我很怕等小姐出嫁之后, 他們會不管我jiejie, 所以才想著能不能讓這門親事再拖晚一點……至少、至少等我jiejie病好?!?/br> 這般舉動十分孩子氣了。 她年紀小,可能還不知道,如果真怕晦氣, 主人家多半會將下人直接丟去外面自生自滅。 如今竟能費這樣的功夫為一個戰俘看病,想必是這個人對他們而言還有用處。 但宛遙一向是不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人心的,故而寬慰說:“達官顯貴素來對奴隸、下人棄之如敝履,既然彭家肯找人來治你jiejie, 大概也是念及舊情, 不愿讓她輕易喪命?!?/br> 小丫頭聽了這話,顯然欲言又止。 “附子是大熱的藥草,但也屬烏頭一類, 劑量用不好是會鬧出事來的?!蓖疬b正色道,“不過幸而彭家小姐身體無恙,你挨了頓打也算受了教訓?!?/br> “我可以不送你回彭府,但你是戰俘,身份特殊。想好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傷好后自行離開吧?!?/br> 她聞言眼里更加茫然了,呆呆地應了一聲,抱著被子出神。 等推門出去,已經是傍晚,霞光萬丈,滿地黃昏。 項桓正蹲在一塊光滑的青石前磨刀,大冷的天他也不穿外袍,衣領微微敞開,露出里面結實的肌rou。 宛遙在臺階上托腮坐下。 項桓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活兒沒停,“怎么?要把她留在這兒?” 宛遙若有所思,視線漫無目的,不知瞧著何處,“我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留一個包袱干什么……” “不過,送去官府人也是死,送回彭家人也是死。我想著,還不如把她就地放生,聽天由命吧?!?/br> 項桓順著夕陽去看她。 荊釵布衣的姑娘安靜得像尊雕像,晚霞將她的面頰鋪上一層薄薄的粉。 有些時候,項桓會覺得宛遙比以前長大了很多。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的,如果真要說個具體的時間,大概……是在那個初夏,她神色堅定地跟在馬車后面起的吧。 “項桓,你們家有戰俘嗎?” “沒有?!彼噤h上澆了一瓢涼水,“我爹和我娘都不喜歡用這個?!?/br> “嗯,我家也是?!?/br> 不知怎么的,宛遙忽就模模糊糊的回想到了秦征。 “人在后院……”她往前坐了下,忍不住道,“你明天帶我去找一找她說的那個人好不好?” 項桓慢條斯理地抬了下眸,語氣突然一波三折起來,“又要管閑事啊……” 他把刀一拎,翻轉著檢查刀鋒,“之前是誰跟我約法三章,讓我不惹麻煩的。這回,我可沒違規越軌啊,倒是某個人,成天知法犯法……” 宛遙挪過去握住他胳膊,“我只看一眼,就一眼?!?/br> 后者故意不為所動的出聲數落,“先是救那個花農……” 宛遙埋下腦袋。 “再是路見不平救這個丫鬟……” 她無言以對。 “現在還要去找她jiejie……” 宛遙簡直被他指控得抬不起頭來,難得沒反駁一句,甚是慚愧地保持沉默。項桓聽見沒聲兒了,余光不經意瞥到她的神情,半晌還是抿抿唇,敗下陣來。 “一有事求我就賣乖……”他嘀咕,“行了行了,答應你便是?!?/br> “真的?”她眸子里泛光。 “真的,趕緊做飯吧,我快餓死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