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她奇怪:“你在干什么?” 他一臉隨意地開口:“我……路過?!比缓笥钟w彌彰的補充,“剛剛看見那只野貓好像在撓窗子?!?/br> 暗處的貓無端頂了一口黑鍋,哀怨地叫了一聲,撒腿跑開了。 宛遙下意識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好奇地望了望。 “你來得正好?!彼寄块g的神情倒是比白天松泛許多,側身讓他進來,“小圓醒了,進來看看?!?/br> 項桓眸中閃出一抹色彩,登時仰起面。 項圓圓自從前幾日便一直在昏睡,連宛延的病情也愈漸惡化,這是她近來第一次蘇醒,張口就嚷嚷著餓了。 “哥,我想吃蹄髈……” 項桓見她精氣神不錯,有大病一場,逢兇化吉之兆,忙去庖廚順了碗清湯掛面,坐在旁邊瞧她大口大口的吸溜。 后者心大,邊吃還邊嫌棄:“說好的蹄髈呢……也太清淡了,連個rou都沒有?!?/br> “行了吧你,有的吃就不錯了?!彼m然嫌棄,心情卻顯而易見的好,坐在桌前去問宛遙,“你看她手上的斑是不是淡了一點?” 她正倦然的打了個呵欠,聞言跟著打起精神點點頭。 毫無征兆的,項圓圓的病開始奇跡般的好轉起來,同時絕處逢生的還有隔壁的宛經歷。但湯藥仍舊是之前的湯藥,吃食上也不見有什么特別的改變,誰也說不明白究竟是如何治愈的。 胳膊的斑逐漸淡去,項圓圓情況一轉好,話匣子就跟開了閘的洪水把滿院嘰嘰喳喳的夏蟲全都比了下去。 “宛遙jiejie你怎么也來這里啦?” “是我哥找你來的?” “我就知道他不靠譜……喝藥的時候還弄臟了我三條裙子,聽說小時候喂我喝羊奶他就把奶灌到我鼻子里去過。你說這是什么毛病呀?” …… 她有了體力,總算能自己動筷子吃東西。 餐飯剛上桌,捧著碗便抱怨:“宛jiejie,你是不知道,咱們隔壁住著的老頭,一到夜里就可勁兒的打呼嚕,跟天雷轟頂似的,壓根睡不著??次疫@么小,眼圈兒都青了!” 她自打搬進來便人事不省,故而并不清楚院內都有些什么人。 項桓坐在一邊嗑瓜子,白她一眼,“你睡得還少了?” “小孩子就是要多睡才能長身體的呀!” 也正是在此時,宛延負手慢悠悠地進來,飯后消食是他這幾日大好之后的日?;顒?。 項圓圓不似他哥,也不習慣跟他爹同仇敵愾,當下驚喜地讓位子:“宛伯伯,您怎么也在?您住哪兒啊,我怎么平時都沒看見你呢?” 他淡淡道:“隔壁?!?/br> …… 宛遙笑著給他們倆添飯,余光瞥到項桓舒展的神情,隨口打趣道:“現在好了?不用皺眉頭了吧?!?/br> 項桓捏著茶杯并未言語,看到她手腕上仍纏著厚厚的布條,喝茶的動作忽的一頓,“你這傷還纏著?劃得這么嚴重?” 她忙遮掩了一下,“此處疫毒泛濫,我想等結的痂掉了之后再取下來……” 項桓聽完頷了頷首。 知道宛遙在這些小傷上能照顧好自己,他并未太往心里去,便沒再多問什么。 * 八月初秋,下了幾夜的瓢潑大雨,把滿地滾滾的熱氣澆得只剩清涼。 時過半月,項圓圓和宛延身上的紫斑已全數褪盡,紊亂的脈象恢復正常,只這么從表象看,幾乎便是個尋常的普通人。 瘟疫爆發了那么久,疫區還從沒有誰能徹底康復的走出去過。 明明是和大家用的藥材一致,吃的飯食相同,眾醫士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根源所在,問起照顧病人日常飲食的親眷,宛遙只猜測說或許是紫癜誤證的。 紫癜也是皮膚下出現瘀點瘀斑,但與瘟疫不同的是,它并不會互相傳染。畢竟禁軍抓人是似而非,有那么一兩個弄錯的也不奇怪。 大夫們只能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宛延是朝廷命官,項桓又是虎豹騎的中郎將,怎么著也不能把幾個沒事兒人老關在疫區。 臨行前,宛遙幾人來到房間的藥房內。 其中四五個御醫與醫士眉頭深鎖地正在交談,對此番異象一籌莫展,待他們進去之后才各自散開。 要放走疫區的病人不是一件小事,無論是項圓圓、宛延這兩個大病初愈的患者需要重重把關,連宛遙和項桓也陸續被帶進去,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周身脫得□□,替宛遙查驗身體的是個上了年歲的女大夫,在執起她手臂時,點了點腕子上那一圈布條,警惕的問:“這是什么?” 她微微縮了一下,“是……不小心劃破的?!?/br> 大夫解開包扎,其中的傷痕已然結痂,倒看不出有何異樣。她又多打量了宛遙幾眼,才勉為其難地頷首:“行了,把衣服穿上吧?!?/br> 從小黑屋內出來時,她才將心口壓住的一口氣緩緩往外紓解。 第28章 太醫署未能挑到刺, 也琢磨不出藥方來,于是只得放他們回去自行收拾行裝。 在地獄里住了半個月, 重見天日簡直是意外之喜。 項圓圓沒忌諱, 圍著院子來回跑圈兒,臨到要走了, 又莫名涌出一股同甘共苦的不舍來,對著這地方一番傷感。 說是收拾東西, 但其實他們所用之物大多帶不走, 除了一件衣裳貼身穿著,別的物件全部就地焚燒。 宛遙跟著領路的醫士走出西疫區, 沿途一向緊閉的院門內紛紛不甚明顯地拉開了縫隙, 縫隙里是一雙或幾雙深邃的眼睛, 定定的注視著他們這些能夠全身而退的人。 “憑什么他們可以走!” “是啊, 憑什么!” 背后的紛亂聲漸次而起,禁軍們忙列陣阻擋住情緒有些失控的人們。 御醫站在前方安撫:“大家切莫誤會,他們只不過是誤診, 是誤診……并非疫病?!?/br> “誤診?那我們說不定也是誤診??!” “這病到底幾時能治好!我是實在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了!” “新的藥方太醫署很快就會送過來,想必定會有成效的,請諸位稍安勿躁……” “又是藥方!還得換到幾時??!” …… 宛遙實在忍不住,駐足回了一下頭。 人群吵吵嚷嚷, 四下里的目光帶著絕望與悲涼。 她被看得四肢僵硬, 只覺得手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項桓走出了一大截才發現宛遙掉了隊,幾步回來順著她的視線望了望,“既然這病可以治好, 他們應該遲早也能康復的,你別多想?!?/br> 宛遙握緊手腕上的布條,“嗯?!?/br> 直到最后一只腳跨出疫區的大門,背脊依舊如芒刺針扎。 而那些眼睛好像還在盯著她。 那盡是,想活下去的眼神…… * 項、宛兩家的親眷早早的就在外面等候了,余飛、宇文鈞帶著虎豹騎的兄弟探頭張望,醫館里,桑葉同陳大夫翹首以盼,兩邊的人像是在夾道歡迎,場面熱鬧得堪比娶親。 “娘?!蓖疬b一眼看見了宛夫人,她正跑過來,張開雙臂抱了個滿懷,“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恨不能連根頭發絲也拈起來瞧一瞧有沒有長斑,宛遙站在那里倒有些放空自己。 “聽人說你們能出來了,我還不信呢,就怕叫我進去收尸,還好……還好你沒事?!彼讶吮г趹?,“老天保佑,可算是把我嚇壞了……” 宛延被晾在邊上,忽然有些懷疑的想——這病的不是我嗎? “你們用的是哪一道方子?”陳大夫擠進來,“既然令尊能康復,這其中必然有玄機,好徒兒,改明兒和為師促膝長談??!” 宛遙神色間有些躲閃:“我……” 桑葉見得此情此景,撥開他顰眉道,“陳先生,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意這個。你沒見她精神不好么?” “不要緊,不要緊?!敝划斔沁@些天嚇到了,宛夫人搓著宛遙的手寬慰道,“回家娘給你做好吃的……” 另一邊,項家團聚自然沒有如此和諧,反倒是余飛三兄弟劫后余生似的開始哥倆好,為慶祝項桓大難不死,江湖傳統當然是要喝個不醉不歸。 他忽然想起什么,折過身小跑著去找宛遙。 “宛遙——” 她依言抬起頭,視線中的少年明眸清澈,笑得開朗又干凈,“今天大頭請客吃酒,你要不要去?” “我……”出乎意料的,宛遙微微垂頭,“我就不去了?!?/br> 項桓莫名地怔了下,不解地追問:“為什么不去?” 他想了想,又補充,“不會太晚,到時候我送你回來?!?/br> 宛遙仍委婉的推拒:“……你們玩吧?!?/br> 他還欲再勸,宇文鈞伸手輕輕把人拉住,使了個眼色:“在疫區待那么久,肯定累到了。你別打擾人家,讓她好好休息?!?/br> 好似聽他這么一說,項桓才留意到宛遙的臉色不太好,他后知后覺地哦了一聲,緩然收回視線。 很快,疫區外的兩隊人陸續上馬上車,打道回府。 在不遠處的樹下卻有一道身影,正靜靜地注視著這個方向。 * 宛遙從回家之后就很少說話,她不像宛延那樣有重生后的喜悅,每日干勁十足。反而情緒顯得很低落,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飯桌上吃得不多,一得空就扎進房內翻醫書,無論宛夫人怎么勸都沒用。 那張敬德皇后遺留下來的藥方被她攤在桌上翻來覆去的研究,手邊是幾盞深淺不同鮮血,滿室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然而她還是參不透其中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