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大周的田皮田骨這一塊也很是有趣, 地主擁有田骨,也就是田地的所有權,佃農在租種這些田地的時候又產生田皮。田皮權利也是受朝廷保護,如果地主變更了,新的地主是沒有權力趕走佃戶,而是佃戶繼續作為新地主家的佃戶。 這收田皮的口子一開,立馬就有很多鹽工來問,收來收去就停不下來,足足收了五百多畝,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突然之間,跟所有鹽工一樣的問題,給了我,種什么?常遠就一句話:“什么能讓人吃飽,就種什么!反正海陵輪不到,但是卻離受災之地最近?!?/br> 時間太短了,如果是來年,那么我的土豆和紅薯還可以期待,今年這一點看上去不少,可實際上根本頂不上。 在這之前,常遠一直鼓勵我,甚至可以說是催著我,逼著我要趕快想盡一切辦法,手里多收田地,多收棉花,多訂紡紗織布機,這么多的要求,我難免有時候被他叨叨壓力大了,要發個小脾氣,鬧個情緒,不得不說他對我的性情已經拿捏地極準,用不了一個時辰,我就火氣全消,認命地繼續。 水澤栽芋頭,旱地種黃豆,加上這些日子種下了水稻,還選了沙地種下了山藥,鹽工們不愿意種是覺得收益不好,但是如果他們有多余的勞動力,雇傭他們,按照每天結算,他們倒是很樂意。 常遠打著傘帶著我穿行在綠油油的田地中,幾只白鷺在田里悠閑地走著。昨日邸報黃河決堤,在疲于應付的大周朝廷看來,黃河的這次決堤并不算什么大事,畢竟幾乎每年都有一到兩次的決堤。他們完全不會太在意這樣的事情,而這次的決堤在常遠的記憶里卻是三年□□的開始。 腳上一只螞蚱飛躍而過,常遠將黃螞蚱捉住,拿在手里他皺著眉頭道:“旱災,水災和蝗災交替而至!就算今年儲備充分,明年該怎么辦?” 我從他手里接過螞蚱,看著看著就說道:“油炸很好吃!” “你說什么?”他看向我。 “油炸??!等會兒叫阿牛他們出來捉一些,剛好夏日里的知了猴也不錯,過兩天,咱們吃一餐螞蚱知了宴?!蔽倚χ鴮λf:“咱們海陵水系縱橫,又沿著海,我們專門發展養鴨子業,鴨子吃河里的小魚,真要有蝗災,放出去吃蝗蟲?!?/br> “蝗蟲傳說中乃是神蟲,所以大多數的人不吃的?!背_h對我說道 “那就讓逃難來的人和咱們一起帶頭先吃,提前用這些日子來灌輸蝗蟲好吃的概念。以后在咱們家旁邊專門做個鋪子,賣這種東西,超級便宜,但是口味又好。然后把方子給大家,你說呢?這事兒就交給秀芳那個丫頭,讓她帶著人賺幾個零花錢?!钡驳搅顺载涀炖?,好吃的,都泛濫不了。 我和常遠又回到自己家旁邊的一排屋子那里,這是阿牛這些天趕工出來的工場,里面有一排一排的紡紗機和織布機,已經坐著十幾個女工在那里,他們是阿牛那幫兄弟的女眷,我家里還存了幾十噸的棉,麻,熟絲,這段日子我來往揚州收購這些東西。 逃荒的男人種地、開荒、搬磚而女人可以紡紗織布,這樣以工代賑,比單純讓他們流浪在街上要容易管理。 “常爺!奶奶!”阿牛的新婚妻子,楊家的那個小寡婦,珍娘是也,我對著她點點頭問她:“怎么樣?” “這是昨天織的布,您瞧瞧?!彼龓疫^去角落里放著的布匹,我看有格子的,有條紋的。我點了點頭問她:“活兒不錯。好好干!” “哎!”珍娘回我。 油炸的螞蚱和知了猴剛開始幾個人都有些害怕,常遠帶頭用筷子夾了一個放在嘴里咀嚼,我知道對于第一次吃得人來說,那是如何酸爽的感覺。不過他眉頭也沒皺一下,讓我不得不說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厲害。 看見常遠吃了,寄杉大兄弟屬于天不怕地不怕的,也過來夾了吃起來。等阿牛帶著他新婚的妻子楊氏和他的繼子繼女過來,在蘇家酒樓的宴席已經開始,常遠與我一樣,他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沒有什么是不能靠一頓飯來解決的,如果有,那么就來兩頓飯吧! 顯然阿牛對于這個螞蚱是幾個人當中接受度最好的,他說:“奶奶做的螞蚱真是好吃,以前要飯的時候,偶爾餓肚子也吃這個,那時可沒現在吃起來味道好?!?/br> “這是養了幾日的螞蚱,身體里的臟東西都沒有了,所以吃起來味道自然不同些?!蔽腋f道。 “珍娘,這是你家的娃兒?”我問他那娘子,珍娘點點頭,兩個孩子也瘦瘦小小,母子三人拘謹地很,我過去摸了摸姑娘的頭道:“平日在家做點什么?” “回奶奶,在家和奶奶一起照顧?!?/br> “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又問珍娘道:“你公公如今身體怎么樣?” “腿越發不行了!”她看向我,我想了想問那男孩子:“你叫什么?今年幾歲了?” “我叫寶兒,虛歲七歲了!”口齒清楚,也伶俐。 我轉頭又看了看阿牛,問珍娘道:“揚州城有個小白大夫,醫術不錯,他開的延壽堂,我也入了股。我給你個建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br> “奶奶,您說!” “我想讓兩個孩子和兩個老人一起去揚州治病,小姑娘幫著去抓藥和煎藥,寶兒去跟著當個學徒,學醫。家里那幾畝薄田,你和阿??搭欀??” “奶奶!這個……” “你怕你公婆不答應?” “這是天大的好事,按理說公公婆婆沒有什么不答應的,只是我如今再嫁,到底比以前疏遠了。這些話說過去,難保爹娘會有其他心思?!?/br> “也是,不如這樣,你先送他們去揚州治病,我讓小白大夫看看你家兒子,讓他提出收你家娃兒為徒,如何?” “這個?就是孩子還??!” “揚州離咱們這里就這么點路,水路一天也就到了?;貋砜茨?,你過去看他們也簡單。你別辜負了奶奶的一片好意!”蘇家嫂子說道。 珍娘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奶奶的好意?;厝ジ镎f?!?/br> 蘇家嫂子端了菜出來,給珍娘道:“給他們幾個上桌去!”一臉不把她當外人的樣子。 吃過這頓晚飯,我和常遠出門,對他言道今日安排楊家老小去揚州的事情,常遠拍我的手,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萬兄從黑道上人稱的海龍王,到現在已經成了海陵安全的守護人,阿牛從沿街乞討的叫花子,如今成了創業中的小老板,而這里原本零零落落的客棧如今也修繕一新,成了嶄新的平價飯莊。我把做個小吃鋪子的想法說給秀芳聽的時候,其他幾個姑娘也嘰嘰喳喳地說想一起做。這不我家園子沿街立馬就開了一個點心鋪子,從包子面條到炸果子,炸螞蚱。 逃荒的要飯的漸漸開始多了起來,城門口每天貼著告示,有專人在那里念,哪里招聘種地的,哪里招聘修路的,哪里招聘紡織的。 “來來來!大家快來看??!這小子在地里偷瓜吃,被我抓到了??!” 一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孩子被揪著領子,在城門口被一個壯年男子罵道:“你個小賊,敢偷我的東西?” “狗子!狗子!大爺您行行好,我家狗子實在快餓死了,實在沒辦法?!绷硗庖粋€渾身破爛的女人,連滾帶爬到了那個孩子身邊護著他,對那個壯年男子說道。 “只要有手有腳,來了咱們這里怎么會讓你餓死?你讓他去搬磚啊,讓他去墾地???你自己也能去織布!偷就不行。咱們縣里的人都知道!”那漢子說道,旁邊有人附和道:“對!對!自己找活兒干!” 萬兄帶著阿牛的手下,沿著從臨近縣里逃荒來的路線巡視,但凡看見有乞丐,就勸他們去找活兒干,或有手腳不干凈的,就這樣抓到城門口來,大庭廣眾之下,進行輿論教育。阿牛的那幫子兄弟和家人都是叫花子出身,大多能明白這些逃荒的人什么心性。 由著他們帶領之下,到了已經準備好的各個工地或者工場。有人的地方才會有機會和活力,海陵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第97章 秋高氣爽, 我提筆給范家阿娘寫信,問她咸鴨蛋可收到?另外給二老用本地的細布做了幾身貼身的衣物,另外捕了幾筐子螃蟹過去,順帶捎過去幾十根的玉米這是咱們第一茬的玉米, 還有小半框的土豆, 我細細地寫著怎么做,怎么吃。 范家、孟家和春梅姐, 我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常遠一只手牽著蘊兒, 一只手里拿著玉米在啃, 我問他:“太子爺那里送不送?還有你爹那里,在老家呢, 路遠。糟醉一些螃蟹和雞, 封在壇子里送過去。另外放一些土儀進去?!?/br> “我看, 你這些新鮮物都別送了,到了京里難免有人生了眼,多嘴多舌。咱們才這些, 要是旁人都知道了,你這么點東西還不夠送人的。多抓些螃蟹,你不是做了很多魚干嗎?還有醬菜什么的,連著太子那里一起送了?!?/br> “小氣!”我橫了他一眼, 真是個什么人???我說:“這些東西, 用不了三年,就不稀罕了!寫明白, 得一點點種子不容易,讓他們嘗個鮮不是?” “那就送吧!太子那里我再去一封信,告訴他最近這里流民增多了?!?/br> “你真是怎么討人厭,怎么來!現在其他縣呢?邸報里可有說什么?”我繼續寫家書。 “你別說其他縣都瞞著,其實上面的人也不想聽見,要是真想聽見,我說了那么多他們裝聾作啞干什么?還有你看稅賦變革,都快大半年了,還沒有絲毫音訊?!背_h放開了蘊兒讓他自己走,才走兩步路,小家伙就在那里哇哇叫,喊我:“娘!” 我放下手頭的筆,對著孩子招手道:“快!走過來!” “你把岳父岳母他們請過來,岳父當初也是祖父軍中的一員猛將,他來訓練咱們的鄉勇,剛好,阿瀾我帶在身邊,你說呢?”常遠問我。 “行??!剛好阿娘住過來也有得照應。我想把八meimei也接過來,小姑娘也怪可憐的,聽雨嫁給寄槐了,也沒多少時間照應她,咱們這兒人多,讓她和姑娘們多接觸接觸,興許能靈活些?!蔽夷X子里想著些事兒。 “你真是cao心的命,誰都要管!阿牛讓我謝謝你!”他跟我提道:“他說,他媳婦去了揚州看見了你對那家子老老小小的安排,都感激地哭了?!?/br> “想來他媳婦回來之后對他小意溫存,他很是受用?!碧N哥兒已經走過來扒拉住了我的膝蓋,我將孩子抱起來摟在懷里,這小子抓著我的頭上一支金釵。順著他的手取了下來,從他的手里奪了下來,這種東西到他手里就是兇器。 小子被我拿走了金釵,一臉不高興,側過頭去常遠:“爹!爹!”常遠走過來,小家伙張開了手臂,讓他抱,對于我這個做娘的,很傷自尊,畢竟他才斷奶一個多月,我整整喂了他一年。他對他爹,貌似要比對我好。 常遠一把抱過他,大步地走了出去,拉開了門喊道:“吟風!” “爺!” “少爺困了!帶他睡覺去!” 我已經看不到那小子,但是他嘰里咕嚕,不知道是不是提出反對意見的聲音我還是聽得見的,常遠把孩子交給吟風之后,把門一關,落上了門栓,賊兮兮地道:“你方才說什么小意溫存,我這廂不知為何物,不曉得娘子是否能為為夫解惑答疑?” 我晾干了手里的信箋,折疊起來,收進了信封里,把硯臺和筆架一個一個收好,完全不理他。他走過來,一臉不解地叫我:“娘子!媳婦?” 我轉過身對著他問:“做什么?” “我方才說的話,你可聽見?”他問我,一臉地不解,更像是在控訴我的不解風情。 我拿了抹布,使勁地擦了桌子,低著頭對他一本正經地說道:“聽見了??!” 他那求歡的表情露地徹底,低壓著嗓子叫道:“娘子!” “嗯!”我低調地回答。 他有些焦躁,似乎跟我雞同鴨講,媚眼拋給了瞎子看,我轉身將桌上的最后一本書歸上了書架,順手將自己肚兜的那根銀鏈子給解下了,他在身后將我圍住,胡茬子蹭著我的脖子,我轉過身去,肚兜已經落了下來,初秋的外衫涼薄,若隱若現這個形容詞不足以形容當前狀態。伸手抽開他的衣襟,雙手圈上他的脖子。 “燕娘!媳婦……娘子……”這般黏黏糊糊地叫聲,我就知道他是極度滿意我的這個溫柔小意了,我咬著牙,出聲道:“你輕些!”他那嘴便尋了上來,將我封住,我順著他的勢倒在了書桌上,方才要是不掃干凈桌上的東西,這會兒不硌死我? 書房終究是書房,也沒個清洗的地兒,我輕聲怨他,順帶捶打他,他卻輕笑出聲道:“索性回房再來一回?再洗也行?!?/br> 我笑了笑,摸了他一把道:“悉聽尊便!” 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說,有些縣府已經被涌入的流民壓的喘不過氣來,饑餓的人們,開始搶砸富戶,開倉分糧,而糧價一路飛漲,在別的縣府已經是有價無市的狀態,海陵的糧價也開始瘋漲。 不過糧食搶購風潮才剛剛開始,官倉開出來全是陳芝麻爛谷子完全不得用。我這里開始采取限購措施,當然越是限購越是恐慌,但是我手里的糧食如果放開了供應,吸引了周邊縣府的人過來,那就是個無底洞了。才短短半個月,我手頭拋出去的糧食,已經讓我收回了去年的成本。每天早上繼續放部分糧食出去,以工代賑,這是將流民化為勞動力最好的辦法。 北城門口上,擺上一排長桌,通訊不發達的年代,即便海陵的條件再好,作為偏離運河主航線的縣城,光顧的流民雖然多,但是還沒有到讓我們無法承受的地步。 常遠也說這還遠遠沒有到最為惡劣的境地,在他的記憶里,下一年度大旱之后蝗災,那個時候糧庫耗盡,農民背井離鄉,農田絕收,自縊的,服毒的不計其數,甚至有殺妻賣女,易子而食。走上絕路的流民開始揭竿而起,造成了大亂,海陵就出了蘇老哥這個武力值爆表的亂黨。 如果沒有提前大半年就開始謀劃,如果沒有那么大量的糧食儲備和農田開墾,海陵面對現在的這些人,也已經不行了。畢竟家底之薄,咱們自己心里有數。不過海陵的鹽工如今一半是悔不當初,畢竟當時我們公告,直接勸農,勸了多久?那些聽話的種了糧食的此刻是竊喜之中。 “以前在家是做什么營生的?” “種地的!” “去第一桌那里,先領活兒?!边@位是我在流民里面挑出來,識字的,以前做賬房先生的,我讓他來城門口,進行篩選和分工。 “以前做什么的?” “打鐵的!大哥您看,我可有力氣了,什么活兒我都能干!”這一位臉色黑魆魆的哥們,還特別地撩起胳臂給人看。 “鐵匠?會打什么鐵器?” 那人忙點頭道:“是!也不止鐵器,銅的也行。鐵鍋,菜刀,勺子都在行。我打的刀,吹毛斷發,很是鋒利!” “行,你拿好這個簽子,去第二桌?!?/br> 這鐵匠去了第二桌,第二桌的人問了他幾個問題,最后問他:“你可有一起逃難來的家人?” “有,我家娘子和孩子?!?/br> “你家娘子會織布的話可以去咱們的紡織場,不會的話,也沒關系,可以讓她去幫忙燒菜,撿菜?!?/br> “真的嗎?”那流民不可置信地問,“那我孩子怎么辦?” “五歲以上去學堂,五歲一下去托兒所。都有人管,中午也管飯?!闭f這話的時候咱們的那位哥們帶一點點驕傲。 這位鐵匠一下子歡騰起來道:“這是真的?怎……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情?”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新來的縣太爺想出來的法子,先到先得,咱們海陵也容不下那么多的流民?!边@些話都是套路,為常遠造勢用的。 “縣太爺是清官大老爺??!” “先來拿好,等下有人來帶你!” “那我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