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你等下到了鐵鋪,錄入了你的名字,你媳婦和孩子就會被安置?!币患易佣荚谶@里才安穩,給鐵匠,木匠,泥瓦匠等人以優待,這些人以后都是主力。 接下去一位瘦瘦弱弱,咱們的辦事人員口氣略微有些挑問道:“以前干什么的?” “我是個秀才!”說話間有些知識分子的傲氣。 “你能做什么?” “我是個秀才!”他重復道。 “你以前做過什么?比如賬房,比如私塾教過書?!鞭k事員又換了個說法引導他。 他愣了一愣道,有些不那么自信了道:“我是讀書人!” “你先在旁邊等一等,讓我想想你可以去哪里?” “這位先生,您什么意思?” “叫你旁邊等等,我們商量一下,讓你去哪里?” “我是讀書識字的,原本我該參加今年的秋闈?!?/br> …… 我轉頭進入城里,縣衙也讓阿牛的施工隊進行了修整,看上去已經完全不同,現在門口圍住了很多本地人。 一老頭彎腰對著常遠說道:“大人,這么多的外鄉人過來,吃咱們的,用咱們的,我們還怎么活?” 到現在全部吃的都是我的存糧,種的是我收的田皮,跟他們有個屁關系?不過,如今外面糧食緊張,當地人自然將咱們地面上的所有東西都認為是屬于海陵人的。 常遠對長凳是情有獨鐘,他讓人拿出十幾條的凳子,招呼大家伙兒坐下。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后他說:“人心都是rou長的,這些人都是被洪水奪取家園之人,能幫他們一把是一把……” “咱們自個兒都活不下去,這么多人過來,以后都留下了,咱們還吃什么?用什么?” “揚州那么點地方,但是有多少人?您想想揚州人過得有多好?” 我在遠處對著常遠招了招手,他看見了,對眾人說道:“各位鄉親稍待!” 說完走到我這里,我在他耳邊說道:“有什么比現實教育更好的呢?周邊的縣,那些沒有遭災,卻被流民給搶了的地方,讓他們去看一圈,咱們再城門口在說唱一下不就成了?” 常遠點頭回去,坐下道:“眾位鄉親,我想請各家的保長,甲長去鏡湖縣看看?” “不知大人讓我們去看什么?” 常遠站起來,拍了那個老人的肩膀道:“去看看那里的百姓是怎么過日子的?等眾位回來,我們再在一起聊聊!” 我突然想到前海陵縣的那位縣令以為自己可以放個好地方,但是居然被放到了隔壁。 第98章 一過海陵, 路上的乞討的就開始多了起來,成群結隊,我單獨騎馬跟在常遠身邊,三輛馬車里是咱們海陵的一些甲長, 保長。 我們的車隊剛剛停下來, 就有花子上前叫道:“大爺行行好!行行好吧!家里發大水,沖了……”那人眼珠渾濁, 渾身臟污, 整個人骨瘦如柴, 似乎風吹就要倒下, 看著如此孤苦的老者,咱們車里的一個保長是個厚道人, 出來的時候帶了幾張烙餅, 拿出一張來遞給那個老人。 那老人如珍似寶地接過, 剛想要塞進嘴里,旁邊沖過來一堆的乞丐,將他手里的餅搶奪了過去, 老人身體虛弱被推到在地,還踩踏過去,此刻奄奄一息,其他乞丐將我們團團圍住。 而那保長看見如此, 忙要下車, 寄杉拔出劍為他開路,那保長感激地看了一眼寄杉, 走到地上躺著的一把蒙了皮的枯骨前,叫他一聲:“老丈!” 而圍著我們的人群,絲毫沒有任何對于這個老者的憐憫,可能知道了我們這里有高手,打不過,只是在那里苦苦哀求,給點吃的。 地上的老者,嘴巴里發了兩聲“咕嚕,咕嚕!”就斷了氣,保長一臉地悲憫,這是一個赤膊的瘦弱的男子才爬到老者尸體面前哭叫道:“根榮叔!” 雖然驅趕開了那群乞丐,我們得以往前,路過的村子,一個個呈現了破敗之相,原本在車上還東家長,西家短的老少爺們開始不說話了,我看天色已經快中午了,從天微微明就開始出門,騎馬到現在又餓又累。我跟常遠說找個地方,歇一歇。 我們瞧見有戶人家,柴扉半開,一個老人坐在門口,寄杉在籬笆門口問道:“老人家,能討口水喝嗎?” 那老人揮手道:“走!走!家里沒東西,自己都快餓死了!” 常遠招手,反正河灘也不遠,索性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一片蘆葦田邊上,那里有一大塊的空地,常遠從寄杉手里接過一塊粗布毯子,他往地上鋪開。我從最后一輛馬車里的柳編筐子里拿出了準備好的吃食,白面饅頭和八寶辣醬。 今年的辣椒收成很好,我收了幾十筐子,這東西不是糧食,只是調味品,所以流傳地快與慢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情,所以我就那了好些做了剁椒醬、辣椒油和豆豉辣醬。 小河邊洗過手,我那了手巾擦干,常遠招呼各位保長和甲長說道:“眾位鄉親,來嘗嘗我家娘子的手藝?!?/br> “是??!來嘗嘗看!”我掰開了一個饅頭,將八寶辣醬夾入了饅頭里,遞給常遠,常遠拿在手里遞給了剛才下車的那位保長說:“周叔,您嘗嘗!” 這一句周叔,讓那保長有些不知所措,他接過饅頭,塞進嘴里,開始吃了起來。常遠再次從我手里接過一個,他又給了另外一人,那人初初也是客氣,常遠塞他手里也不能拒絕之后,也開始吃了起來。 “不用我一個個給了,來自己動手吧!我家娘子做的辣醬是個新鮮物,你們都沒吃過!”常遠招呼,說完從我手里接過饅頭開始塞嘴里,寄杉和咱們自家的幾個護衛早就開始自己動手了。 我也自己拿了一個吃了起來,常遠從我手里接過裝水的葫蘆,就著饅頭喝了兩口。 “前幾年,看見要飯的過來,咱們一村都會讓各家各戶把門給關了,今天看著這個情形實在可憐,不過那些同伴也是在心狠,也不管人的死活?!庇袀€甲長,拿了一個饅頭邊吃邊說道,話起了頭,就開始紛紛討論起來。但凡吃到這個味道的,剛開始都覺得辣嘴巴,由于我放的辣椒少,大多數還是豆干和筍干加上了豆豉,所以鮮香下飯,紛紛問我這個是什么?我跟他們說道:“我收了好些籽,明年你們屋前屋后都種一些,我教你們怎么做辣醬和辣油,我想著以后啊,咱們海陵就做醬來賣?!?/br> 我們正說著辣醬的事兒,方才那戶人家的老人手里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一臉地渴望與饞相,我側頭看向那一老一少,拿起一個饅頭夾了辣醬,遞給那個孩子。那孩子惡狠狠地吃了起來。 一個保長看我還要掰饅頭,他從懷里拿出了餅子,也卷了些辣醬,遞給那個老人道:“您也嘗嘗!這味道有些怪,不過挺下飯的?!?/br> “聽你們的口音是海陵的人?” “是??!” “以前鏡湖的閨女是舍不得嫁給海陵的男兒……”話匣子開了,他們開始聊上了。 “從夏天開始就陸陸續續來了很多逃難的,前幾日我們家還存著點麥麩,昨日被那些花子全搶了去?!?/br> 常遠輕聲安慰他道:“好在已經到秋天了,稻子和高粱該收了,等秋糧上來就好些了!” 那老人被這么一說,到似乎是勾起了傷心事來說:“哪有秋糧,咱們這里都靠曬鹽為生,往年還種一些給自己吃得糧食,去年因為糧米便宜,一斗糧米,都快不如一捆柴草了。原本種糧的,都不種了,即便是種了,都還沒完全熟,你還沒下地去收割,那群叫花子就去割走了。我家的兩畝水田,一根稻穗都沒給我留??!我心疼的是,那谷粒還沒熟,都是空的。明年靠什么活……”老爺子落下眼淚,在場的人一起默不作聲,我們那老周叔,真的是好人,聽了將懷里剩下的一張餅也給了他。 蘆葦婆娑,隨風起聲,沙沙之間,突然之間有個保長出聲道:“老爺,太太,您倆是咱們海陵認的救命菩薩,若是沒有老爺和太太勸大家伙兒一定要種糧,咱們今年也會這么難熬?!?/br> 常遠笑了一笑道:“你們知道我為什么來海陵嗎?” 那群人抬頭看他,他嘆息道:“我前年出京城的時候,去黃河邊上走了一遭,看見黃水湯湯,當地的一個治水的官員跟我說,只要幾場大雨就能讓河堤潰敗。后來內子在京城發現糧價便宜,她與我說,糧價便宜成這樣恐怕傷農。剛好我陪著她回姑蘇探親,去的路上,我倆隨意過來看看,剛好到了海陵的地界,看見到處種的都是這樣的蘆葦?!彼钢吷系囊黄J葦田說道。 “他??!就是那樣的愣,你們不知道,他當時連寫了十來封的書信給朝廷,要朝廷盡快的抬高糧價,讓人愿意種春糧,還在那個時候想怎么才能把種草的田讓出來,待在海邊嘗海水,一呆就是兩三天……”我在實事里注水開始說起了為什么存糧,為什么收田,我說:“他把京城的老宅賣掉了,還賣掉了他娘和他前頭娘子的嫁妝,用這些錢財拼了命地收糧食??偹隳茏尯A赀€活的像樣了些?!?/br> 有些事情需要讓別人知道你做了什么,那一句話叫做什么來著,并非歲月靜好,只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太太,你們收了多少糧食?” 我一臉地無奈道:“憑著一家一戶,能收多少?雖然糧價現在高,我也不得不說,咱們是高價賣出了一部分,但是你們想想,平時只要田里做工的,織布坊里每天的耗用,中午管一頓飯,晚上還每個人給兩張餅或者兩個饅頭,用得都不少。我現在也巴望著這秋糧上來能抵得上。等秋糧上來了,田皮各家各戶,要是還想拿回去就拿回去。剛好過來的那些外鄉人,一起去開荒,種些其他的東西。指望明年老天幫忙,能有個好收成?!?/br> 說到這里,一個甲長開口說道:“太太可知道,海陵人攀親,先不問那個姑娘有多好,只問一句,那姑娘跟爹娘要過飯嗎?我們這里窮??!”這一個窮字,讓多少人感同身受。吃樹皮草根,記憶里荒年開始,這里是流民涌入的第一站。 “老爺,老頭子我真的是糊涂了,只想著外鄉人會把咱們的糧食吃完,卻沒有想到,如果沒有老爺和太太,咱們到現在已經沒有糧食了?!蹦翘鞄ь^鬧事的老爺子站起來跟常遠深深地一彎腰。 常遠忙拉著他說道:“老叔不必如此。我今日帶著大家伙兒一起過來看看,也是想讓大家明白我在干什么。人心能換了人心,以后咱們海陵的日子,不能說好吧!至少我會想辦法讓大家伙兒不至于餓死?!?/br> 歇息之后,帶著他們一起再往前走,整個鏡湖幾乎都差不多,流民麻不不仁的在街上或躺或是走著,大部分的店鋪打烊了,那種感覺猶如末世文里的樣子,腐朽而沒有生機。 常遠說道:“寄杉你們幾個護送大家伙兒一起回海陵,我和你奶奶往里走走,可能需要幾天時間再回來??h里的事情,陸師爺和徐縣丞會看著。家里的事情你的吟風還有寄松一起商量著辦,照顧好蘊哥兒和小九?!?/br> “常大人,你們去哪里?”姓周的憨厚老保長問道。 “周叔,我往發大水的那里去看看,到底只是聽說,實地走一遍,就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常遠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他。 “那太太不跟咱們一起回去?” “讓她跟著我,一起去走走,她有主意,咱們一起有商量,你們快回去,要不等下就天黑了?!背_h催促他們趕快上車。 “常大人!”一個聲音傳來,我倆跟著轉頭,是前海陵知縣,那位李大人。 “李大人,好不不見,近來可好?”常遠迎了過去。 車上的幾位保長想來和李大人有過交集,下來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那位李大人問既然來了為何不去縣衙坐坐。 “要不,你們明日再返回,今晚就住鏡湖的客棧?”常遠問他們。 老周開口道:“大人說好當日往返,若是不回去怕家人擔心!下次來鏡湖,一定去叨擾李大人?!痹谖覀冇∠笾羞@位耿直而幾乎沒有治理才華的李大人,在幾位保長心中看起來,還算不錯。 等著馬車離開,我摸著自己的坐騎,略微往前,與李大人頷首致意。只聽得常遠說道:“李兄,還是不要再上書了!”呵呵,他自己上書不斷,倒是讓人李大人不要上書了。這是個什么道理? “常兄,有所不知!自從兩月前我到任鏡湖縣,這里就遇上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就能一起說話了,之前不是兩廂看不上眼,這位李大人還特地上書告了常遠一狀嗎? 第99章 常遠帶著我一起騎馬入了鏡湖縣城, 再次被這位李大人邀請到了他的府里,再次見到他那老妻,這一面讓我一下子驚到,面有菜色, 有氣無力的樣子, 與當初雖然清瘦但是整個人還是精神抖擻完全不同。 看她皺著眉頭,對著我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她似乎在為難什么, 突然一個孩子跑了進來對著李夫人道:“阿娘!” “這是小公子?”我問道。 “敬兒見過常夫人!” “李敬, 見過常夫人!”小小的娃兒行禮到位。 我看著這個瘦小的孩子道:“敬哥兒與我那春梅jiejie家的孩子差不多大?!蔽医柚⒆优c她開口聊起來, 孩子對于已婚婦女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的話題。 扯了好多話,喝了一肚子他李家的茶葉梗子, 全是梗子, 沒見一絲葉片。這天要黑了, 我想要出去問常遠,他跟這個哥們有那么多話嗎?他們不是互相看不順眼嗎? “夫人,老爺問, 可以開飯了嗎?”一個干癟的老仆進來。 李夫人尷尬地一笑道:“與常夫人聊得暢快,居然忘了做飯,當真是罪過罪過!”想想去年那會兒,大豐收的年景, 他們還吃糠咽菜的。今年估計家里已經連半粒米都沒有了。 “這會兒煮飯恐怕來不及了, 不如這樣,我與阿遠原本就打算出去走兩天, 帶了些干糧和饅頭。李夫人咱們就吃饅頭如何!” “這怎么可以,來著是客!”她這么說,不過能拿出一點一星的糧食來嗎? 我笑了笑說道:“等您煮起來時間也來不及了!您說咱倆聊得暢快,不如簡單吃一些,再聊?!?/br> “也行,家里還有兩條魚,燒起來也簡單,不如我去燒了一起吃?”她答應下來,站了起來。 我去馬上取了包袱進來,拿了兩個油紙包和方才吃剩下的半瓶辣醬過來,一個油紙包放五個饅頭,是我和常遠一頓飯的量,他吃三個我吃兩個。如今拿了兩頓飯的量過來。 我和這位夫人還有他們家的孩子一桌,我見那魚上桌,一條鯽魚,魚倒是不小,這魚湯卻清澈見底。小家伙見到饅頭伸手要拿,被夫人阻止了,我掰開一個夾了辣醬遞給那孩子道:“吃吧!”這個孩子一如我早上見到的孩子,看來很是饑餓,只是教養極好所以吃得時候,速度快但是看不出狼吞虎咽。 我拿了碗舀了一口湯,沒有油花的魚湯,吃起來腥味很重,對于我這樣的吃貨來說實在受不了這個味道。但是人家家里做客,我還是認認真真地吃了一個饅頭喝了一碗湯,他們家的飲食一如既往地簡樸。我對過李夫人將饅頭掰進了魚湯里,一如羊rou泡饃的吃法,吃掉了這腥味很重的魚湯泡饅頭。我與她繼續尬聊了許久,常遠才與李大人告辭。 “聊什么呢?聊了這么許久?”在去驛站的路上我問常遠。 “他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朝中有兩派,一派要征用民夫疏浚河道,修筑河堤。另外一派是先賑災?!背_h與我并肩牽著馬,往前走,他身上的佩劍和我的一身勁裝讓人皆是以為我們是江湖中人,所以即便街上花子眾多,但是無人敢靠近。 “這兩條路都走不通,家園已毀,十室九空,這樣的情況下,哪里來的民夫?本地的糧倉就算是冒死開了,有那么多存糧嗎?看看海陵的就知道了,沒有!倒也是難為他了。畢竟是剛接手不久的爛攤子?!?/br> 常遠聽見我這樣說大笑道:“咱們接手他的那一攤子,難道不爛嗎?” “你以為人人都能將一手爛牌打好的?”我笑著說道:“他想讓你幫忙?勻一點糧食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