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還是克制不住問出來了。 若是一個人怕另外一個人,一些小動作就能泄露她的情緒。 他手中的傘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程祈寧越走離他越遠。 前世她就怕他,怕他奪了她皇兒的命,可是卻又因為要來為皇帝求情,迫不得已屢次來找他。 程祈寧細眉微微蹙起。 害怕誰這種話,怎么可能當著那個人的面直接說出來? 而且現在她對唐堯,算不得是怕,該是一種防備。 從在京郊遇到哪些匪盜開始,程祈寧便覺得唐堯這個人仿佛是一個先知,雖然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又看上去一副瀟灑不羈的模樣,但是自始至終一直有著成竹在胸的姿態。 再加上她夢里戴著黑色麒麟玉的人…… “不怕的?!背唐韺帗u了搖頭,“世子多慮了?!?/br> 唐堯神色微漾,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她真是不怕?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輔佐著養在她名下的九皇子顧鑾上位之后的事情。 顧鑾日漸長大,羽翼漸豐,不滿只做個傀儡,漸漸有了要沖破他的鉗制的意圖。 有一次在朝堂上同他爭吵,顧鑾未能如愿,鎩羽而歸之后氣極而病。 正好那時他看出了顧鑾藏的極深的陰暗心思,對顧鑾已有殺心,允了太醫去看他,卻讓太醫在藥里加了點別的東西。 后來顧鑾果然如他所愿的病重,而作為太后的她亦如他所愿,請他入宮。 她替新皇求情。 為了顧鑾,她竟然愿意折煞自己太后的身份,跪于大殿之下! 她的柔情沒有半分予他,卻全給了那個只能倚仗著他治國的傀儡! 那時候的他被怒意沖昏了頭腦,雖知道程祈寧只是將顧鑾視為親子,卻還是憤怒到眼底赤紅一片。 他捏著她削瘦的肩問她:他是不是個惡人?是不是真如外界傳言,是個黑心黑肝、注定為后人唾棄的jian臣? 面上憤怒,心里卻在怕,怕她同大楚人民一樣,明面上敬重他,背地里怕他唾棄他不屑他。 牡丹花鈿妝額的她美的過分,滿眼錯愕,卻是堅定搖了搖頭:“國公爺是明臣,能輔佐皇兒他守得海晏河清,并非jian臣?!?/br> 那時她拼命搖頭,言之鑿鑿,當日情形就如同今時今刻這般! 好一個心口不一的小騙子! 他觀察她太久,她的性子他清楚。 程祈寧瞧起來乖,卻狡猾,為了她在乎的那些人,撒謊也可以。 她現在顯然還未到信任他的時候,瞧她那微微往后撤的身子,明明白白地告訴著他,她現在,還是防著他的時候。 所以他才不信她的話。 程祈寧話音落后,半晌未聞唐堯回應,卻覺得身邊冷颼颼地,抬眼看了唐堯一眼,身子稍微僵了僵。 怎么突然之間,他就像是生氣了? 她說錯話了? …… 前世之事是壓在唐堯心上的石頭,送了程祈寧回谷露居之后,他提著那把收起來的油紙傘,神色不虞地往客院走。 廣陌不知何時現身出來,看了眼唐堯手中的油紙傘,神色略有些古怪。 這油紙傘小而輕盈,一看便是給女子用的。 唐堯卻是輕抬眼皮:“有事?” 廣陌還未說話,唐堯又斜斜睨了廣陌一眼,斜飛進鬢的直眉微挑:“小爺讓你辦的事,可都辦妥當了?那些是誰的人,問出來了?” 廣陌的身子一震,眼中立刻浮起愧疚:“尚未……” 唐堯嘆了一聲:“不過是幾個死士,竟讓你這么為難,不夠壞,你不夠壞?!?/br> 那日來劫程家的土匪,被唐堯活捉了幾個,他并未將這些人送進官府,而是藏到了自己的別莊,派人去審問。 一審之下,竟得知這些人不是簡單的土匪,而是一些死士。 死士這東西,唐堯前世養了不少,萬不得已時才能用上一用。 而有人竟然愿意為了加害程祈寧一家,派出了四十名死士? 誰能有這么大的本事? 唐堯本以為程家遇襲一事是侯府中人所為,可是似乎東寧侯府的那幾個人似乎還沒那么大的本事。 廣陌的額頭上往下滴汗,唐堯派他繼續拷問那剩下的死士,可是他又不是酷吏,是走正道的習武之人,根本搞不來像是炮烙夾趾這等問訓的血腥駭人手段,沒辦法從那些死士嘴里扣出一言半語。 他訥訥:“屬下,屬下此生不做惡人?!?/br> “死士這里,你還得繼續查?!碧茍虺烈鞯?,“若是還不行,爺親自去?!?/br> 他目下僅十三歲,門下幕僚空無一人,除卻了廣陌,現在身邊并無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他忽而抬眼,調侃了兩句:“可惜小爺是個黑心黑肝的,你認爺這個惡人做主子,注定做不了好人了?!?/br> 廣陌臉色肅了肅:“那是假的?!彼源蛑髯舆€是小孩的時候便跟在他身邊,主子是什么脾性他不會不清楚。 “哦?”唐堯別開眼,不置可否,繼續盯著手中的油紙傘,“這幾日讓你盯著的兩個人,可有什么異動?” 聞言廣陌的神色更是嚴肅了起來:“有?!?/br> 廣陌還有些猶豫:“屬下尚未完全查清楚事實,恐事實有誤,遂不敢斷言?!?/br> 唐堯抬手撫了撫自己皺起的眉梢,他隱約覺得廣陌所提的事情并非小事:“將你現在知道的告訴我?!?/br> 廣陌頷首:“世子讓屬下派人去盯梢著侯府大姑娘同表姑娘,侯府四房并無異樣,但是侯府大夫人那邊……似乎宮里有人來找?!?/br> 宮里? 唐堯攥著油紙傘的手一點點用力,令傘面凹陷進去一塊:“回客院,將這件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br> 十一年前,程祈寧一家之所以會被驅逐出韶京,就是因了宮中的那位婉貴妃在大楚皇帝枕邊狂吹枕邊風,怎著他們現在剛回到韶京,宮中就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唐堯:送媳婦回去,順走一把傘_(:3」∠)_下次想順走媳婦 第035章 …… 程祈寧一家回來已有半個月有余。 正是晌午,谷露居外面,祝芊月提著個八角食盒,裊裊娉娉地在一處陰影底下站著。 她方才向谷露居里頭的小丫鬟講明了來意,正等著小丫鬟將她的話遞到程祈寧那邊,等著程祈寧允她進去。 趙氏雖看上去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質芊芊的美人,可是手段卻隱隱可見她父親建威將軍的雷霆之姿。 不過十幾日,她姑母手上的權利所剩無幾,侯府的后宅之事,如今真的已經沒了半分她姑母說話的地方了。 整個后宅已經成了趙氏一手獨掌的地方。 她雖然心里咽不下去這口氣,但是她一個寄住在這里的表姑娘,做根墻頭草……是逼不得已必須要選擇的安身之法。 姑母也是千叮囑萬囑咐,一定要同程祈寧搞好關系。 如今祝芊月想起了程祈寧剛來侯府,她急著去給個下馬威想收個小跟班的事情,腸子都要悔青了。 若是自己那時候穩重些,早早看出來程祈寧根本就不是個給人做跟班的命,又怎會給現在的自己惹上這么大的麻煩? 祝芊月沉沉嘆了一口氣,正好瞧見方才幫她通報的小丫鬟出來了,她神色一亮,趕緊笑著迎上前,眼里閃動著希冀。 小丫鬟淡淡掃了祝芊月一眼:“表姑娘,今個兒您還是回去吧,我們家姑娘身子不太舒服,想一個人清凈地歇會兒,今日不見客?!?/br> 丫鬟說完話,也不等祝芊月有什么反應,轉頭便回到了谷露居去了。 這下人總是看著自己主人的眼色行事的,小丫鬟看得出來自家姑娘不喜歡祝芊月,平素在府內做事,還能聽見侯府原先的那些下人對祝芊月的諷刺言語,心里很是看不起這位表姑娘,更是不愿意尊敬她。 祝芊月盯著那個小丫鬟的背影,拎著食盒的手緊緊攥住,被竹條編成的食盒提手勒得生疼也不松手,心底憤憤,還有著惱怒和悔恨。 一時間幾種情緒混雜著涌上心頭,竟是默默紅了眼。 這美人眼眶微濕,含淚將落未落的情態總是惹人憐愛,微紅的兩腮像是打上了上好的胭脂,自是有人心疼。 橫過來一只胳膊去拿祝芊月的食盒上,只是那只大手卻沒放在食盒的提手上,而是不偏不倚地放到了祝芊月的手上。 一道戲謔的聲音在祝芊月的耳邊響起:“表妹怎著紅了眼?這是被誰欺負了?” 祝芊月認出了這道聲音是誰,身子嚇得一僵,拿著食盒的手指一松,往后一抽,食盒就滾落到了地上:“三,三公子?!?/br> 東寧侯府三公子程祈峰是侯府庶子、程祈寧五叔程子添正妻所出的長子,年僅十六,卻風流成性。 這般輕浮的動作,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對祝芊月這么做了。 程祈峰生了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此刻這雙鳳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祝芊月:“那天我在荷花池邊對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樣了?” 祝芊月的身子更僵了。 她抖著嘴唇:“我們不要在這里說話,換個地方?!?/br> 這是程祈寧的谷露居門前,保不準什么時候就有個丫鬟婆子過來,看見了她與這早就有風流之名的程祈峰糾糾纏纏,她的名聲就完了! 程祈峰看著她臉上的兩朵紅霞,只以為這是小女兒家的嬌怯心境。 他覬覦祝芊月已久,可是這祝芊月對他的態度卻總是若即若離。 不給個明白話拒絕,又時刻露出這般膽怯的模樣,欲拒還迎。 偏生程祈峰是個有劣根性的,祝芊月這般模樣更對他口味,讓他覺得再等些時日也無妨。 畢竟這祝芊月對他來說也算有些特殊的意義,算是他情竇初開時第一個戀慕的女子,有了初戀的特殊意義在,程祈峰愿意再等等。 反正這祝芊月,早晚他是要吃到口的。 程祈峰的目光從祝芊月的身上劃過,見她的身子比起兩三年他剛剛起了念頭之前更是要豐、滿了許多,再聽聽那聲音細細弱弱,到時候叫喚起來不知有多美,心里頭倒是癢癢的。 他蹲身拾起了那個食盒,提在自己的手中,側身看了眼祝芊月,眼珠子如滴墨一般深沉:“隨我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