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胡氏聽聲音像是二嫂杜氏,就趕緊到墻根底下大聲回應道:“二嫂,你叫我?” 那邊確實是杜氏,她說道:“娘叫我喊你過來吃飯,你把小北也帶來吧?!?/br> 胡氏不疑有他,就跟兩個閨女說了一聲,叫她們先吃,自個兒帶著小北去西院。 胡氏牽著張小北進了西院,西院里仍是鬧哄哄的,人多,雞鴨鵝也多。堂屋里已掌了燈,屋里圍坐了大房二房的大人孩子。羅氏和老張頭坐在上首,張耀祖和張富貴和張發財坐在一處正在說話。 杜氏也在,她的肚子比先前更大更顯了,行動都有些笨拙。 胡氏笑著跟大家打了個招呼,笑瞇瞇地跟杜氏說話:“二嫂,看這樣子,你該不會是雙胞胎呀?!?/br> 杜氏笑著應道:“誰知道呢,村里倒是有經驗的老人說極有可能是兩個?!?/br> 胡氏道:“要懷的是兩個那真叫好,受一回罪得生倆孩子簡直太劃算了?!?/br> 兩人正嘮著家長里短,這時候,江氏端了一盆菜湯進屋了。 胡氏伸手去接,江氏側身躲過,皮笑rou不笑地說道:“哎呀,我自個來就行,我哪敢使喚你,誰不知道你是個大忙人?!?/br> 胡氏眉頭一皺,就覺得這人話里有話,便笑著問道:“大嫂,你這話啥意思呀,啥你不敢使喚我,咱們沒分家里,我也不懶吧?也沒躲過活吧?” 江氏把湯盆放下,笑呵呵地道:“三弟妹,你瞧你,我不過是隨口開了句玩笑,你咋就較起真了?” 胡氏原話奉還:“大嫂你瞧瞧你,我也不過是跟著你開了句玩笑,你咋就當我是較真呢?就許你說笑,不許我說笑了?” 妯娌兩個表面上一團和氣,實際上卻暗潮涌動,夾在兩人中間的杜氏臉上卻掛著淡淡的微笑,像是在看戲似的。 羅氏看了看兩人,開口道:“行啦,說笑歸說笑,都別當真了?!?/br> 隨即她狀似隨意地問胡氏:“老三媳婦,我聽老三說,你今兒上午帶著小北去拜先生了?真有這事?” 胡氏怔了一下,忍不住看了張耀祖一眼,心里就有些不悅,但隨即又想道,這事早晚也瞞不住,況且,她自個掏錢讓兒子讀書又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任誰知道也無無妨。 想到這里,胡氏便大大方方地說道:“是有這事,土地廟劉先生那兒的束脩太貴,俺們出不起,我聽人說花蓮村的李修文那兒束脩便宜些,就特地帶著孩子去問問?!?/br> 胡氏話音一落,屋里就像炸了鍋似的,議論紛紛。 尤其是江氏反應最大,她陰陽怪氣地說道:“我說三弟,三弟妹,你們兩個可真是深藏不露哇,這才分家多久,你們三房就能送小北去讀書了?” 胡氏反擊道:“大嫂你這話是幾個意思?啥叫我倆深藏不露,我們分家時分多少東西可是明面上的,我能藏到哪去?你親眼看見我藏啥了?” 江氏正待反駁,這時張富貴拿眼瞪她一下,他接過話說道:“老三,這么說你家是發小財了?這正好,你大侄子正要買書和冬衣呢,你有錢正好支援點?!?/br> 胡氏心里窩火,面色仍平靜地道:“大哥,你是不是沒聽清我剛才的話?我們小北上學也要束脩吶,你這個做大伯的能支援不?” 張富貴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老三媳婦,你又說笑了,我要有錢還找你們借呀?” 胡氏道:“既然都沒錢,那就誰也別誰找借,各人憑各人的本事唄?!?/br> 江氏飛快地插進來一句話,對著羅氏和老張頭道:“娘,爹,你們二老聽聽,三弟妹這說是的啥話,好好地一家人說得這么生份,讓人多寒心?!?/br> 胡氏冷笑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老張頭沉著臉把手往下一壓:“行啦,你們幾個都少說幾句?!?/br> 老張頭這么一說,大家伙只好安靜下來。 老張頭轉臉問胡氏:“老三媳婦?那個花蓮村的李先生答應了嗎?” 胡氏低頭答道:“還沒有,不過也差不離了。他挺喜歡小北的?!?/br> 羅氏也問:“那個李先生跟劉先生比咋樣?他收了多少學生?” 胡氏實話實說:“人家以前不太想收學生,這不還沒決定的嗎?” 羅氏道:“他沒收學生可見他沒啥學問,要不他不收呢?這年頭,誰會跟錢過不去。我勸你們兩個謹慎些,別花了錢又耽誤了孩子?!?/br> 老張頭也有同感,點頭道:“你娘說得沒錯,咱不能把錢白白扔出去?!?/br> 張富貴見狀趕緊插話道:“老三,你跟你媳婦就聽咱爹娘的沒錯,他們二老過的橋比咱走的路都多,你小心別被人家給騙了。再說了,咱們張家這種家境,能供出一個讀書人就不錯了,做人不能貪多呀?!?/br> 胡氏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心說,我花自己的錢供自家兒子關你們屁事,但說話的人不但有大伯哥和大嫂,還有公公婆婆,她也不能直白地發火,只能強壓著怒火拼命地朝張耀祖使眼色讓他說話。 張耀祖看了看爹娘,又看看自家媳婦,再看看大哥和大嫂,這才說道:“大哥,這是我們三房的事,你就甭管了?!?/br> 張富貴借著張耀祖的話就開始發揮起來了:“老三,你這么說不對呀,你們三房的事不是咱們老張家的事呀?今天這事不是我管,是爹娘要管,你的意思咱爹咱娘沒資格管你家的事?” 張耀祖被張富貴搶白得一時接不上話來,張小北一直在旁聽著,但見到這種情形,他覺得自己必須得說兩句了。 第27章 據理力爭 “大伯,我爹是爺奶的兒子,我是他們的孫子,他們當然有資格管我家的事?但爺爺和奶奶已經出錢供小寶讀書了,他們現在沒錢供我了,他還讓他們怎么管?我就是知道爺奶供了小寶哥沒錢供我了,我就想著找個束脩少的先生跟他認幾個字,大伯,你別逼爺奶管我的事了?!?/br> 張小北說的話,大家先是一怔,心說這孩子是不是沒聽懂人話呀,這是哪跟哪呀。 張耀祖為人遲鈍,一時沒反應過來,胡氏先反應過來了,她在心里默默稱贊了兒子一句,這話說得太好了,是啊,小北和小寶都是公公婆婆的孫子,你當然有資格管呀,你管你出錢呀,不出錢也就罷了,憑啥還來瞎逼逼。 胡氏當下就積極配合張小北,說道:“是啊,大哥,你聽聽小北的話,爹娘為了供小寶讀書把養老本都掏干了,哪來的錢管小北,我和耀祖也不是那種不開眼的人?!?/br> 張富貴愈發哭笑不得,他試圖去澄清:“老三家的,你是不是沒聽明白我的話呀?” 張小北接道:“大伯,我跟娘聽懂你的話了,可是你沒聽懂我的話,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讀書的錢,我們三房一家自己想辦法,我們不跟你借錢,也不跟爺奶要錢?!闭f著,他又轉臉看向目光陰晴不定的羅氏和一言不發的老張頭,脆聲說道:“你看爺奶都明白了,你咋就不明白呢?!?/br> 張富貴被一個小孩給鄙視了。 眾人:“……” 胡氏心里暗暗得意,同時又有些心疼自己兒子,然后又暗恨自家那個不爭氣的男人,若不是他不頂事,何至于要這么小的一個孩子來出頭? 江氏見情況不妙,趕緊出來給自己男人救場,她笑了笑道:“小北呀,我們大人商量正事呢,你一個小娃娃家瞎摻和啥呀,你學學你小寶哥,瞧瞧他插一句話沒有” 確確實實,張小寶今天顯得意外的安靜,他正在發呆呢,對周圍的事充耳不聞,突然被江氏一提名,似乎才反應過來。 他用斜睨一切的眼神瞟了在場的眾人一眼,冷淡又不耐煩地說道:“你們這幫人嘰嘰喳喳地真煩人,整天錢啊錢的,真沒勁?!?/br> 胡氏嘴角一彎,含笑看著江氏,意味深長地道:“大嫂,你就叫我們家小北學這個呀?!?/br> 江氏生氣兒子的表現,又受到胡氏的擠兌,不由得惱羞成怒,說話也有些急不擇言了,她冷笑一聲,道:“呵,我叫你學你就能學到嗎?有時候啊,人就得認命,要知道,這人跟人,孩子跟孩子天生就是不一樣的,這天底下豁出老命念書的人多了去了,到頭來有幾個有出息了?” 胡氏聽到江氏這么暗諷自家兒子,臉氣得通紅,便也不管不顧地反諷道:“我認命不認命又咋地了?你咋就知道我兒子的命不如你兒子的?你以為你誰啊,你還能鐵口獨斷是咋地,咱們的命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可不是花幾文錢請人吹出來的!” 胡氏這一番話正好戳中了江氏的痛腳,她霍地站起身,指著胡氏罵道:“老三家的,你今兒個得把給我話說清楚,你啥意思呀?我兒子的好命礙著你了?你要這么昧著良心說瞎話?” 胡氏也毫不示弱:“你兒子的命沒礙著我,是我兒子礙著你了,要不,你兩口子咋非得拼了命攔著不讓我兒子讀書!” 胡氏越說越氣,越說越放得開,最后,她索性心一橫,干脆把話全說明白,“大嫂,今兒個,咱們就當著爹娘和大家的面把話都挑明了說吧,咱爹娘要供你家小寶念書,我們兩口子說啥沒有?我們一個不字都沒說:家底都被掏空了,我們分家時啥也沒分到,我們說啥沒有?我們啥也沒說。如今,我們一家幾口,辛辛苦苦地攢了借了幾個錢,想給我們家小北拜一個束脩少的先生認幾個字,省得將來當睜眼瞎,咋就不行了?我們是花了爹娘的棺材本還是花了二哥二嫂的錢,還是花了你們的錢了?你說呀,我們花自個的錢咋就礙你的眼了?你說說你弄這么一出到底是想干啥?” 胡氏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手都戳到江氏的臉上了。江氏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吵,眼看著就要失控。 羅氏和老張頭看情形不對,趕緊大聲制止。 張耀祖和張富貴也分別勸各自的媳婦。 胡氏休戰前摞下一句話:“我就明著跟你說吧,我就算供不了我兒子讀書,你也別想惦記我們家的那點錢!我扔水里聽水響不也借你。都喝河水長大,一個個管得這么寬,手都伸到別人家里去了?!?/br> 江氏看向公公婆婆,一臉委屈地道:“爹,娘,你們二老瞧瞧,我和富貴不過是隨便問問,怎么就鬧成這個樣子?” 羅氏淡淡地掃了江氏一眼,道:“行啦老大家的,你就別說了?!?/br> 老張頭在那廂也開始語重心長地說張耀祖和胡氏:“老三,老三家的,你們今兒說得有些過了啊,你大嫂是有不對的地方,你也不能指著鼻子這么說呀。你們是親骨rou,打斷骨頭連著筋,就為這點事鬧成這樣也不怕人笑話。咱們老張家下一代人丁不旺,說不定就只有小寶和小北,他們兩個再不團結,這不是等著讓人笑話和欺負嗎?” 胡氏面上恭敬地聽著,心里卻不以為然,但她也不好直接開口頂撞公爹,只是說道:“爹我也不想鬧成這樣,這不都是大嫂先挑起的嗎?那些話都是話趕話出來的?!?/br> 老張頭對胡氏愈發不滿,語氣也更重些:“怎么?你連我也想頂撞?” 張耀祖頻頻以目示意胡氏,讓她別說了,同時對老張頭恭敬地說道:“爹教訓的是,我回家再好好說她?!?/br> 老張頭教訓三房夫妻倆,又把目光看向大房兩口子,他還還沒開口,就看到一直沉默著的二兒媳婦杜氏臉色發白,冷汗直流。 羅氏也察覺到二兒媳婦的異樣,趕緊問道:“老二家的,你咋樣了?” 杜氏有氣無力地指指自己的肚子:“娘,我疼得厲害?!?/br> 羅氏一聽急了,趕緊讓胡氏江氏攙扶著進屋去了。 胡氏一見杜氏這樣,也顧不得吵架的事,就問道:“這是咋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羅氏道:“昨天她就有些不舒服,我以為歇一夜就好了?!?/br> 胡氏說:“趕緊去把村里的朗中叫來看看吧?!?/br> 江氏在一邊插言道:“沒事的,二弟妹又不是頭一次生孩子,再說我那會也是時不時地肚子疼,結果也沒事?!?/br> 羅氏沒搭理江氏,到底還是叫個孩子去叫郎中了。 大家一時都有些焦急,女的都聚集到杜氏房中去了,男的除了張發財外,其他人也不好進去,就在院子里等著。還好,郎中不多時就來了。 但這郎中也沒多大本事,平時也就看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他看了看杜氏的脈象,又問了幾句,只說可能是著涼了氣不順之類的,讓好好歇著就行,再疼得厲害就去鎮上請大夫。 杜氏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漸漸開始好轉,大家這才放下心來。 胡氏又在屋里呆了一陣才回家去。 這晚飯自然也沒吃成,得了,他們還是吃自家的飯自在。 三人回到家里,張小草和張小枝她們已經吃完飯了,還好鍋里有些剩飯,三個人湊和扒拉一碗就完事了。 吃完飯,胡氏和張耀祖又說起西院的事。 胡氏忍不住指責張耀祖沒有替她和小北說話,張耀祖無奈地道:“你以為我不想說呀,可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起急,啥話都忘了,我從小到大在嘴皮子上都沒贏過大哥?!?/br> 胡氏悻悻地道:“你瞧瞧你,還沒小北會說話呢?!?/br> 張耀祖看看了兒子,嘆了口氣:“是呢,還好咱兒子沒隨我這口才?!?/br> 張耀祖再一次對自家兒子刮目相看,一次是在劉先生那兒,這一次就是他接大哥那番話,一個小孩子能硬生生地能讓說會道的大哥吃憋,怎能不讓人另眼相看?畢竟連他自己都做不到??赡苁且蛑@個緣故,張耀祖才沒有梗著脖子跟胡氏爭吵。 張小北也在默默觀察著爹娘,越相處,兩人的性格也越明顯地顯露出來,他娘,自然不用說,勤勞能干、聰明、嘴皮子利索;他爹嘛,不知道說啥好,反正挺讓人一言難盡的。感覺頂不起事來,但是優點也有,就是老實能干,罷了,他也別要求太高,畢竟命運之神給他的牌其實并不算爛,雖然爺奶有些偏心,大伯大娘極品,但他娘好呀,jiejiemeimei也好,這就行了。他一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張耀祖沒有和胡氏爭執,他接著又問今天去李家的事,因為他整天都在幫爹娘干活,兩人都沒有機會單獨說話。 胡氏雖然不滿他的做法,但見他態度還不錯,就勉為其難地給他講了事情的經過。 張耀祖聽罷,大贊李修文這人不錯,比那個劉先生強多了。 胡氏道:“我也覺得好,就是不知道人家最后能不能答應咱們?!?/br> 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拍腦袋道:“天哪,我差點忘了,今天送的rou李先生又讓我拿回來,我還沒做呢,可別壞了?!?/br> 張小草起身道:“那我去拾掇了炒出來吧,還能放兩天。 ” 胡氏想了想,道:“切一塊炒了,剩下的給炸了能放幾天,看能不能撐到中秋節?!?/br> 母女三人開始在灶房里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