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少女們又笑成了一團:“原來是樂極生悲??!” “難怪幾天不見,發現齋長忽然曬得這么黑,原來早玩成個瘋丫頭了?!?/br> 江月兒說得興起,一高興,把自己的底都透了:“我怕什么,反正我過幾日涼快了就要去松江。我娘再想管著我,還能叫教養嬤嬤跟我到松江去嗎?” 這事連陳丹華都沒聽說過:“你要去松江了?怎么沒同我說過?” “齋長,你去松江干嘛?” 這事江月兒也是早上的時候才得的準信兒,她作個手勢壓了壓,笑道:“是我外公外婆,他們在楊柳縣休養了這些年,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思鄉心切,張羅著要回家一趟。我就跟我阿爹提了提,說我這些年都沒出過楊柳縣,想跟著去看看,再者,家里幾個長輩都有事忙,外公外婆也需要有人隨行照料,我阿爹就同意了?!?/br> 她說得輕描淡寫,事實上,家里原定下陪同的人只有杜衍一個。這幾天她找了阿爹阿娘,又找舅舅外婆,到處撒嬌,許了一堆諾言,才勉強使家里兩個家長松了嘴,答應把她帶了去。 但這些昔日的同窗們都不知道啊,紛紛表示了欣羨,得到江月兒幫她們帶禮物的承諾,看日影西斜,紛紛提出了告辭。 臨行時,陳丹華把江月兒拉到一邊,道:“你別忘了跟杜公子說,他今年就要下場。臨來時,我爹跟我說了,讓他過兩日到我家一趟,把他這些時日作的文章帶些去,好給他看看?!?/br> 能得到縣尊大人的指點,這得是多大的機緣?也是江月兒這幾年時常出入縣尊家內院,杜衍又爭氣,才令他倍受縣尊青眼,并時時有所指點。 陳丹華心思細,知道這種好事最好不要叫很多人知道,省得生出些未知的是非,便特意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把她單獨叫到一邊,將她爹的話說了。 江月兒“嗯嗯”兩聲:杜衍的身世至今不明,不光她爹她娘,就連他自己也不同意在這時下場考試。尤其這個時間離江月兒夢里的大難越來越近,大家都同意,這個時候,家里還是不要太高調的好。不管夢會不會成真,還是先避一避再說。 不過作為縣里有名的神童,杜衍的蒙師早在兩年前就說過,他可以下場一試了。江棟以想再磨磨他的學識為由拖了兩年,今年再用這個理由,就說不過去了。是以,家里才會讓他跟著外公外婆到松江避避風頭,等到了松江,再隨便找個理由拖過今年便是了。 面對朋友真誠的關心,江月兒十分愧疚自己要瞞著這些事,伸手抱住她,道:“華華,我可真舍不得你?!?/br> 陳丹華一怔,以為她是在說自己年后要返京出嫁的事,強忍著羞意道:“還有大半年我才走,你現在說舍不得,是不是早了些?” 江月兒心里有數,她這次去松江,短時間內肯定回不來,說不定連她的婚禮都趕不回來參加。只是忍了難過,笑道:“說你盼嫁你還不信,看看,連出嫁時間都算得那樣清楚了呢?!?/br> 陳丹華氣得直掐她:“你這丫頭,再說些不著四六的話,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江月兒哈哈大笑,連躲了好幾下,看她追得鬢發散亂,氣喘吁吁的,還是不忍心,終叫她捉了自己的小辮好好揪了幾下才罷手。 送走朋友們,江月兒想起一事,問蓮香:“表姐呢?這一下午怎么沒見她來?” 蓮香早從小姑娘們的議論聲中知道發生了什么聲,抿嘴笑道:“表姑娘羞著了,怎么也不肯再出來?!?/br> “怎么?我讓荷香去叫她她也不愿意來?” 見蓮香點點頭,她不以為然道:“表姐就是這樣,都是差不多大,開句玩笑又怎么了?舅媽就是把她拘得太緊了?!睈澣坏溃骸耙院?,大家這樣見面的機會可不多了?!?/br> 江月兒的表姐杜琴在搬來楊柳縣后靠著表妹的關系,也成功插班做了她的同窗。只是她娘一向管她管得嚴,她很少有機會與同窗們相聚。 走了一時,想起陳丹華剛剛的話,又問:“少爺呢?在他房間嗎?” 蓮香道:“在池塘那?!?/br> 江月兒瞪大眼:“他一下午都在那?那么大的太陽,沒被曬死嗎?”想到之前發生的事,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不會在我的船上躺了一下午吧?” 見蓮香點頭,她氣得叫了一聲:“這混蛋!也真是好意思!你說,他臉皮是不是很厚?阿爹給我買的船,我都沒坐呢,他也好意思占著不放?!?/br> 蓮香抿著嘴只是笑:兩位主子像是天生便不對盤一般,經常在府里鬧得雞飛狗跳的,跟了這位活潑好動的小姐一年多,她早看慣了。 見江月兒提了裙子氣勢洶洶殺向自家池塘,趕緊跟了上去。 此時,夕陽已經落到了西山頂頭。 江月兒找到之前系舟的地方,撥開荷葉一看:這家伙一雙長腿蹺起來,頭上還頂著那片荷葉,睡得還挺舒服呢! 看得更來氣了! 江月兒刷刷捋起兩邊袖子,抓住小紅船窄窄的船幫開始狂搖:“姓杜的,你快給我起來!” 小船劇烈搖晃著晃開兩邊的荷葉,驚得鴨子們紛紛拍著翅膀逃離。 這船原本就不大,杜衍躺下來,還連腳都伸不直呢,怎么經得起她這樣搖晃? 蓮香看得心驚rou跳地,在后頭叫道:“小姐,別搖了,再把船搖翻了?!?/br> 江月兒怒道:“翻了才好,誰叫他厚顏無恥搶占別人東西的,正好長點記性!” 這么劇烈的動作,按說便是頭豬也該醒了,偏偏船上的少年除了那身灰色的紗衫隨風飄動起來,他硬是連個姿勢都沒變過。 江月兒搖了沒一會兒就覺得乏力,再看船上那人的模樣,更是氣不過,索性跳上船來,三兩步跨到船頭,揭了他蓋臉的葉子,就是一怔。 卻見那少年一雙鳳目微忪,面上正掛著揶揄的笑:“怎么不搖了?我正搖得舒服著呢?!?/br> “你——” 江月兒伸出手來,還沒擰下去,就被搶先捉住了。 杜衍還拽她一把:“別鬧了,你來,我給你看樣東西?!?/br> 上過太多回當,江月兒早學乖了,用力掙開他,還站遠了些:“你少來,我告訴你,你再賴在我船上,我真要掀你下去了?!?/br> 杜衍無奈道:“你別煞風景好嗎?我是真有東西給你看?!闭f著,伸出手來:“快來,真的,這次不騙你?!?/br> 那修長的手如玉竹一般,白皙且看不到指節。 江月兒伸出自己明顯短了一截的小rou手,毫不留情拍開:“再好我也不看,你下不下去?” 杜衍默默看她片刻,忽然眨了下眼睛:“我不下去?!?/br> 還神童呢!神童就是這副又痞又賴的模樣? 要不是從小一道長大,江月兒都不能信:“不下去是吧?你給我等著!” 她氣得要往回走,不妨被身后的大長腿絆了一下,“呀”地驚呼一聲,沖著船里的人倒了下去! “嗷!江月兒你要砸死人嗎?”杜衍嗷嗷慘叫著:“你說,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怎么這么重了?” 江月兒猛地砸那一下,原還怕他有個好歹,此時聽了這句話,差點沒把自己氣個好歹,索性也不起身,還重重坐他幾下,怒道:“我是長高了,才不是胖了?!?/br> 卻沒聽見身下人說話,轉頭看去,他雙目緊閉,臉上汗珠滾滾,竟像是有了癥候的模樣。 “不是真砸出問題了吧?” 江月兒有點擔心地俯下身,想摸摸他的額頭。 兩人鼻息一挨近,她剛覺出不對,忽然手臂一重,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倒向了船艙! 再看面前這人,眉眼飛揚,才曉得上了他的大當:“你這個騙子又騙我!” 少年的力氣大得驚人,江月兒掙扎著,還是被他按了下去。還伸手噓了一聲:“別好心不識驢肝肺了,我是真的有東西給你看?!?/br> “你能有什么——”江月兒一下閉了嘴。 此時兩個人都臥到了船艙中,那些兩邊被撥開的荷葉不知何時又重新聚攏了過來。這些荷葉每一張的中心都有些水珠滾動著聚攏到一起,叫落日的余輝一照,這些水珠就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流動著連成一線,映得荷葉的脈絡紋理也仿佛活了起來,在這最后的光芒中脈脈舞動。 “真美啊?!苯聝貉垡膊徽?,驚嘆著伸出手描過那些水珠流動的痕跡。 “我說了不騙你吧?”杜衍的聲音里居然有了點委屈。 “你這招用得太多了,不管用了,趕緊換一招吧?!苯聝翰粸樗鶆拥卮链┧男』ㄕ?,下一句更剎風景的話來了:“我再跟你說一遍,你快給我下去。有你在,我的船都擠了?!?/br> 杜衍道:“你再磨磨唧唧,太陽就要下山了?!?/br> 江月兒只好閉了嘴,并十分嫌棄地朝旁邊挪了挪,睜大眼睛靜靜觀賞起這新發現的美景。 她偃旗息鼓了,偏偏旁邊那人不識眼色,沒一會兒湊上來:“你躲那么遠干什么?我又吃不了你?” 江月兒沒好氣:“你身上臭死了,熏得我頭疼??祀x我遠點!” 聽了這話,那人不但沒離她遠點,反而更挨近了些:“我身上臭?你再聞聞,明明我今天熏的香還沒散,哪來的臭味?” 這家伙,自從到了十歲,她爹娘給他漲了月錢,他不好吃不好穿,除了買些筆墨紙硯,竟喜歡調上了香。 只是銀錢所限,他買的香都是市面上常有的香料,原本合在一起該是濃郁逼人的香味,不知叫他怎么處理了一下,那香味非但沒有濃郁,反而多了些淡雅寧馨的味道。 憑良心說,江月兒挺喜歡聞這香的。 只是問他討了一回,他倒不小氣,給了她不少。但看見江月兒就把討來的香料熏完衣服熏箱籠,熏完箱籠熏被面,熏完被面熏房子,在她準備拿了去熏茅房的時候,被他忍無可忍地把香奪回來,再也不肯給她了! 他當時說的什么來著?他說他的香是雅道,不是熏蚊子用的,死活不肯再叫她糟蹋了。 江月兒不好打自己的嘴,索性鼻子里哼一聲,歪了頭不再理他。 過了會兒,那聲音又道:“你來找我是有別的事嗎?” 江月兒本想答“沒有”,實在怕了他歪纏——對,歪纏。這幾年兩個人日夜相處,互相在對方身上學習了不少,并且還互有進步。江月兒學會了他的毒舌,杜衍則學會了她的歪纏。尤其這招用在她身上,連她都連連吃癟,多數時間居然是甘敗下風的。 權衡片刻,她只好老老實實地把縣尊讓陳丹華轉告的話講給了他聽。 杜衍半晌沒出聲。 該不會這家伙嘴上說沒事,心里其實還在乎得很吧? 江月兒心里嘀咕著,沒回頭,問道:“怎么不說話了?你準備怎么回縣尊?” “陳縣尊如今就要高升了,他有這份心,不管我們用不用得上,總得去登門謝他一謝?!倍叛艿?。 江月兒還是覺得不妥:“那過兩日就是縣試報名,你報沒報名,瞞得過別人,瞞不過他。你準備怎么說?反正,我覺得,陪外公外婆回松江這個說辭太不靠譜了,你要是真沒去考試,舅舅家不得被人罵耽誤神童的前程嗎?” 杜衍道:“那就報個名,再送外公外婆走也是一樣,我不回來,借口還不是一大把?” 頓了頓,江月兒又問:“你就不覺得遺憾嗎?盧句安去年下場,都已經考中了一場呢?!?/br> 杜衍嘆氣:“讓你看個景,你總問東問西的,怎么這么些話說?不嫌破壞風景?” “我——” 一根手指伸過來,抵住了她的唇:“噓,你再說話,我就真的會遺憾了?!鳖^頂上的荷葉撥開一線:“看?!?/br> 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 圓圓的月亮爬到柳樹枝頭,灑下滿池銀輝。 紅色的小船在荷葉里探出個尖尖的頭,伴著清波碧水一蕩一蕩,蕩碎了滿池的月華。 小船中,有人低聲淺笑著唱起了歌兒,有人則扣擊著船幫打起了節拍。 真美。 第43章 江月兒到底沒能把那個討厭的家伙攆下自己的船, 也到底沒能跟他一樣, 在船上好好睡上一覺。 因為跟著月華一起光顧小紅船的, 還有一樣東西——蚊子。 勉強在船艙里又躺了會兒,江月兒實在被咬得受不了,撥開荷葉起身道:“不行了, 我得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