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剛坐起來, 杜衍一個翻身,將她空出來的位置全占住了, 還閉著眼對她一揮手:“你回去吧?!?/br> 瞧他這理所當然的樣兒! 江月兒撓著癢癢, 看自己滿胳膊的紅包, 再看那人, 臉上白白凈凈,連個紅點都沒有, 憑什么呀, 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 頓時惡向心頭起,撩起一捧水灑過去,哈哈直笑:“你也給我起來吧?!?/br> 清涼的水滴灑在臉上,杜衍美得直哼哼:“多澆點,再多澆點, 真涼快!唉喲!”一摸臉頰跳起來:濕乎乎的, 還有股腥臭味兒!這丫頭竟敢把池塘里的塘泥往他臉上抹! 江月兒一手握著塘泥, 作勢還往他臉上倒,呲著牙笑:“這樣還舒服嗎?” 杜衍跳起來,冷著臉, 一言不發地逼近她。 這家伙,竟不聲不響地長得比她高了那么多。他躺著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兩人在逼仄的小船上相對而立,那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江月兒,她的呼吸也亂了半拍。 她提防著連連后退,剛剛做壞事時不覺得,現在看他這副表情,說實話,她心里有點毛毛的。 “讓開?!睗駶竦谋窍⒎鬟^她的面頰。 如受驚的兔子一樣,江月兒朝后縮了縮肩膀,只覺眼前一花,發現他已跟自己錯身而過。她微微舒了一口氣,抬手拂去勾住她手的灰色紗衫。 就在此時! 灰色紗衫在空中利落地劃了半個圈,江月兒手中一空,隨即背后一熱,她美麗的新衣裳已被攥在那混蛋手里照臉揩了好幾下! 江月兒眼睜睜看那家伙大笑著躍開,險些沒氣瘋:“啊啊啊啊,混蛋!” 呆望著外衫上大片的污漬,她大叫著跳起來,卻忘了自己正站在船上,她猛地一跳,那船便狂搖著差點真的翻倒! “小姐!”蓮香站在岸上,看江月兒踩在船邊,差點翻倒下去,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有驚無險地站穩之后,江月兒倒不害怕,再一看船頭上,頓時“哈哈哈”笑彎了腰。 原來杜衍那一下騰躍只躍到半空中,就被江月兒晃得踩了個空,差點摔個狗吃|屎! 杜衍默默運會兒氣,頂著身后放肆的笑聲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荷塘。 江月兒哈哈笑了好一時,待到看見自己外衫上大片大片的黑泥,慢慢就笑不出來了:有什么好高興的?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兩敗俱傷嘛這是! 感到蚊子越來越兇,提了裙子正要上岸,想起杜衍剛剛那動作好像還怪好看的,一時興起,后退兩步,在蓮香的驚呼聲中躍了起來! 剛一躍起來,江月兒就知道要不好:她剛剛忘了,船上跟陸地上是不同的,她這一跳,那船猛地下沉了一大截,以她跳的那點高度根本上不了岸! 千鈞一發之際,江月兒摸到系船的繩索,趕緊使力抓住,用一種絕對稱不上好看的姿勢爬上了岸。 樹蔭里,沙沙的風聲中,似乎有人輕輕笑了一聲。 蓮香臉都嚇白了,聲音都帶了哭腔:“我的小姐,你嚇死我了!” 江月兒示意她住嘴,凝神聽了片刻,問她:“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在笑?” 蓮香往身后看了眼,此時恰恰一片烏云擋住了月亮,數不清的樹影開始隨風舞動,它們的樹葉也跟著唱起了歌:沙沙,沙…… 蓮香腿一軟:“小姐,你別嚇我——” 江月兒無語地看她片刻:“你怎么還沒我膽子大?”扯了她往回走:“我是覺得有人在樹蔭里看我們,你真沒看到?” 蓮香開始翻白眼了:“小姐——” 江月兒只好閉了嘴,滿懷疑慮地往后看了看,當然,她什么也沒看見。 等兩人回了青蘋居,荷香自然大驚失色地問她這身黑泥是怎么回事。 江月兒不想多說,蓮香到現在都還哆嗦著說不出話。她想了想,道:“你去隔壁問問,少爺回來沒?!痹傧胍幌?,小聲笑道:“你再找墨生問問,問他家少爺的香今晚用了多少?!?/br> 墨生是江棟給養子選的小廝,跟荷香差不多同時到的少爺小姐跟前。 荷香便知道,她家小姐這身黑泥必然跟隔壁院的少爺有關系了,幫她換下衣服便去了隔壁院打聽情況。 荷香走后,蓮香也緩得差不多了,張羅著給江月兒抬來熱水,洗了個透澡。 剛進澡盆,荷香就回來了。 她拿過胰子替江月兒搓頭發,笑道:“少爺早就回來了,正在書房做功課呢?!眽旱土寺曇簦骸澳f,今晚少爺不知道在哪蹭了一臉的黑泥,回來就讓他把往時調的香在澡水里倒了一大半,又往書房和臥房里各點了些,小半年攢下來的那點香就用得差不多了?!?/br> 江月先嘀咕一聲:“他怎么還在做功課?”問荷香:“他把那香都用了?那不是要香得逼殺人?” 荷香當然不好意思說,她剛進隔壁蓬蒿院就被那沖天的香味熏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但江月兒已從她臉上看出來,想象著隔壁那個家伙是怎么香叫正常人都受不了的,笑得差點滾倒進洗澡水里:“哈哈哈哈,死潔癖死臭美!臭不死你香死你也不錯,哈哈哈哈!” 洗完了澡,江月兒興沖沖地去隔壁拍門要看笑話,墨生卻連門都沒開,明明書房的燈還亮著,偏說少爺“睡了”,讓她們改天再來。 雖然略有遺憾,但想到那家伙今晚的樣子,江月兒直笑了半夜才睡著。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就笑不出來了。 墨生捧著一卷畫給她,低著頭道:“這是我們少爺叫我送給小姐的?!?/br> “是什么?”江月兒接了畫卷慢慢展開,沒留意墨生把東西遞給她就溜了。 根據打開的畫卷看,應該是一幅荷塘月色圖。 這些年,她和杜衍兩人同時跟阿爹學畫。阿爹說她的畫靈氣十足,只是她生性憊懶,興致來了才畫上兩筆,生生浪費了好天份。杜衍天姿雖比她稍遜一些,假以時日,在技法上勝過她不在話下。 這是唯一一個江月兒能毫無懸念勝過杜衍的地方。為著這一條,剛開始學畫時,她學得可認真了,尤其看到那個家伙被她打敗的樣子,令她勁頭更足了。 只是大約被打擊得多了,后面再學畫時,他就死活不肯給她看自己的作品了。 算一算也有一兩年,江月兒沒看到他的畫作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水準如何。 她好奇地將畫卷全部打開,只看了一眼,臉色便是一變,“刷”地合上:這混蛋,果然昨天樹林里的人就是他!他竟把昨晚她差點跌到荷池的那一幕畫下來,還送給了她!丟死人了! 她緊張地問荷香:“你看到上面畫什么了嗎?” 荷香忍著笑趕緊搖頭:要是承認的話,兩位少爺小姐可不得再打起來? 江月兒咬著唇將畫卷一卷,就要投進香爐中,臨到要丟時,不知怎地,又變了主意,同荷香道:“找個匣子把它放進去?!奔右痪洌骸澳銈兌疾辉S打開看?!?/br> 荷香笑著應了,蓮香問道:“小姐,既然這么不喜歡這畫,干嘛還把它留下來?” 江月兒道:“這么長時間沒看阿敬畫畫,等去主院吃完早飯,我得研究研究他的畫技有沒有進步,要是還是老樣子,我可得好好說說他了?!?/br> 越說越覺得是那么回事,昂首挺胸地出了門。 兩個丫鬟對視著竊竊而笑,趕緊跟了上去。 小兒女間的瑣事一時兩時說不盡,再說杜衍。 得知他在報考縣試之際還要送外公外婆去松江,熟悉的朋友紛紛來勸他,說他考試在即,最好不要出遠門,還是多溫書為要,均被杜衍以松江與楊柳縣坐船最多十天就能打個來回為由拒絕了。 因杜衍一向我行我素,除了如盧老爺等幾位關系親近的長者規勸幾句外,其他人并沒有懷疑。 整個六月的下半月,江月兒和杜衍都是在去朋友家道別中度過的。 直到七月初三,處暑這天,杜家外公外婆在親友們的依依送別中登上了開往松江的船。 頭一回出門,除了舍不得父母外,江月兒倒不怎么害怕。 除了她生性不認生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 “月meimei,你站得那么前干嘛,不曬得慌嗎?” 嚴小二呲著大白牙湊到她面前。 嚴大和嚴二兩個在一年前就不去上學了,打退學后,他們的爹看孩子長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在家里散養著不管了,便大手一揮,將兄弟兩個拎上了船跟著一起跑船。 這回江月兒坐的就是漕幫的船,正好與嚴大嚴二順路。 江月兒一把推開他的大臉:“不曬,你走開,擋我風了?!?/br> 他低落地“哦”一聲,不響了。 沒一會兒,“月meimei,這是江里新鮮打下來的魚,我給你做魚膾,你吃不吃?” 江月兒皺著鼻子,連連往后退:“腥死了,快拿開我要吐了。嘔!” 她本來在船上不吐的,被嚴小二拿魚一招,竟招得暈船了! 嚴小二頓時慌了,又是拿水又是擰帕子的:“月meimei你沒事吧?” 能沒事嗎?江月兒差點把苦膽水都吐了出來,也吹不了風了,搖搖晃晃被蓮香扶進了艙房。 嚴小二失落地望著江月兒的背影,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到底沒敢再追上去。 “現在知道人家嫌棄你了吧?”嚴大在旁邊看了老半天,這時才上前,幽幽道。 他比弟弟大兩歲,已經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些事,知道不能這樣任這個傻弟弟發展下去,此時找著機會便勸了起來。 不想,嚴小二的答話差點沒把他氣吐血:“哥你是不是傻?月meimei明明是從小到大都在嫌棄我?!?/br> 嚴大瞪著他老半天沒說出話:“你知道你還沒完沒了地湊上去?” 嚴小二自有一番道理:“從小到大嫌棄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就看月meimei歡喜,為什么不能專門找著她說話?” 嚴大又無語半天,道:“她是定了親的人,你們這么大了,再接近不合適了?!?/br> 嚴小二不屑道:“她定了親?哥你不會是說杜燕子那個娘娘腔吧?他倆什么時候定的親,我怎么不知道?” 嚴大覺得跟弟弟說話費勁死了,不耐煩道:“你少不懂裝懂,從小到大,還有誰不知道杜家那貨就是江家那丫頭的未婚夫?” 嚴小二斜他一眼:“我就問你,他們倆什么時候定的親?哥你認真回答我這一個問題,別跟我扯別的?!?/br> 嚴大還真認真想了想:好像……的確沒有??!從小到大,他們只聽旁人在說這話,江家人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這—— 嚴小二哼笑一聲:“懂了吧?江阿叔根本沒看中那個娘娘腔!看你還總嫌我笨,連這都想不透,還好意思罵我?!?/br> 被一直鄙視智商的弟弟恥笑半天,嚴大老半天沒回過神,等把這些事都想轉了,他弟早跑遠了。 “不會吧?他真起了那心思?”嚴大真覺得不妙了:“這膽大包天的小子,也不怕爹知道了打死他?” 從小到大,他爹就特別羨慕江阿叔,說他一兒一女好福氣,尤其每每見到杜衍,總要敲打他倆一回。他兄弟倆這么討厭杜衍,完全是被他爹從小比出來的。 而且關鍵的是,人家江家不說定婚的事,極有可能是認為兩個孩子年齡太小,怕還有什么變故,才拖到了現在。這在楊柳縣又不是沒人這么干過。 不然,杜燕子那么好的女婿,要不是早被江叔圈下來,早就叫楊柳縣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搶瘋了好嗎? “這小子太欠敲打了!”嚴大一頓足,追了上去。 他離開這里沒多久,兩個人從船帆后面轉了過來。 “少爺……”墨生小心望著他的臉色,有點不敢說話。雖然少爺臉上沒什么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少爺現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們倆其實比江月兒來得還早,只是靠坐在桅桿下面,風帆一鼓,從另一邊過來的人不注意就看不見他們了,再沒想到還能看到這一出。 杜衍一言不發地轉身下了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