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那名觀眾坐下,緊接著,另外一名觀眾接過了話筒,朝蔣妤問起了極其刁鉆的問題。 他說:“蔣主播,您做這個節目之前,我想您應該進行過詳細的調查與研究,您也應該知道,雖然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之后,我國的慈善事業蓬勃發展,但其實具體實施能力較弱,除了您剛才舉例的華心慈善之外,其他慈善事業其實名氣不高,并不為大眾知曉,所以民眾的參與度熱度不夠,捐贈的數額少,幫助的人群也少,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您為什么還要對慈善這個選題進行節目的制作,您不覺得您這樣做,會讓觀眾對于所有慈善事業喪失信心?您有沒有想過失去了民眾的信任之后的慈善事業,會不會一蹶不振?” 蔣妤凝眉,這名觀眾的措辭,倒是讓她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運動員的選題,當時她去采訪體育局的相關負責人,那名負責人也是這么說,亞運會在即,揭開運動員這一遮羞布,有沒有想過對于其他備戰運動員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打擊? 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啊。 蔣妤笑笑,她說:“我一直認為,行業頂端需要有行業責任感,他們有義務也有責任帶領著這個行業走得更遠,遵守這個行業的規則,如果行業頂端人員都不遵循這個規則,上行下效,這個行業將會變得混亂,而一無是處,終將會走向滅亡,慈善亦是如此?!?/br> 第111章 第 111 章 “但是我覺得蔣主播您作為一名新聞主持人, 在這件事情上應該有更溫和的處理方式, 您手上既然有證據,大可將證據交給相關部門,讓相關部門去處理,是,我承認蔣主播所說屬實,但是蔣主播有沒有從社會這個大環境出發, 制度的改進并非一朝一夕,慈善機構確實不完善, 不管您愿不愿意相信,您今天的這個節目, 將會對整個慈善行業造成巨大的沖擊!這么多年國家苦心經營的行業就被您這么一手斷送, 您難道就沒有一點想說的嗎?” “一手斷送?”蔣妤直視觀眾席上那名提出問題的觀眾, 眼光灼灼, 頗有逼迫的意思在,“感謝你如此高估我的影響力,第一, 《真相周刊》只是一期節目,節目的職責是深度報道社會不為人知的一面,至于你剛才說的對整個慈善行業造成的巨大沖擊,我覺得這應該是慈善機構所需要面臨的問題?!?/br> 蔣妤指向大屏幕, “這是這些天我和節目組工作人員調查的數據, 數據顯示的是民眾對于慈善事業的信任度, 在隨機調查的這些學生, 公司白領以及路人里我們不難發現,慈善機構的信譽度是很低的,人心所向,并非我一個節目就能斷送得了的,如果慈善機構不對此進行整改,我相信,這場沖擊將會繼續延續下去!” “毒瘤永遠都是毒瘤,它身上披了遮羞布就不是毒瘤了嗎?你不揭開這塊遮羞布不讓人發現它就不存在了嗎?不試圖從根源上解決它,只會讓毒瘤越滾越大,讓幕后的人利用大眾的善心填充自己的欲、望,有罪的并不是揭露者,有罪的是那些利欲熏心不折手段的人!” 蔣妤的話擲地有聲,話音一落,演播廳便傳來了雷鳴般的掌聲。 觀眾席上的那名觀眾被蔣妤一番斥責的話而尷尬不已,若非不是節目正在進行中不允許退場,他只怕是要提前離開。 或許是因為一口氣話說太多,蔣妤連喘了幾口氣,胸口感覺發悶得透不過氣來,奇怪的是,她卻能感受到胸腔里心臟正劇烈跳動著。 導演在后臺通過耳麥和她溝通,蔣妤卻打著手勢示意自己沒事。 連續高強度的工作蔣妤不是沒有經歷過,只是那還是在她年輕時候,現在的她已經奔三了,不再年輕,身體狀況比之節目組那些朝氣蓬勃干個幾天幾夜還不累的年輕人來說,差多了。 又有觀眾接過話筒,他對蔣妤說:“蔣主播,先前網絡上有傳言,華心慈善的某位高層云女士是您的繼母,而這些年您和云女士的關系并不好,您在節目中一再強調華心慈善,您的調查與語言,是否太過犀利?或許可以說,是公報私仇?” 蔣妤眉心緊擰,看著觀眾席上的那個臉上掛著似笑非笑表情的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這人提出問題的角度實在是刁鉆。 前兩位觀眾提出的問題的確不太專業,但到底是與慈善有關,可這個人問的話純粹實在攪渾水。 什么叫太過犀利?什么叫公報私仇? 蔣妤冷笑,“公報私仇?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我和華心慈善的云女士因為關系不好,所以我在節目上刻意捏造事實來污蔑她,污蔑華心慈善?” “不不不,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疑惑,主要是您在節目中一再提及這個慈善機構,所以讓我不得不懷疑?!?/br> 蔣妤臉上笑意散去,冷漠望著那人,說:“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但是既然你問,我就回答你?!彼龔姄沃豢跉?,“你這話的問題順序不對,第一,我并非是因為云女士是我的繼母,和我關系不好所以才去調查華心慈善,我是因為華心慈善歷年的慈善開支有問題,所以才去調查,至于我言語犀利,是因為華心慈善的確有問題,而那些調查所得的結果在節目開始之前我已經一并送去了有關部門,我相信有關部門會對華心慈善展開更詳細的調查?!?/br> “第二,公報私仇不可取,因為我和華心慈善,和云女士之間并沒有所謂的仇,網絡上杜撰的流言,并無根據?!?/br> “第三,我并非針對華心慈善,整個節目之所以以華心慈善為例,是因為華心慈善的所作所為喪失了道德底線!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慈善機構也在效仿華心慈善,我能做的,是曝光,是將問題擺在大家面前,讓有關部門繼續深入調查,我節目組能力有限,只能揭露這其中的冰山一角?!?/br> 觀眾席上的觀眾似乎還想再說什么,可是話筒已經消聲,鏡頭也已經轉到了蔣妤面前。 有工作人員收回話筒,那名觀眾才不得不將話筒遞還后坐下。 蔣妤深吸了口氣,聽著耳麥中導演的話,對著鏡頭笑道:“今天我也為大家請來了著名的慈善家方德華先生?!?/br> 隨著掌聲響起,舞臺燈光四射,演播廳右側的男人徐徐走出之際,蔣妤介紹起了他的事跡。 “方德華先生個人創辦了慈善機構,十年來捐贈希望小學三十余所,資助貧困山區學生七十余人……”蔣妤臉色一滯,臉色刷的一下,倏然白得嚇人。 身體的不適來的太過突然,她下意識的手心握拳,側著身,在觀眾看不見的角度,將拳頭放在胸口,撐著將方德華的事跡說完后,坐在演播廳的沙發上。 方德華是蔣妤在節目籌備之期便接觸過的人,而蔣妤也了解到,方德華是真心在做慈善,這些年的慈善項目完全是個人支出,落到了實處。 蔣妤想,這樣的人,有這個資格站在演播廳里,就慈善這一選題發表自己的意見與看法。 方德華年過五十,可看上去卻比同齡人年輕不少,有學識有涵養,從他說話就能聽出來。 或許是因為面對面,方德華意識到蔣妤臉色不好,可這又是直播,不能有太大的動靜,他不動神色為蔣妤解圍,蔣妤就之前碰頭時拋出的一個個問題,方德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于由一個問題,自己找到關鍵所在,引至下一個蔣妤要問的問題。 這個環節完全不用蔣妤開口問話,他侃侃而談,甚至引經據典,對比國內外慈善行業現狀,對目前國內慈善形勢做出預測,也同時表示慈善行業如果想重新獲得民眾的信任,賬單透明化是必須的。 然而他也提出國內慈善事業的發展停滯不前的原因,也在于宣傳力度的問題。 華心慈善之所以成為慈善機構的領先者,最大的原因在于宣傳。 方德華笑道:“至于剛才觀眾所說的會對慈善行業造成一定的沖擊,其實我的看法是與蔣主播一致,行業沖擊在所難免,不少慈善機構的制度原本就不被民眾信任,揭露與否只是不信任的人多人少的問題,縱觀歷史,大浪淘沙之下,洗凈的永遠是糟粕,留存的才是精華,為一己私欲而牟利的存在,無可避免的,一定會被取代?!?/br> 蔣妤點頭。 觀眾席上再次爆發雷鳴般的掌聲,在觀眾的矚目中,方德華完成自己的使命,緩緩離場。 蔣妤從沙發上緩緩站了起來,說:“慈善機構的存在是社會善意的聚集表達形式,正因為有這么多秉持著善意的人的存在,才一點一點構建我們這個不甚完美卻又日趨完美的社會,這份善意不應該被人利用,它應該送到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的手里,而不是因為一己私欲,而中飽私囊?!?/br> “以上是《真相周刊》的全部內容,我是主持人蔣妤,咱們下期再會?!?/br> 蔣妤望著鏡頭,用盡全力咧出最后一抹微笑,在鏡頭切換的同時,蔣妤眼前一黑,胸腔如遭重擊般的痛苦讓她再也支撐不住。 全程觀眾一陣驚慌,不少工作人員從演播廳兩側奔忙而來,全程人聲鼎沸。 “快!救護車!” 耳邊盡是慌亂而嘈雜的驚慌聲,蔣妤捂著胸口,聲音由遠及近,一點一點撞擊著她的耳膜。 太累太累了,自從重生以來,她沒有這么累過。 她強撐到最后,說出最后一句結束語,仿佛已經將她全身力氣掏空,只留下一個疲憊的軀殼在人間晃蕩。 她睜開眼睛,虛虛的望著頭頂的人影晃動,她想在滿目焦急的臉龐中想找到一張令她無比安心的臉。 倏然在這嘈雜的聲音中,聽到一個無比小心翼翼的聲音在喊她。 “蔣妤,不要睡,看著我!” 她恍恍惚惚朝著那個聲音望去,落入一雙漆黑透亮的眼眸中。 即使是背著光,那雙眼眸依然無比透亮,也令她無比心安 “小蹊……” 蔣妤閉上眼,放心了。 她的兒子,這輩子總不會沒人照顧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一醫院的特護病房內, 蔣妤安靜躺在病床上,面容安詳, 呼吸平穩,仿佛僅僅只是睡著了。 窗外陽光大好,是難得的藍天白云,溫暖的陽光從窗前傾瀉而下,將整個病房映得暖烘烘的。 許薄蘇在病房外打完電話,推開門走進, 坐在床邊, 看著病床上蔣妤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他從節目組工作人員那了解到, 蔣妤高負荷下連續工作了兩個多星期,幾乎日日都是凌晨離開公司, 第二天卻又比誰都早到。 憔悴與蒼白在蔣妤臉上一覽無余。 這個女人,是那么的要強, 不肯服軟,不肯認輸,更不肯讓自己松懈下來喘一口氣。 可是這樣認真而沉著的女人, 卻有著致命的吸引。 許薄蘇不由得伸手朝著蔣妤臉頰摸去, 可離蔣妤的臉僅僅只余一厘一毫的距離時, 蔣妤醒了。 像是做了一場疲憊的大夢,蔣妤顫顫巍巍睜開雙眼, 迷茫望著眼前一切, 最終看向了面前的許薄蘇, 夢境和現實來回在她腦海里旋轉互換, 蔣妤好似不認識他似得,凝神望了許久。 許久,她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 “我……怎么了?”她才剛醒,嗓子還有些喑啞,說話十分不順。 “醫生說你是連續工作太累導致的暈厥,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br> 蔣妤深深松了口氣。 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br> “節目呢?” “放心,節目反響不錯?!?/br> 此刻蔣妤這才徹底松懈下來,而后又自嘲笑了笑。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在主播臺上暈倒的一天。 上輩子她兢兢業業,也曾在劇組連續工作一星期,睡眠時間一個巴掌數得過來,那么高強度的工作都咬牙撐了下去,一個小小的節目倒是把她打垮了。 她實在是想不通。 許薄蘇望著她的眼睛,輕聲問她,“你暈倒之前,想和我說什么?” 蔣妤想了想,暈倒之前她聽到一片嘈雜,那時候她四處張望,最終緊緊抓住許薄蘇的手,是為什么呢? 時至今日,她和許薄蘇已經無話可說,為什么還在看到他的臉時無比安心? 蔣妤對上他的眼睛,“我是想讓你照顧好小蹊?!?/br> 在臺上暈厥的那一刻,蔣妤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 她于無數人之中尋找到許薄蘇,不過是有著臨終托孤的意思在。 蔣蹊一直是她心底的痛。 上輩子因為忙于工作而疏漏了蔣蹊的成長,后來病重撒手人寰,獨獨留下蔣蹊一人,到現在蔣妤也不敢想,上輩子蔣蹊在她死后怎么樣了?他還那么小,沒人照顧,一個人怎么生活? 那個時候她無法將蔣蹊托付給任何人,許薄蘇與蔣嫣已經訂婚,而許薄蘇也從來沒和蔣蹊有過一天的相處,每每想到蔣蹊要一個人孤獨的面對這個世界,蔣妤便心疼的無法呼吸。 而現在不同,許薄蘇知道了蔣蹊的存在,她也知道,許薄蘇絕對不會棄蔣蹊不管不顧的。 蔣蹊能有爸爸照顧,她也能放心了。 許薄蘇沉默地看著她,靜靜望著一個人時,再次給了蔣妤一種深情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