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張英何等精明,便是聽不懂外頭婦人說什么,也猜著了幾分。起身向外走去,元宵忙不迭的跟上。二人行到院中,還未說話,彭季娘就朝元宵撲來,尖利的叫罵:“我們家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三番五次的坑人!你馬上把人給我放了!不然我跟你沒完!” 元宵靈巧的躲著彭季娘的爪子。張英目光犀利的盯著潘志文,冷冷的道:“潘游擊把軍規忘的很徹底??!” 潘志文也是惱了,對著彭季娘斷喝一聲:“夠了!有話我們出去說?!?/br> 彭季娘紅腫著眼,指著元宵道:“她抓了你阿爺!” 潘志文鐵青著臉,一把抓住彭季娘,徑直往外拖。他在親爹要被砍頭的打擊中醒過神后,就陷入了極端的憤怒中!潘經業背著人賭錢,他不知道,彭季娘絕無可能不知道!直將人拖出了軍營,見彭季娘還待掙扎怒罵,潘志文索性放手,定定的看著親娘,一言不發。 彭季娘被看的寒毛聳立,不由安靜了下來。 潘志文嘶啞著聲音道:“媽,我們姓潘,不姓竇?!?/br> 彭季娘沒聽明白兒子話中的意思,茫然的道:“姓潘怎么了?” 無力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潘志文疲倦的道:“年初那一頓板子,你忘了么?你真就以為我當了游擊,就可以為所欲為?”說到此處,潘志文不由哈哈大笑,“你以為你兒子是什么?竇家當家嗎?” 彭季娘眼淚唰的就下來了,抽噎著道:“他們說賭博要殺頭……你阿爺他……” 潘志文嘲諷一笑:“是啊,你知道賭博要殺頭。那你知不知道,翻年過去,石竹游擊就該換人了?” 彭季娘愕然:“為什么?” 潘志文平靜的道:“你方才對著與我平級的元宵都敢大呼小叫,平日對著旁人,又有多跋扈?賭博尚且能把我蒙在鼓里,旁的事又干了多少?” 潘志文看著彭季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石竹從來不是非我不可,你們把軍規當成屁放了,主子們還能把我當成香餑餑,非要留下不成?我再說一次,石竹是竇家的地盤,不是我的。明白?” 彭季娘顫聲道:“撤、撤職……你做不了游擊了?” “嗯?!?/br> “月錢也沒有了?” “嗯?!?/br> 彭季娘腳底發軟,跌倒在地,驚恐的道:“那你阿爺的命呢???” 潘志文眼睛一酸,攙起地上的彭季娘,低聲道:“我先送你回家?!?/br> “志文……你能不能……把你阿爺偷偷放了?”彭季娘哽咽的道,“那是你阿爺,你去求求二太太,或許她就心軟了呢?” 潘志文閉上眼:“媽,你想逼我去死么?” 第193章 策反 第145章 策反 服裝廠的廠長辦公室內,王仲元對上稽查司副司長許思文笑瞇瞇的臉, 只覺著渾身上下無一處自在。就在方才, 他看到了紫鵑提交的離婚申請的副本, 而他在虎賁軍內, 最大的靠山, 無疑是妻子紫鵑。 離婚申請的字跡扎進了王仲元的眼,他突然對元宵生出了無盡的恨意,怨毒的在心里默默的詛咒著, 詛咒告狀精元宵不得好死!然比詛咒更要緊的是,如何掩蓋他在服裝廠的貪污。偷腥不打緊, 說破天了都是家事。他害怕的是稽查司的人因查訪侯玉葉, 牽扯出別的來。 想到此處,虎賁軍的軍規猶如滔滔洪水, 傾瀉進了他的腦海, 擠壓的大腦一陣陣的脹痛!包庇潘偉清收取回扣、伙同潘經業盜賣倉庫,若有紫鵑保駕護航, 最差也不過是把吃進嘴里的吐出來, 小命是不要緊的??纱藭r此刻,紫鵑因侯玉葉舍棄了他。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許思文的從容淡定。他是石竹人, 早年加入的虎賁軍,歷經多年, 終于爬到了現今的高位,自然心思縝密。在尋到王仲元之前, 便已四處查訪過。故能以逸待勞。 男人但凡偷腥,少不得給姘頭些銀錢。紫鵑為何果斷的申請離婚?因她只消算一回賬,便知王仲元定不獨偷腥這等小事。她見過侯玉葉,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花錢越狠。她不斷尾求存,副部長位置難保! 因吃醋而離婚,不過是明面上的借口,是對道德制高點的搶占。紫鵑自是惱怒,但這份惱怒,不至于上升到離婚。如此快狠準的判斷,當然不是出于紫鵑之手,奈何她請了李玉嬌做智囊,有此結局也不足為奇了。 李玉嬌在稽查司多年,不知在管平波處上過多少小課。為了徹查石竹事,她制定了完善的計劃。紫鵑的離婚申請,不過是計劃中的一環。王仲元娶紫鵑的目的,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么紫鵑的決斷,必然對王仲元造成極大的打擊。人在慌亂下,更容易暴露其極力掩蓋的東西。石竹鬧出這么大動靜,王仲元絕無可能無辜。潘家的財是在服裝廠發的,元宵或可能不知道,身為廠長的王仲元怎會不知?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亦參與在其中。 許思文不待王仲元平靜,開門見山的問道:“潘偉清怎么進的后勤?又怎么離的后勤?” 王仲元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潘家事!心中頓生悔意,他就不該摻和進潘家事中去!事到如今,他顧不得其它,閉了閉眼,直接就推到了潘志文頭上,只聽他道:“潘游擊托我的,我卻不過情面,就應了。次后他犯了錯,我便開除了他?!?/br> 許思文問:“什么錯?” 王仲元道:“采購的東西不好?!?/br> 許思文追問道:“拿回扣了?” 王仲元沉默了一會,斟酌著道:“聽說是的,沒憑證,也不好說他?!?/br> 許思文似笑非笑的道:“為何不上報?” 王仲元頓時噎住,好半晌才干笑著道:“抹不開臉。是我不對,下次再不敢了?!?/br> 許思文沒往下糾結,又問起了潘經業之事。王仲元亦是一口咬定潘志文請托,不好拒絕,故而不得不從。言語之間無不透露出不敢得罪潘志文的意思。 許思文唰唰的把問話記錄在本子上。好容易等他合上本子,王仲元沒來由的松了口氣。許思文笑了笑,起身告辭。 這就完了?王仲元有些回不過神,渾渾噩噩的把許思文送出門外,心里充滿了不安。許思文放過的太輕巧,應當還有后手!可稽查司既然行動,他八成叫人盯上了,無法與潘志文串聯。想起貪污的處罰,他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團團轉圈。 王仲元猜的沒錯,許思文的問詢不過是第一輪?;樗旧⒙湓谑竦慕墙锹渎?,多路出擊,匯聚著要緊的信息。因石竹有名有姓的官員都牽扯在內,年前本該熱鬧的縣城,不由夾雜著一絲詭異與壓抑。 臘月二十日,一個帶著草帽的男人踏進了劉耗子的居所,來人正是王洪。與劉耗子簡短的碰頭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門。竇家在石竹經營兩年之久,比起來自飛水的稽查司更似地頭蛇。劉耗子帶人輕易的絆住了稽查司的監守人員,王洪順利的見到了王仲元。 見到王洪,王仲元怔了怔。王洪為了不被梁州營稽查處發現,謊稱身體不適臥床休養,悄悄溜出營地,足足跑了四百里,可謂千辛萬苦。他還得趁年前趕回梁州營,沒功夫廢話,直接對王仲元道:“好叫兄弟知道,你大禍臨頭了!” 王仲元本就緊繃的神經,被這一句刺激的險些崩斷。按虎賁軍的軍紀,光他包庇潘偉清、攪亂本地市場,就夠死一百回了。他于石竹亦有人脈,早有閑漢悄悄來告訴,他正被生人監視。再聽得王洪的話,霎時臉色發青,忍不住問道:“王游擊,你得了什么信?” 王洪勾起嘴角:“稽查司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你眼前,那便是該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你包庇潘偉清尚可以賴,他的錢財來自于商戶,你補缺口的流水,亦難查出??苫锿私洏I偷賣倉庫貨品,你便是想裝無能,都是繞不過去的。你一個人辦不成事,經手人一條騰的扯出來,你還想脫身不成?” 王仲元心中大駭,驚恐的望著王洪,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王洪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輕蔑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知道,老太爺知道,管將軍么……早一清二楚。你還以為自己瞞的滴水不漏么?” 王仲元只覺一道焦雷劈在頭頂,怕的連嘴唇都顫抖起來。 王洪笑道:“兄弟莫慌,并不是沒有活路?!?/br> 王仲元一個激靈,死死的抓住王洪的胳膊,哀求道:“哥哥救我!” “我救不了你?!蓖鹾榈?,“只有你救得了你自己?!?/br> 王仲元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毫不猶豫的道:“求哥哥指條明路!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待小弟逃出生天,這一生一世,但憑哥哥差遣!” 王洪故意嘆道:“說來你實是吃虧在了講義氣上。不是為著潘家事,怎會有今日?” 一言說的王仲元險些掉淚,打見著許思文那一日起,他不住的梳理著來石竹后的種種。正是為了討好潘志文,才一步錯步步錯,致使深陷泥淖,把自己逼到了絕路。 然而王洪又道:“可你想活命,卻只能靠他?!?/br> 王仲元不解的看著王洪。 王洪解釋道:“你留在虎賁軍,只有死路一條。管老虎那性子,陸鎮撫犯錯她尚且說打就打,你又算她什么人?砍了你正好殺雞儆猴,抄家賺錢立威正。法兩不耽誤,你倒說說,她可有一條放過你的理由?” 不用王仲元說話,王洪接著道:“然管老虎再兇,她也只有半拉蒼梧。你出了蒼梧南面,她能奈你何?” 王仲元干澀的問:“離了虎賁軍,我去哪?” 王洪道:“回竇家?!?/br> 王仲元呆住,他被竇家撿剩下才送給的管平波。竇家,有他的立足之地么? 王洪嚴肅的道:“事出緊急,我不同你繞彎子。你雖有些精明本事,可你這等人,竇家有的是。老太爺豈能為了你,跟管老虎對嘴對舌?” 王仲元才燃起的希望火苗,又被一盆水刺啦澆個透心涼。想不出一絲生機的他,完全陷入了驚慌失措的境地。 王洪拍了拍王仲元的肩,安撫道:“你現無用,故老太爺不愿撈你。那你何不讓自己有點用?” 王仲元的眼神里再次充滿著希冀的光:“要我做什么?” 王洪暗贊一句上道,招了招手,附耳道:“老太爺想要鴛鴦陣,你把同樣死路的潘志文勸回巴州,我保你一世太平!” 王仲元猛的抬頭,震驚的看著王洪。王洪從容笑道:“我可以引開稽查司,助你們二人見面。你……去不去?” 王仲元別無選擇,斬釘截鐵的道:“去!” 王洪滿意的點點頭,帶上草帽,走出王仲元的居所,不一時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至亥時,一個紙團不知從何處扔進了王仲元的屋內,他忙忙撿起一看,只見上頭寫道:“一刻鐘后,我們來接你?!?/br> 王仲元換了身黑衣,坐立不安的等了一刻鐘,外頭果然響起敲門聲。王仲元驚的從凳子上跳起,三兩步沖到門外,接上了頭。強壓下心中慌亂,跟著人七拐八扭的走了許久,至一處山坡前停下,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潘志文。 潘志文的手,卷著枯黃的茅草,心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王洪約他出來議事,竟是約在了這個山坡。這里他太熟悉,熟悉到閉著眼都知道,山坡的邊緣處的茅屋下面,還插著他們當時用剩下的狼筅。 他們年少時,曾無憂無慮的來往于云寨和山坡,喊著一二三四的口號,被云寨人看盡了熱鬧。這里是虎賁軍的起點,可他站在昔日自己訓練的位置上,生出的竟是陣陣心慌,好似有什么鬼怪,即將破土而出! 潘志文沒說話,王仲元飛快的在心中組織著語言,不知從哪個切入點勸說。過了好一會兒,潘志文先開口道:“王游擊呢?” 草叢里發出一陣悉索之聲,而后聽到了王洪的聲音:“我在這里?!?/br> 潘志文問:“你叫我出來做什么?” 王洪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志文不耐煩的轉身折回,王洪才對著他的背影悠悠嘆道:“潘兄弟,架空元宵meimei的事,想好了怎么跟你師父解釋了么?” 潘志文后背一僵,雙腿頓時重如千鈞,令他無法動彈。 王洪輕笑:“潘游擊,元宵不是你真妹子,她是稽查處長?!?/br> 潘志文的手心不知為何,滲出了冷汗。 王洪一步一步走到潘志文身旁,緩緩開口道:“架空稽查處長……潘游擊,你想做什么?自立為王么?” 第194章 說服 第146章 游說 夜風吹的山坡上草木沙沙作響,潘志文僵在原地, 無法動彈。家人頻頻出事, 但他知道, 這些對他都不是致命的打擊。他還太年輕, 管教不嚴的過錯, 可以被原諒,無非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而已。 虎賁軍發展到今日,錢財逐漸寬裕, 可有文化又能領兵打仗的人何其稀缺?因此即便一擼到底,他也和石茂勛一樣, 有的是東山再起的機會??赏鹾榈脑?, 尖銳的直插心底。 潘志文在石竹多年的所作所為,唯有架空元宵, 是絕不可原諒的。元宵過于古板, 離了軍規便無法理事。然說一千道一萬,稽查處長, 乃管平波放在各地的眼睛。膽敢去架空蒙蔽, 說他沒有二心,他的師父會信么? 王洪發出長長一聲嘆息:“潘游擊, 虎賁軍內膽敢架空稽查處長的人, 你是頭一份吶!” 潘志文的心被刺激的砰砰直跳。臘月的山風挾著水珠,陰寒無比, 加重了他從心底散發出的寒意。什么時候下手奪了元宵的權柄的呢? 好似最初,只是不想讓她嘮叨而已。管平波的十個徒弟, 性格各異,可一齊經歷過那最艱難的歲月,自有著旁人無可比擬的深厚情誼。 潘志文有些委屈,他那時候,真的只想不損彼此情分。但萬沒料到事情居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家人犯下大罪的當口,再說架空元宵是源于他當初的幼稚,這話休說旁人,連自己說著都心虛。何況沒有元宵的干涉,他的確覺得日子爽快的多。 但在父親落網的一剎那,潘志文就已后悔。元宵本是他的一道防線,倘或元宵不是一無所知,恐怕在潘經業剛剛涉賭時,就會被抓捕。甚至于說,以潘經業夫妻的條件,根本就無法進入后勤。只要他們不屬于虎賁軍,賭場做局又有何懼?賭博本就違法,潘經業哪怕是上萬兩的借款,賴的理直氣壯??涩F在,說什么都晚了。 彭季娘日日哭天搶地,而事發到現在,潘志文足以知道父母背著他到底干了多少違法犯紀之事。前路一片黯淡,無力感幾乎直接將他壓垮。事到如今,他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