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狗咬傷了他的小腿,血流如注。 長工的喝罵朦朧,大山只能看見他的嘴型變換,卻聽不懂他的言語。 先前歡快的音樂陡然一變!黑衣漢子歡快輕柔的動作變的夸張。 后臺又跑出了兩個黑衣人,一樣的動作,在舞臺上奔跑,嘴里發出風的呼嘯。 旁白的和聲齊唱:“風來了!風來了!” 不住跑入舞臺的黑衣人擺動著身體,也遮蔽著視線。 身著紅衣的人不知從何處進入場中,揮舞著手臂,抖動著身軀。 音樂更添急促,低沉的和聲又唱:“起火了!起火了!” 無人照管的火堆點燃了旁邊的枯枝,火苗登時竄起!山林一旦起火,尋常人都逃不掉。 長工驚恐的呼喚著狗,撒腿往逆風的方向狂奔逃命。 被火勢驚醒的大山沒有跑,他繼續向蜂巢走去。 帶著血的腿,爬上了樹梢,拿到了蜂巢。 那一瞬間,他從出場便面無表情的臉,綻放出狂喜的笑容。 “蜂蜜甜,比日子甜;蜂蛹香,賽過百花齊開放。 有了蜜糖能活命,賣去集市里,換來救命錢!” 歌聲高亢喜悅,配樂卻低沉壓抑。 極度的不和諧,聽在觀眾耳中,說不出的詭異與違和。 紅衣人扭曲的臉,黑衣人張狂的笑,大山的好似快樂的聲線,卻如同鬼魅,讓人毛骨悚然。 鼓聲砰的一聲響!觀眾的心跟著一跳!樹枝承受不起大山的重量,刺啦折斷。 抱著蜂巢的大山,墜入了火海,消失不見! 觀眾齊齊倒吸一口涼氣,有心急的已在臺下叫嚷:“大山!大山!你在哪里?” 黑衣的舞者又變作了百獸,被煙霧嗆的四處逃竄。 大山的歌聲穿過紅衣舞者,飄蕩在舞臺。 “青山巒巒,綠水漫漫?!?/br> 大山唱起了贊美歌,“蜂蜜甜甜,烤rou鮮香。 不挨餓的日子似天堂!” 七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觀眾卻只覺得不寒而栗!音樂又變,二胡的哀鳴加重了慘烈。 大山死了。 燒死的也好,餓死的也好,流血而死的也好,都不重要。 賤民的命,一文不值。 山林的火,燒痛了地主的心。 憤怒的地主無法滅火,帶著打手,把大山嫂從屋中拽出。 賣去了不知何處,亦不知是死是活。 現場沒有一絲喧囂,故事太貼近他們的生活,與戲班子講的才子佳人、讀書中舉、發財致富的幻夢相比,管平波一點情面不留,用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入了他們常年因饑餓而顯得麻木而遲鈍的心臟,痛的喘不過氣來。 音樂鼓聲戛然而止,眾人剛找到了呼吸,故事卻沒有停止。 黑衣人掠過,平和的蘆笙吹響,又是一片春意盎然。 就在此時,場景一轉,另一個瘦弱的人,敲開了地主的門:“三叔,村頭那塊地,能佃給我種么?” 地主砰的關上門,毫不留情的轉身道:“不能!”全劇完。 現場鴉雀無聲,等著另一個故事的開場。 或許這一個人,會比大山幸運,會有一線生機。 但沒有另一個人,所有的佃農,無關身份、無關長相,他們只有一條路,唯一的一條,不能選擇的……絕路。 湯圓嫂被壓的幾乎窒息,她看著演員謝幕,看著他們離開,知道他們不會再演第二個人的人生,因為再無必要。 靜默了許久,她終于受不住壓抑,尖厲的喝罵:“地主!我嬲你娘!” ====================== 第137章 離間 大山的故事,觸痛了受盡壓迫的百姓,也觸怒了“樂善好施”的地主。 沒去趕集的楊再林,聽完手下青皮的匯報,一怒而起,接連踹倒幾個凳子,方才略微氣平。 沒有人是傻子,管平波編了戲曲,無非是想謀奪百戶所的土地。 然而管平波攜百余壯丁盤踞,又是他不得反抗的。 楊再林開始后悔,萬沒料到,管平波比土匪還難纏。 李德元固然跋扈,也不過給些錢財收買。 給的爽快了,不獨花錢買平安,甚至于能借其威勢,吞噬庶民與軍戶之土地,從長遠看,是劃算的。 在楊再林看來,土匪,流寇耳,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百姓被折騰的夠嗆,卻更能助他們兼并土地。 橫豎家家戶戶都是要買看門狗的,身強力壯的土匪,不過是貴些的看門狗罷了。 就如竇向東養育譚元洲,豪宅嬌婢、華服美食。 貴么?自然是貴的。 可無投入,何來產出?盡管土匪不似譚元洲或張和泰兄弟乖巧順心,總歸能忍。 而管平波與土匪全然不同。 搶奪鹽井,占山為王。 石竹再是偏遠彈丸之地,亦曾憑借水路,有過上千年的商業繁榮,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從走投無路到悄然崛起,僅用了一年!待她圈住百戶所的土地,便徹底站穩了腳跟,與數代積累的他們平起平坐。 且不論管平波欲要謀奪的土地,是從他嘴里搶奪,便是與他無干,又如何忍的下這口氣?一個外鄉的女人,竟堂而皇之的做起豪強來!便她是竇家的小老婆,也不能忍。 強龍難壓地頭蛇,楊再林心中怨憤的想,要抖回你巴州抖去! 可惜怨恨歸怨恨,管老虎兇名再外,那是她一個才及笄不久的女人,帶著一群未成丁的孩子,刀光劍影中打下的威望,是一點運氣與僥幸都沒有的威武強悍。 提起母老虎,全石竹境內,無人不服。 否則早在她縱容刁民偷盜時,一群豪強早買通青皮流氓、獵戶土匪打的她哭爹喊娘,而不是老老實實推舉姚青山去服軟,繼而被她恥笑羞辱,無可奈何。 山川林木倒不算大事,全當管平波是土匪,何況她還收地主們的木材。 然動到土地,便是挖楊再林的根本。 楊再林在屋中繞了數圈,也無良法。 那一千畝土地,昔日楊家能巧取,今日管平波就可豪奪。 道理是這個道理,楊再林依舊怒的恨不能生啖其rou! 所謂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楊再林自然不是單打獨斗。 他使人請來了族中幾個得力之人,其中兩個乃與竇宏朗打過交道的楊昌毅與楊盛源。 論起親族關系,著實有些遠,遠的輩分都錯開了好幾輩,無法再用族中稱呼。 不過此用人之際,便不講親疏,論的是本事了。 縣衙廢止,楊昌毅與楊盛源沒了去處,只好回家務農。 作為同姓,二位姓楊的典吏天然的站在了楊再林一頭。 聞得管平波之謀劃,紛紛出起主意來。 到底是積年混跡縣衙的,禮義廉恥不曾學到過半分,心黑手狠耍陰謀的本事倒是隨手就來。 楊昌毅皺眉想了半日,就計上心頭。 壓低聲音道:“我有一計,大老倌1且聽之。 倘或不好,請勿怪罪?!?/br> 楊再林擺擺手:“你在縣衙混了幾日,學起酸人來。 我們石竹人最是爽快,有甚說甚。 我又不是縣太爺,你那般恭敬作甚?” 楊昌毅笑道:“法子不大好,怕你笑話?!?/br> 略頓了頓,不敢太賣關子,便道,“論起來,管老虎囤糧十分豐厚,又有鹽井,有的是人眼饞。 本來就招人記恨,她殺了李德元報仇不算,還把石竹土匪得罪個遍。 我們石竹,何曾只有幾百號土匪了?她拿食鹽做誘餌,挑唆刁民去抓人,能抓著幾個厲害的?土匪們避她鋒芒,卻還在人世,無非投了隔壁幾縣的當家。 云寨水路縱橫,大老倌不若寫信告之他們管老虎的家底,她能以鹽做餌,我們怎么就不能拿她做餌?便是幾個大山寨家大業大看不上管老虎,總有被奪了地盤無處可去的。 與其等死,不如一搏。 待到他們兩敗俱傷,更有的是土匪趁火打劫。 說來不是什么新鮮法門,正是管老虎當日使的離間計。 我說句公道話,那女人,當真靈泛的很!” 楊再林沒好氣的道:“土匪要是能打的過她,何必被她趕出石竹?” 楊昌毅搖頭笑道:“螞蟻咬死象,打不過她可以sao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