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老板娘又問:“仿佛聽見你們奶奶有身子的,可是生了?” 潘志文正欲答話,忽聽一聲鑼響,順著聲音往城墻下的空地上望去,不知何時那處竟搭了個簡易戲臺。 再一瞧,戲臺上插著的旗幟,不是他們的虎頭旗是什么?只見阿顏朵與后勤的幾個人忙忙碌碌,有在臺上裝飾的,有在地上打楔子牽繩索,引人排隊的。 鑼鼓嗩吶響個不停,還有一人在隊伍前派發著什么,百姓拿了東西,往戲臺前站定,一個個皆饒有興致的看著戲臺,全當來了戲班子。 rou湯圓店的老板娘伸著脖子看,就有一人飛奔而來:“湯圓嫂,你等什么呢?老虎營在發鹽演戲,快去排隊吧!” “發什么鹽?” 那人用手比了個大?。骸斑@么長的半截竹桶,里頭都是鹽,排隊領,領完看戲,見者有份!你做什么生意??!快走快走!” 老板娘一聽哪里坐得住,忙喊老板,一家人往戲臺前狂奔而去。 不一時,戲臺子跟前圍的水泄不通。 拿著刀的老虎營隊員維持著秩序,百姓只得沿著楔子與麻繩圍著地界排隊。 韋高義看著潘志文,問道:“師父這是鬧哪樣?我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潘志文也一臉茫然,忙道:“走,去看看,順便幫把手?!?/br> 二人跑到戲臺附近,就被洶涌的人潮擋住,再不能往前了。 幸而戲臺搭的高,能看見阿顏朵的半個身子。 突然鑼鼓喇叭一停,良久,又猛的一陣敲擊。 眾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至戲臺。 阿顏朵的歌聲響起:“世人都道土匪惡,惡不過吃人不見血的財狼咧——勾結土匪害官軍,搶完官軍搶百姓咧——” 潘志文抽抽嘴角:“什么鬼?” 韋高義瞠目結舌的道:“營長說要我們等著看好戲,真的說的是好戲???”居然不是形容詞! 躲在人群中的管平波彎起嘴角,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比糧草還快的,當然是宣傳。 輿論陣地,先搶了再說! ============== 第136章 儺舞 管平波并沒有刻意瞞著韋高義,只不過老虎營內人數漸多,工種自然而然的細分。 何況去歲夏天的一夜驚魂,讓韋高義對云寨有著十分不好的回憶。 從那一夜起,十幾年的平靜生活徹底毀滅。 重傷的石茂勛成為了不幸的開端。 石茂勛活下來了,可他們熟悉的人一個一個的死去。 韋高義尚能記得戰友的臉,但他又能記住多久?而今走出堅固的鹽井,僅僅是第一步。 將來會有多少人戰死沙場,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客死他鄉,更不知道。 刀尖上行走,再如何刻意的大大咧咧,都無法掩蓋心中的不安。 埋頭練兵,似乎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式。 既如此,管平波便不打攪,軍人單純的想變強,才是好事。 其余的瑣事,原就不該他們cao心,否則要首領何用? 成立宣傳隊是管平波很久以前就有的規劃,常言道,唯有上智與下愚不可移,百姓的愚昧來自于他們閉塞且貧苦的生活,而非智力低下。 且愚昧,同時代表著空白與好騙。 陳朝絕無可能教育百姓,管平波自然不會放過機會。 無數先例表明,哪怕到了后世義務教育普及到幾乎每一個人的程度,電視劇也永遠比科普文受歡迎,因為電視劇有故事情節,而科普沒有。 古今中外所有的老百姓,都是愛聽故事的。 乃至后來某些娛樂節目的選手,不編個催人淚下的故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上節目。 如今時機成熟,草臺班子也是班子,先開張了再說。 苗漢千年雜居之地,阿顏朵略區別于漢人的長相影響不了她的美貌。 卜一上臺,叫好聲已是一片。 傳統戲曲里有許多絕美的語句,但那是讀書人的喜好,再不濟也得有管平波的文化水平,才讀的懂那“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生活在匱乏蒼白中的百姓體會不到才子佳人,他們只懂得簡單粗暴的“財主到來砍藤短,我落石崖順水漂?!?/br> 因此要緊的是情節,辭藻倒無需太華麗,只需押韻即可。 管平波自是不會寫詞的,好在苗族用歌舞傳承歷史,以阿顏朵為首的苗族男女,湊在一處改了兩日,又抽空把舞蹈編排了一番,再從管平波日常教的歌曲里借鑒些小調糅合,初演便開場了。 但唱完開篇,阿顏朵躲去了后臺,如今養的白白胖胖的她,實在不適合演今天的戲。 阿顏朵退下,一個沙啞的的男聲,低沉的用云寨方言唱起了歌謠,蒼涼而悠遠。 似在耳邊,又似在天邊。 瘦骨嶙峋的男人登上了舞臺。 他衣衫襤褸,神情麻木。 腳步一深一淺,嘴唇一張一合,如同幽靈。 “我名喚大山,來自楊家山?!?/br> 叫大山的男人唱出了自己的開場白,“家中無糧又無米,老少難心安。 把那地主大門敲,佃出田來養家小,奈何耶!地主砰的把門關。 嫌棄我是窮侄子,怕我欠他租子錢,不肯把田佃。 ??!苦也!” 大山跪在大門口,磕頭如搗蒜。 地主在門那頭,甩袖撇嘴,跟著唱出了怕被窮親戚沾染上,甩不掉的臺詞。 吵吵嚷嚷的觀眾,漸漸安靜下來。 苗族有展示日常生活的舞蹈,有祈求上天賜福的舞蹈。 每一個動作,都有著具體的含義。 混在人群中的管平波不大看的懂,卻見周圍的百姓認真的盯著舞臺,不由哂笑,還真是文化差異。 如此抽象的舞姿,他們何以覺得能代表風光水火? 情節在繼續,跪了一夜的大山,沒有求到田。 因為地主佃田不賒賬,租子交在佃田前。 一無所有的大山,不可能靠哀求打動地主。 頹然的大山,艱難的從地上爬起。 恍恍惚惚的走向山林摘采野菜果腹。 青黃不接本就難熬,何況大山一家無地更無指望。 大山媽為了不拖累孩子,半夜里悄悄走入山林,再也沒回來;剛出生的兒子養不活,狠心溺死在水缸里;產后體虛的大山嫂喝著淡米湯,聽見才生下來的兒子的啼哭,沒多久,歸于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她的丈夫親手殺了他們唯一的孩子。 因饑餓而空洞麻木的眼,沒有淚。 她就這么呆呆的坐著,無思無想、無知無覺。 挖坑埋葬了兒子的大山回到屋中,看了一眼老婆,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米缸里最后一把米,熬成了米湯,給了老婆大半碗,給了臨死的孩子兩小勺。 絕望死死的扼住了大山的咽喉。 山上的筍、水里的魚,都是地主家的地盤。 兇惡的狗巡視著領地、豺狼虎豹散落在山林,每一次覓食,都心驚膽戰。 大山怕死,他不想去山里,又不得不去山里。 他走在山間土路上,后悔。 或許他不該令老婆懷孕;又或許,他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娶親。 饑餓極大的消耗著體能,也消耗著理智。 頭頂嗡嗡聲盤桓,大山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蜂巢。 似乎能聞到蜂蜜甜美的清香。 大山雙眼無神的往蜂巢下挪動,被樹枝絆倒,爬起,又被絆倒,再次爬起。 觀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同身受的他們,心中替大山生出了期盼。 拿到蜂蜜大山就能活,蜂蜜、蜂蛹可以吃,更可以賣了換糧。 火鐮點燃了枯枝,黑衣的苗族漢子進入舞臺,扭起了身體,表示著青煙直上。 煙霧熏的蜜蜂四處逃竄,蜂蜜唾手可得,漢子的舞姿里,充滿著喜悅與輕快。 觀眾的臉上,跟著露出了笑容。 突然,犬聲大作!大山心中一驚,他被地主的人發現了。 看著巨大的蜂巢,大山不住的咽口水。 地主家的大狗與護林長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山拔不開步子,他實在太餓了。 他想吃蜂蜜,哪怕一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