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姚麻子激動的道:“我有一個老婆,兩個女兒,賣給你,都賣給你!不要錢!不要干飯,稀粥就行!我簽字畫押!”說著翻身而起,揪住姚江沙道,“你給我做中人!我要賣老婆!”又看牽驢的,“兄弟,你也幫我作證!我老婆賣了!賣了!賣了就是別人家的了!姚青山不能要賬!”說畢,無力的倒回木板上,嘴里喃喃的道,“老婆賣了……已經賣了……姚青山就不能賣了……” 哀求的眼,再次看向管平波:“她們能做活,吃的少,干的多。 我兩個女兒,你可以倒手賣給人做童養媳,有賺頭的。 管老虎,買我老婆劃算!” 不住的游說,不過想給老婆孩子尋一條幾乎看不見未來的生路。 管平波不知為何,想起了管老爹。 殫精竭慮的周旋,護她長大,卻在她沒有足夠大的時候,撒手人寰。 那一天夜里,在床板上掙扎的管老爹,是否也是這般哀求著老天,來個人,把他女兒買走,給一口飯,給一條活路?做丫頭、做奴婢、做童養媳、做小老婆都好,給口粥能活著就行!卑微到塵埃的期盼,是他們全部的期盼。 “我買了,多少錢?” 姚麻子道:“不要錢,鹽也不要了。 她們吃粥就行,不用飯的,很好養的……” 管平波道:“只要是我的人,我有飯吃,他們就有。 我沒了,便聽天由命了?!?/br> 姚江沙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平波,差點就想問:能買我嗎? “干飯么?”姚麻子的聲音開始虛弱,窮人的命就是如此的卑賤,腎上腺素支撐的時間都比別人少。 管平波點點頭:“干飯,以后有rou吃?!?/br> 姚麻子得寸進尺的道:“別讓我女兒做童養媳好不好?” “好?!?/br> 管平波承諾道,“我盡量把她們養大,挑個老虎營的兵嫁了。 給兩石谷子一套棉被的嫁妝,不讓她在夫家抬不起頭?!?/br> 姚麻子抓著管平波胳膊的手,越收越緊,他說不出話了,可還能聽見他的嗚咽。 沒多久,胳膊上的手一松,垂落回了木板上。 姚麻子死了。 賣雞蛋的老漢嘆口氣,背著手走了。 見慣了生死的眾人,三三兩兩的散了。 誰都活的艱難,同情心泛濫這種奢侈的東西,怎么可能有。 管平波深吸一口氣,扭頭見姚江沙也捂著肚子,問:“你肚子痛?” 姚江沙掀起衣服,肚子上面有一道血痕,傷口不是很。深,亦止了血。 管平波放下心來,吩咐人帶他處理傷口,又問牽驢的:“你呢?” 牽驢的搖搖頭,垂頭喪氣的道:“我家里近,我走了?!?/br> 天色不早,姚麻子的尸首不可能今天送回。 先稱了鹽,把牽驢的打發走。 黃昏中,牽驢的低垂著頭,緩緩的爬著山坡,走出了老虎營的外墻。 這個山谷,曾經沒有外墻,站在山頂,隨意就能看到鹽井的情況。 而現在不獨有外墻壕溝,還有人不斷的巡邏。 走到了山頂,回望,只能看到紅磚砌成的圍墻。 墻內歡快的歌聲,與墻外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想進老虎營。 與姚麻子不過萍水相逢,死了便死了,生不出多少悲痛。 但他與姚麻子又何其相似?看看驢背上的一袋鹽,吐出一口濁氣,不用買鹽,今年底大概能交清租子了吧。 遠遠的走出一段,又忍不住回望,兔子頭真香! 姚江沙被帶到了養兔場附近的草棚中。 因左近的百姓與送土匪來的農民經常下午才到,放他們走夜路太危險;留宿他們不方便又不安全。 于是就在養兔場邊上搭了幾個草棚,鋪上干凈的稻草,做他們暫居之所。 姚江沙有些心疼姚麻子說不要就不要的鹽。 但又想起下午的那碗魚湯,那股咸香好似一直留在嘴里,砸吧著嘴,心想,也是,姚麻子家賣進了老虎營,還缺什么鹽呢? 姚麻子的大黃狗也被留下了,真好。 夜里的老虎營十分安靜,只能聽見換防的腳步與嬰兒偶爾的啼哭。 管平波躺在床上,難以入眠。 小兔子繁育出來了,五千多只兔子籠層層疊疊密密麻麻。 雄兔一只只的殺掉,她攢了幾百塊皮子。 單賣皮子不值錢,得請個工匠來硝制,然后通過竇家的渠道賣出去。 鹽、兔子、草料、糧食,形成了交易鏈,帶起了方圓十里的經濟。 可是依舊不夠。 養殖隊的人手很快招滿,她沒能力養更多的人。 屯堡的擴張就似后世的企業,不能盲目,否則資金鏈一斷,會全軍覆沒。 她是能逃的,譚元洲韋高義等心腹也能逃。 可是鹽井的工人呢?石竹的百姓呢?所以她寧愿求穩,一點點的積聚實力。 從去年夏天到今年四月,她發展的速度不算慢。 可在這般速度,在巨大的饑荒面前,好似蝸牛。 在老虎營的人看著兔子流口水的時候,老虎營外滿地都是因饑餓而浮腫的人。 管平波突然發出一聲嗤笑,比起石竹,劉家坳竟算富庶了!她管平波沒有葷腥、混個半飽,已算條件好了。 jiejie,你敢想么?你meimei饑寒交迫中活了十五年! 離開了竇家,管平波的生活條件一落千丈。 老虎營里,她吃的最好。 一直到現在,都是單獨吃飯。 甘臨出生那一日受到的驚嚇深深的告訴他們,主將之珍貴。 老虎營因主將出現士氣大振,土匪因主將死亡落荒而逃。 所以沒有人愿意她與戰兵同甘共苦。 生產的失血過多,產后漫長的折磨,都讓她的身體急需營養來恢復。 物資如此匱乏,兔頭、羊腳等一切沒辦法均分的rou類,也只能按著等級層層下發,所有的人才會服氣與滿意。 世人從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這個不均指的是同自己一樣的人,而不是明顯看起來高高在上的、與自己不相干的人。 兩百多個人已經如此難養,管平波有點不敢想兩千個、兩萬個、二十萬個、乃至全天下,難養到什么程度。 屯堡的思路沒有錯,可缺糧的她就是沒法快速建設起來。 青黃不接的時節,這一夜,又有多少人會餓死在家中,在覓食的路上? 此時此刻的管平波,窺見了解放軍忠勇的冰山一角。 她曾經看紀錄片的時候,有一個片段印象十分深刻。 時隔十五年,忘記了主人公的姓名。 只記得淮海前線,一個父親來看望兒子,兒子身受重傷,卻問父親:“俺娘還挨餓不?” 父親說:“不挨餓了!早不挨餓了?!?/br> 那時候的管平波覺得挺感動的,而現在的她,回想起這個細節,差點哭出聲來。 這么多人的浴血奮戰,為的僅僅是“不挨餓”。 嫁進竇家的第一天,桌上的一份不起眼的剩菜剩飯,就讓她覺得比中了五億彩票還刺激!前世的她的確無法想象從饑腸轆轆到能吃一碗干飯之間,是比白手起家翻身做富豪還要曲折的路。 她的前世確實太幸福了。 挑食、偏食。 討厭吃帶骨頭的rou,嫌麻煩不肯吃魚,粳米口感不好,回家過年時,跟家人吐槽單兵口糧能說一個小時。 就她這樣的,叫優秀青年,叫吃苦耐勞的典范。 疲倦襲來,管平波閉上眼。 如果她的家人知道她連多刺的鯽魚都視若珍寶,會哭多久呢? 大概,一輩子吧。 第84章 審訊領人嬉鬧 第120章 審訊 管平波拿著一疊紙,走進了審訊室。 身后跟著的是這一次的審訊員韋高義。 本來此事不需要管平波親自做,奈何老虎營里現在能正經書寫的只有她與陸觀頤。 文書工作便不能假手他人。 審訊室的光線不錯,一張厚重的桌子,嵌著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