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只怕好不了?!弊T元洲毫不留情的道,“我們被埋伏了?!?/br> 管平波道:“是崔亮?!?/br> 紫鵑茫然問:“為什么?” “不知道?!惫芷讲ɡ潇o的分析著,“第一聲示警是王洪,密布的鈴鐺沒響,便說明人是從院內殺起。借住在我們家的難民,不正好都是人手么?或許也有院外,只要他們剪斷了繩子,鈴鐺就不會動了?!闭f著冷笑,“原來,這就是他能在此地盤踞五年的真相!” 譚元洲沉聲道:“強龍難壓地頭蛇,他既與土匪勾結,我們討不著便宜。天亮了去尋一回老爺,我們立刻回巴州?!?/br> 形勢比人強,管平波點頭道:“如果今夜有幸不做虎狼的兩腳羊的話,便只得如此了?!?/br> 聽得此話,紫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 第71章 丟棄百戶暫住 第81章 丟棄 云寨成內, 亂做一團。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燃燒的畢啵聲、加上兵器與廝殺, 驚的城內人惶恐不安。 石建平與王洪一左一右護衛著竇宏朗, 土匪卻源源不斷的涌來。王洪一面打著, 一面扯著嗓子問:“譚大哥呢?” 石建平氣喘吁吁的答道:“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后頭么?” 王洪來不及回答, 側頭躲過刀鋒, 順勢一腳把敵人踹飛,又慌忙的應對下一個。竇宏朗也不示弱, 生命垂危之際,竟比尋常厲害些。三人背對背圍成一個小圈,艱難的防守。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 煙霧繚繞下,不止竇家人吃力,土匪亦不輕松??上Ц]家的打手們年紀著實太小, 前后兩處還被分兵, 更為狼狽。 竇家人被堵在院中, 想潰逃都不能,反激起勇氣, 抵死反抗。柴屋里的柴禾消耗著,火勢逐漸減小, 紅腫著眼的竇宏朗幾人, 終于殺出了條血路, 顧不得辨明方向,只管向前沖。 雪雁躲在樹底下瑟瑟發抖,見竇宏朗要離開, 尖叫一聲,飛奔跟上。打出一個缺口,竇家人又聽見了雪雁的聲音,也急急忙忙的跟著跑。幾十號人慌不擇路的逃命,看到圍墻才知是跑到了后院。后頭有人追趕,只好沿著夾道去向河邊。哪知才下土路,先前追管平波的人折回,與這邊的兩路并做一路,往竇宏朗處殺來。 竇宏朗嚇的魂飛魄散,好懸沒當場尿了褲子。幸而王洪機敏,斷喝道:“上船!” 眾人方想起竇家是有船的!僅剩的四十幾個人一窩蜂的朝船上跑,哪里還記得禮讓排隊?只管見船就跳。摸到繩索,一刀劈開,卻又不會撐船。王洪翻身下船跳到水里,奮力把船往河中推,其余人才有樣學樣,跳河推船。 竇宏朗坐在船上,腦中生出急智,大喊道:“所有的船都開走!別叫他們坐船追上我們!” 大家本就是胡亂擇的船,十來艘船上都有人,聽得此話,更賣力的推。好容易到了河中央,追兵已經趕上。在河里好一頓殺,竇宏朗等人上了船還不放過,竟是放了竹排來追!到了船上,竇宏朗反而更冷靜,指揮道:“守住船頭船尾,他們沒有鉤子,上不來。我們的船高,殺他們容易!” 自來打仗,就要搶占高點,哪怕是個小山包,都有極大的優勢。到水里就更加。竇宏朗判斷沒錯,竹排攆上,也被殺的屁滾尿流,終是不得不放人跑了。 才過了雨季,河里的水量十分豐沛,船順水而下,半個時辰就沖入了巫水。巫水比馬蹄溪更大,雖水勢平緩,但有經驗豐富的王洪在,令眾人喊著號子撐船,速度著實不慢。至天明,已是跑出去好幾百里了! 再次行到平緩處,河面上一片寂靜,竇宏朗靠在墻上,大口的喘著粗氣。到了逃命的時節,便不管主奴,只要是個男人,都盡力劃水。哪怕沒有桿子的人,都徒勞的用手去撥弄,人人累到虛脫。此段有個大灣,河水似僵住不能動彈,后無追兵,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跌坐在船板上,唯有雪雁來回在船上跑來跑去。 竇宏朗沒好氣的道:“這不是洞庭里開的大船,經不起折騰,你跑什么?” 雪雁跳腳道:“奶奶呢?我沒看見她!哪艘船上都沒有!” 竇宏朗一驚,方記起管平波來!雪雁站在船頭大喊:“奶奶!奶奶!” 幾艘船此起彼伏的回應:“奶奶不在我們船上!” 雪雁登時急了,哭道:“快掉頭!奶奶給落云寨了!” 此時此刻,哪個想掉頭往土匪窩里去?便是有心,也無力劃船,逆行可不是順水,他們一無所有,怎么回去? 竇宏朗想著管平波腹中的胎兒,臉色發僵。練竹十幾年好容易懷一胎,偏掉了;到管平波,懷的輕巧,可人丟了。念及膝下荒涼,心似刀絞,眼圈立刻就紅了??梢丝痰纛^,卻是萬萬不能。休說眾人愿不愿意,他就這么幾個潰兵,也不敢輕易涉險。 一片沉默中,雪雁登時明白了眾人的選擇??聪蚋]宏朗,含淚問道:“你就不心疼么?” 竇宏朗沒說話,他對管平波的在意,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命。他們二人,本就不合,非管平波懷著他的骨rou,他都未必難過。行船人家,生離死別見的太多了。 雪雁靠著壁板軟軟的滑落在地,雙手抱膝,無聲的哭泣著。就在這一瞬間,她明白了管平波為何從不把竇宏朗放在心上。對同床共枕之人,竟是涼薄至此。雪雁把頭緊緊埋進了胳膊中,你哪怕有一絲猶豫也好!那是你孩子的親娘!船都開走了,你不管她,在綿綿不絕的森林里,她插翅也難逃! 憶起管平波素日待人的厚道,雪雁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奶奶,奶奶,對不起…… 譚元洲憤怒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河面,極力平復著情緒。昨天夜里他們運氣相當不錯,野獸都不傻,現正是物產豐富的夏天,很不用與兇悍的人類死磕。幾只狼繞著他們跑了一圈,見火光甚大,很識時務的退走了。順利的熬到天亮,不敢分頭行事,盡量小的動靜繞著城外跑到河邊探聽消息,哪知到了河邊,首先看到的便是竇家原先停泊的大船,全都不翼而飛! “那個畜生!”譚元洲胸口起伏,忍不住罵出聲來!丟老婆的常有,連老婆帶孩子都不要的,他還是生平僅見! 陸觀頤不安的看著城墻,生怕里頭再有人似昨夜般拿著刀窮追不舍。 管平波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的道:“走,我們先去找百戶所?!?/br> 韋高義皺眉道:“若百戶所也與他們勾結怎么辦?” 管平波道:“百戶所便是與土匪有勾結,他們所圖無非是錢財米糧。我與他們前日無怨近日無仇,只消能給的好處比土匪多,便可一談?!?/br> 譚元洲道:“空口白牙,只怕他們不愿蹚渾水?!?/br> 管平波伸手在紫鵑脖子上一扯,手中便多了條金色的鏈子,在手中拋了兩下,道:“這不就有飯錢了么?” 紫鵑后知后覺的摸上前襟,果然墜子不見了。 管平波笑道:“日后賠你一條大的,如今靠它救命了?!?/br> 紫鵑搖頭道:“橫豎是奶奶賞的。我還有一對鐲子,奶奶要么?” 管平波沒接茬,只道:“走吧,先回山谷?!?/br> 潘志文怔了怔:“不是去百戶所么?” 管平波笑道:“傻小子,我們這一行,十個年輕的女人。女人,便是銀子。甚都沒準備的往人家地盤上闖,跟送菜有什么區別?飯里來點蒙汗藥,餓上幾日,把人一捆往窯子里賣了,他們今冬可就好過咯?!?/br> 元宵聽的汗毛直立,不由道:“師父……” 管平波擺擺手,帶著人往山谷走。譚元洲總算把氣順了下去,嗤笑一聲:“奶奶臨危不懼,有大將之風?!?/br> “他不在跟前,打不著,何必白生氣。待我們回了巴州再算總賬不遲?!惫芷讲ê敛辉谝獾牡?,“我們昨晚不也撇了他跑么?再說了,船未必是他開走的?!?/br> 譚元洲臉色一變:“你是說?”都被殺了……么?隨即又否決了這個想法,殺人何必拖走船?便是想賣了換銀子,也不急于一時。竇家庫里的東西,且要點上一日。對土匪而言,船畢竟不如糧食金銀方便。因此,他方才的判斷沒有錯。必定是竇宏朗帶人乘船逃走了。他惱怒的并非竇宏朗逃命,而是一條船都不留,讓他們在云寨等死么?就這么拿定主意,覺得他們必死么? 管平波不置可否。一行人再次踏入山谷,回到了西北角的茅棚。老虎營日常訓練的武器原料皆是竹子。鑲嵌了槍頭的還略值幾個錢,桿子卻是一文不值。久而久之,山谷里便多出了一套武器,只沒有槍頭,權當備用。此刻派上了大用場,老虎營的人各自拿了自己的裝備,在管平波的指導下,將竹竿一頭削尖,拿在手中,排好隊列,立刻就有了氣勢。 管平波點點頭,對眾人道:“鼓與號都丟在家中,萬一有事,聽我口令?!?/br> “是!” “排好隊列,昂首挺胸!” “是!” “預備!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管平波喊著口號,韋高義與潘志文帶著隊員,大踏步前進。兔朝的軍隊極擅于行軍,江湖人稱“鐵腳板”。但很多人不知道,行軍是有技巧的。用腳后跟發力,盡可能的減少腳掌的損傷,并且充分利用各組肌rou的力量,才可沒日沒夜的走。只靠毅力,顯然不科學。而兔子最講究的便是科學。 如此訓練出來的步伐,比平常人走路起伏要大,看起來就像一跳一跳的走,充滿了活力。譚元洲跟著管平波墜在隊伍最后,不由問:“你就沒有絕望的時候?” 管平波認真的點頭:“有,很多次?!?/br> “所以現在不算什么?” 管平波無奈的看了譚元洲一眼:“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是剛需!” “剛需?” “剛性需求?!惫芷讲ń忉屃艘痪?,道,“老譚同志啊,你都慌了,我再不繃住,是要帶著大伙兒尋死么?” 譚元洲被噎的半死,他的確心慌。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入城皆為敵人,上山全是虎豹,身無長物、進退維谷,如何不慌?倘或他只帶著男人,不拘哪處干一票,扎個竹筏就走??涩F在隊伍里,三成女人,最重要的兩個,一個孕婦,一個殘疾。水路無船,山路不通,百戶所不是庇佑處,他們該何去何從? 管平波輕笑:“多謝你肯陪著我們這群累贅一起?!?/br> 譚元洲道:“老太爺對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丟下竇家子孫?!?/br> “還是謝謝你?!惫芷讲ㄓ迫坏牡?,“便是知恩圖報,也是該感激的?!?/br> 譚元洲瞥了一眼管平波微微鼓起的腹部,嘆息一聲道:“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會丟下你的?!?/br> 管平波突然停住步伐,一字一句的道:“如果丟下我方能活命,那不妨丟下?!?/br> 譚元洲難以置信的看著管平波,她不是喜歡說漂亮話的人。 管平波勾起嘴角,淡定的道:“我的一貫原則是……從生到死,絕不將命運托付給其它人!因為,我才是主宰旁人命運的那一個!”斜眼看向譚元洲,“若你害怕,可以把命交給我?!?/br> 說著,把剛才的話稍作改裝,還給了譚元洲:“只要我活著,就絕不會輕易丟下你,不會輕易的丟下任何一個,我的人?!?/br> 第82章 百戶 譚元洲一路沉默,管平波不去理他,待走到一條溪流邊,下令停下整頓。雖然此刻她們幾乎一無所有,但還是借著溪流的清水好好洗臉漱口,把頭發盡量梳好,并兩兩組隊替對方將衣服收拾整齊。 不多時,出現在百戶所守門人眼前的,便是這么一隊奇怪的人。譚元洲深吸一口氣,從隊伍最末走到最前,對百戶所的人拱手行禮:“在下譚元洲,見過兵爺。我們是竇縣令的家眷,昨夜縣城遇襲慌亂逃出,不知城內情形,還請貴所收留?!?/br>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譚元洲,道:“你說你是竇老爺家的,可有憑證?” 管平波走來道:“我是竇縣令的姨娘,上回徐主簿家擺酒,見過百戶太太的?!?/br> 守門人仔細看去,才發覺方才雄赳赳氣昂昂走來的人中有一堆女眷,稍作猶豫后,道:“我進去通傳一聲?!?/br> 譚元洲忙作揖道:“多謝?!?/br> 陳朝百戶乃世襲制,幾百年前遷到此地,便不再挪動。百戶所自成體系,一個個的堡壘散落在各地,守護一方安寧。從宋以降,武不如文,尤其到了陳朝,休說同級別的官員,便是武將級別更高,見了文官,都得磕頭見禮,可謂毫無尊嚴。聽聞竇宏朗之妾逃到此地,只得出堡迎接。 石竹百戶名喚孟志勇,四十多歲的年紀,見了管平波,略微點了點頭,問道:“大老爺何在?” 管平波道:“正是失散了,才來尋大人庇佑?!?/br> 孟志勇瞥了陸觀頤一眼,表情動了動,做了個請的手勢,將人引進堡內。行至一座二進住宅的堂屋前,跟在后頭的譚元洲腳步一頓,伸手把韋高義與潘志文攔在門外守住,只余管平波帶著陸觀頤進了正屋。 分賓主落座,孟志勇才道:“我是粗人,說不來那些好聽的話。你既是官眷,又投了來,我便收留你二日。你們若有錢財米糧,空屋子倒還有幾間,若是甚都沒有,我們也不是大戶,養不活這么多人口?!?/br> 管平波沒接這茬,而是問道:“孟大人可知崔亮系何人?” 孟志勇怔了一下。 管平波道:“按說,我是文官家眷,不好意思來麻煩大人。然則昨夜事出蹊蹺,我摸不清本地路數,不敢貿然回縣城。孟大人在此地久矣,還望大人看在與外子同朝為官的情面上,指點一二,小婦感激不盡?!闭f著指著陸觀頤,隨口扯謊道,“這是我小姑子,原先許給了南山營游擊李將軍為妻,將來亦是有誥命的。若此回大人助我姑嫂逃出生天,我二人的夫婿將來必有重謝?!?/br> 陸觀頤:“……” “哦?”孟志勇道,“南山營萬里之遙,不知貴府如何識得?” 管平波笑道:“說來是一樁巧事。孟大人可知端愨公主的孔駙馬?” 孟志勇還真不知道,搖頭道:“怎地又扯上駙馬了?” “正是駙馬身邊的人。前次圣上點了駙馬做欽差,徹查原巴州知州程紹私販官鹽之事。駙馬到了巴州,我們家少不得招待?!惫芷讲ǖ?,“他一眼就瞧上了,死活磨著我們家許親。我公公被很磨不過,只得應了。偏偏那日出門,她叫我們巴州郭同知家的少爺瞧見了,也鬧著要娶。一女怎好許二夫?我才帶了她到石竹避一避,誰知道石竹竟是這般不太平?!闭f著嘆口氣道,“如今只求大人開恩,憐惜我們弱女子吧?!?/br> 孟志勇肯放管平波進來,有一半是為了陸觀頤,心里小火苗正燒的旺,就被管平波一盆冷水澆的透心涼。天高皇帝遠,他倒不怕那勞什子參將,然而他在這鳥不拉屎的石竹憋了一輩子,早想往上爬,只沒門路。如今似可搭上駙馬的線,難免動了心思。 小地方的百戶沒見過甚世面,亦不曾經歷爾虞我詐,想什么都寫在臉上。管平波見他中計,知道這等粗人,點到為止是不行的,添了把柴禾道:“說來孔駙馬還兼任南山營參將,只太年輕,恐眾人不服,方才壓著他??苫实鄣呐?,誰又能真委屈了他呢?將來必定是有前程的。我那妹夫,自幼便隨侍在駙馬身邊。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這meimei喲,是有大前程的?!?/br> 所謂詐騙,套路便是手眼通天。行內人知道,越離譜的越假,可對上行外人,倘或不說的天花亂墜,他們也不懂甚細致規矩。跟他們說竇家如何豪富是不中用的,反引著他動挾持的念頭,倒成了人質。索性拿根直達天聽的胡蘿卜吊著人,才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