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一笑, 臉頰上的酒窩立現，她的心口頓時隱隱作痛。

    千頭萬緒化作一聲嘆息, 葉清歡呼出一口氣, 熱氣預冷化作白霧擋在眼前，她眨了一下眼睛, 他已經走到了她跟前, 低頭看著她, 說：“巧啊，又在這里碰到了?！?/br>
    葉清歡嘴角微微一彎，說：“是啊?！?/br>
    “最近過得好嗎？”他問。

    “很好?！彼f，垂下眼，仿佛在想了點什么，其實又什么都沒想, 她再抬起眼，問他：“你呢？過得怎么樣？”

    “馬馬虎虎吧?！彼S意地說著，把錢夾揣回大衣口袋，把手套戴上了，又把兩只手都揣進口袋里。

    葉清歡看了看他敞開的衣襟，見他里面只是穿了襯衣跟馬甲，就問：“穿這么少不冷嗎？”

    “澳洲現在很熱吧？”他不答反問。

    她點頭：“是很熱?！?/br>
    盛鴻年朝公交車站那邊掃了一眼，撮了下嘴唇，一小會兒的沉默，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問：“你一個人回來的？”

    “是啊?！比~清歡說，感覺自己的笑容幾乎凍在了臉上。

    盛鴻年的肩膀往下一蕩，悠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氣息瞬間變成一團白霧，風一吹便散了。

    他又笑起來，繼續問：“你回來多久了？”

    “不久，剛回來?！?/br>
    “去年沒回來吧？”他問。

    “嗯。功課太多，所以就沒回來?！彼伊送性~。其實她是怕過年回了文溪會遇到他。

    “是，出國第一年都比較累?！笔Ⅷ櫮暾f，“我也一樣?！?/br>
    “你肯定比我適應得快?！比~清歡說，“你成績比我好很多?！?/br>
    盛鴻年嗤笑，往側旁偏過頭，咕噥一句：“成績好又怎么樣……”葉清歡留意到他下顎到下巴處的皮膚隱隱透著一點點青色，以前爸爸刮完胡子后也是這個樣子。

    他確實長大成人了，她想。

    他轉回頭，神色平常地問她：“你今年該中學畢業了吧？”

    “是的?！彼卮?。

    “想要申請哪里的大學？”

    “還沒定?！彼f，“你呢？”

    他聳肩，說：“我也沒定?！?/br>
    而后無話，葉清歡抬手把圍巾緊了緊，低下頭。

    他們的見面仿佛舊友重逢，清淡得宛如一碗白水，那讓她傷感。

    可她明白這是最好的結局，即使她現在是強壓著心底的驚濤駭浪，粉飾太平。

    她看到他的鞋子周圍的雪積得很厚，便說：“今天雪下得真大啊?！?/br>
    “是比兩年前大多了?！笔Ⅷ櫮暾f，語氣悠遠。

    葉清歡緊了緊手指，接著便聽他說：“你瘦了?！?/br>
    她沒抬頭，輕聲說：“是嗎？”

    “你更漂亮了?！彼÷暤剜止?，聲音只比風聲大了一點點，她心頭一蕩，假裝沒有聽到，抬起頭看著他，平靜地問：“你來看你爸媽嗎？”

    盛鴻年深深地看著葉清歡，妄圖從她眼里找到一絲什么，最終卻是一無所獲。一絲失落從心頭滑過，他回答：“是啊?！?/br>
    “我們到的早，就幫你爸媽的墓地除了草?！比~清歡說。

    盛鴻年眸色黯了黯，低聲說：“謝謝?！?/br>
    “這沒什么的，老同學嘛?！比~清歡說。聞言，盛鴻年又嘆了口氣。

    葉清歡恍若未覺，指著墓園的入口對他說：“從前面往后數第三家花店的花比較便宜，不過沒有非洲菊。這些花店都沒有非洲菊?！?/br>
    盛鴻年瞇了瞇眼，低低地問：“你還記得我上次帶的是非洲菊？”葉清歡一窒。

    又是無話了。

    雪花隨著風翻卷，演繹出一番旖旎景象。葉清歡輕抿著嘴唇，盛鴻年專注地看她，看得她心里發慌。

    她看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她的心跳猛然加速。

    傳來車子行駛的聲音，葉清歡放眼望去，公交車姍姍而來。為了防滑輪胎上掛著鐵鏈，軋在馬路上發出很大的響聲。葉清歡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匆忙說：“車來了，那我先走了，再見?！?/br>
    她跑回了mama跟葉清洛身邊。

    擠上了車只尋到了一個座位，mama坐下了，葉清歡姐弟把著扶手站在mama后邊。車子開出去，葉清歡往車窗外偷覷一眼，看盛鴻年還站在原來的地方。

    “清歡，剛才跟你說話的是誰??？”mama問。

    葉清歡說：“是盛鴻年?！?/br>
    mama訝異地回頭看，距離很遠了，他成了遠處的一個小小的人影。

    “他變化真大啊，我都沒認出來?！眒ama說。

    “是啊。在國外待了幾年，肯定要有些變化的?！比~清歡說。

    “他去年還來咱家給我拜年了，特意買了禮物，心還挺細的?！眒ama說。

    葉清歡只說：“是嗎？”

    “鴻年哥今年也會到咱家吧？”葉清洛問。

    “不知道?！比~清歡說，揚起下巴看著車外。兩年前寫著“拆”字的那些房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棟棟的高層住宅，她問：“媽，咱家什么時候拆遷？”

    “誰知道呢？有的說是今年六月，有的說是明年一月，沒個準話?！眒ama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擰著眉頭念叨，“咱家房子是90年代建的，現在拆的都是70年代的老樓，估計要拆到咱那兒還早?！?/br>
    “如果拆遷的話，咱家能拿到多少補貼？”葉清歡問。

    mama撇了撇嘴，說：“給錢有什么用？拆了還得買新的，占不了多少便宜……你說去澳洲留學一年十萬的話夠不夠？”

    “媽我不想出國?！比~清洛說。

    “你懂什么？小孩子別瞎插嘴！”mama橫了葉清洛瞪一眼。

    “我干嘛出去給人家當二等公民？我才沒興趣！”葉清洛直愣愣地說。

    “你說什么呢！”mama扭過身子教訓道，“你這樣不是罵你姐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葉清洛囁嚅。

    葉清歡把脖子上的圍巾拉得松了些，她有點喘不過氣。不是因為葉清洛說的話，而是因為盛鴻年說的話。

    “你更漂亮了?！?/br>
    初二，盛鴻年上門拜年，葉清歡沒在家，她回來之后聽mama說的。他帶了一些禮物，一家三口都有份。給mama的是一套保養品，給葉清洛的是一套游戲軟件，給葉清歡的是一個貓咪玩偶，很像池年。

    “鴻年今年真的大變樣了?！眒ama評判道，“以前也挺好的，就是還像個孩子。今年真是長成大人了，他爸媽在天有靈，真能安心了?！?/br>
    “那我呢？我長大沒有？”葉清歡撒嬌地問。

    “你呀，也就比清洛強點兒，一身的孩子氣！”mama用手指戳了戳葉清歡的額頭，故意埋汰她。

    后來葉清歡回了房間，把玩偶放到了箱子里塞到床底下。

    時間往前推進十三天，到了正月十五。葉清洛愁眉苦臉的，因為再兩天學校就開學了，他寒假作業還沒寫。

    下午葉清歡在客廳陪著mama一邊看電視一邊摘菜，mama突然說：“哎呦，我差點忘了。你給鴻年打個電話問問他是不是還在文溪，還在的話叫他來家里一起過元宵節，他家里沒有人了，別一個人過節，孤孤單單的?！?/br>
    葉清歡遲疑著，葉清洛在屋里喊：“我打吧，我有他的號碼?！?/br>
    晚上吃飯的時候，盛鴻年來了，他帶了一束花，還有一兜湯圓。進屋后他把東西交給葉清歡，自己輕車熟路地彎腰換鞋，葉清歡拿到東西后就去了廚房，他便也跟過去了。

    廚房里mama在炸魚，瞥見盛鴻年進來，就說：“這兒油煙大，你別進來了?！?/br>
    盛鴻年含笑走進來，朝鍋里看了眼，說：“阿姨，您炸魚前蘸一點蛋液的話就不會濺油，味道也更好?！?/br>
    “你還知道這個？”mama訝異。

    “我會做飯?！笔Ⅷ櫮暾f著，把袖子挽到肘部，問，“雞蛋在哪兒？我給您露幾手?！?/br>
    “哎呦我的老天，你還真會做??？清歡都不會呢！”mama笑道。

    葉清歡把湯圓塞到冰箱里，又拿出來一盒雞蛋放到盛鴻年身前的案臺上，借口找花瓶便離開了廚房。

    晚餐有六個菜，三個是盛鴻年做的，整頓飯mama不住地夸盛鴻年，葉清歡吃得很少。飯后葉清洛回臥室寫作業，葉清歡陪著mama還有盛鴻年在客廳里坐著聊了一會兒，吃了水果后，盛鴻年便要告辭。mama吩咐葉清歡去廚房把幾個菜打了包拿出來交給盛鴻年，又叫葉清洛去送，葉清洛說要趕作業在臥室里不出來。

    “早不寫，現在知道著急了！”mama不滿地埋怨，對葉清歡說，“清歡，你去送送吧。別走太遠啊?！?/br>
    葉清歡無法，只好答應了。

    兩人一前一后地下樓, 盛鴻年在前面，葉清歡跟在后面。他走得很慢, 樓道昏黃的燈光營造出說不清的異樣氛圍, 往事一幕一幕在頭腦中回放，曖昧在空氣里瘋狂生長。葉清歡一直低著頭，跟他保持一米的距離，一步一步地跟著他，雙手背在身后緊緊地握著。

    走到一樓，盛鴻年轉回身對她說：“就到這兒吧，車站太遠, 怕你一個人回來不安全?！?/br>
    葉清歡低著頭“哦”了聲。

    可是他沒有走, 過了好久都沒有走，一直站在那里。

    她也沒動, 一直在咬嘴唇。

    “清歡, 生日快樂?！彼恼Z調透著無限溫柔。

    感應燈滅了，葉清歡立刻跺腳, 燈又亮了。

    她聽到他幽幽地嘆息聲。

    “清歡, 如果我沒去美國, 你沒去澳洲，那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他問。

    她搖頭，輕聲說：“人應該往前看啊?！?/br>
    “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往前看，可是我的心總不肯聽話?！彼蛧@。

    葉清歡不語。

    “你男朋友……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的語氣透著艱澀。

    “他是個好人?！彼f，給自己鼓了鼓勁，抬起頭, 笑看著他，說，“他對我很好，我們打算申請同一所大學?！?/br>
    “是嗎？”盛鴻年落寞地笑，偏過頭去望著墻角，低低地說，“他應該比我好很多吧？真羨慕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