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別哭了!怎么又哭?!”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葉清歡回頭,看到一個婦人,婦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挽著一個發髻,身材微微發福,穿著真絲的居家服,皺著眉頭走過來。路過他們姐弟的時候冷冷地瞟了他們一眼,而后坐到商妙清床邊,伸手把商妙清手里的紙巾搶了下來,埋怨,“哭!哭!哭!再哭,這個孩子也保不??!” 商妙清用手背擦著眼睛,哽咽地叫了聲:“媽……” 婦人看了眼商妙清隆起的肚子,轉頭對葉清歡說:“你爸爸的事兒我們也沒辦法,你們也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就趕緊走吧。她前幾天天天哭,眼都快哭瞎了,剛好一點兒你們又來。她肚子里好歹也是你爸爸的孩子,你們懂事一點兒,別再刺激她了?!眿D人的口氣很不好,葉清洛有些氣,就說:“阿姨您怎么能這么說?那是我爸爸??!” “你爸爸,哼!”婦人嫌惡地別過眼,沉聲說,“沒他,我們妙清也不會變成這樣,他一個人弄得我們家雞飛狗跳的!” 葉清洛還想理論,葉清歡拉住他。 商妙清哭著說:“媽,你別這樣?!眿D人負氣地撇嘴,偏過頭拿眼角余光掃了眼正在打掃的傭人,冷聲吩咐:“帶她們去商思博那里,葬禮的事兒都是他在辦?!?/br> 傭人趕緊走過來請葉清歡姐弟出去。葉清歡咬著嘴唇看看哭個沒完的商妙清,最后拉著葉清洛跟著傭人走了。 下樓梯的時候,葉清洛問葉清歡:“姐,你的手怎么這么熱?” “沒事?!比~清歡說。 他們坐在客廳的沙發里等了一陣子,商思博匆匆而來。他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里,面帶著抱歉的微笑,說:“真不好意思,有點事脫不開身,讓你們久等了?!?/br> 葉清歡早就聽說過商思博,知道他是商先生的大女兒的獨子,爸爸說過,現在商家的事情基本是他一手處理,她卻是第一次見他本人。 按輩分講,他應該是盛鴻年的堂哥,看起來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商思博自帶一股不容忽視的氣場,臉上的笑看是彬彬有禮,卻總覺得藏了一分疏離三分jian,讓人沒有辦法放松釋懷。 商思博微微躬身,把胳膊置于膝蓋上,雙手十指交握,問:“你們是來問有關你們爸爸的事情吧?” 葉清洛在商思博面前有些畏首畏尾,葉清歡說:“是。還請商先生給一個解釋?!?/br> 商思博嘆了口氣,說:“本來事情都好好的,妙清懷孕了,清歡小姐你在澳洲也過得很好,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覺得很遺憾?!苯又?,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跟商妙清的說法相比,不過是添加了時間地點的細節,就像放電影一般把爸爸那天從出門到出事的經過復述了一遍,仿佛他就在現場親眼見過一般。 結論卻沒有變化,葉建平是被酒駕司機害死的。 “葬禮就在明天,我吩咐人準備好了房間,二位今天就留在這里吧?!鄙趟疾┱f,接著他打量著葉清歡身上的短袖襯衫,說,“葉小姐是匆忙從澳洲趕回來的吧?墨爾本是夏天,海城卻是冬天,你這么穿會生病?!苯又仡^對不遠處的一個女人說,“姜姐,去給葉小姐拿件外套?!?/br> 女人應著轉身走了。葉清歡站起身說:“謝謝商先生關心,我們不打擾了,請問葬禮在哪里辦?明天我們自己過去?!?/br> 商思博倒是沒有挽留他們,把殯儀館的地址給了他們,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才叫人送他們出去。姜姐小跑著追出來,叫住了葉清歡。 “葉小姐,這么冷的天,你穿上這個走吧?!苯惆岩患笠逻f給她,面料是印著紅綠相間的格子,葉清歡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那是盛鴻年的大衣。她猶豫了一下,最后把衣服接過來穿上了。 姐弟兩人走進院子,來時的司機還在車上,見他們來了就下車拉開車門,葉清洛先上了車,葉清歡準備上車的時候聽到警車的笛聲,她站住了,見一輛警車駛入院子,停車后兩名警察從車上下來,商思博從房子里走出來迎,見到葉清歡后眼神閃了閃,隨即揚起笑臉跟其中一名警察握手,警察問:“商先生在家嗎?” “在,我帶二位過去?!鄙趟疾c了下頭,說。 三人一起朝大宅走去。葉清洛俯下身子問:“姐,怎么了?” 葉清歡沒作聲,看著那三人先后走進房子,商思博最后,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姐?”葉清洛又問。 葉清歡咬咬嘴唇,低聲說:“沒什么?!比缓笏狭塑?。 司機把他們送到快捷酒店,兩人回了房間,葉清歡覺得身上很重,嗓子很疼,而且覺得特別冷。葉清洛摸摸她的頭驚呼她發燒了,給她燒了熱水后就跑出去買藥。 葉清洛走了,房間里只剩下葉清歡一個人,只有空調運作的嗡嗡聲伴著她。她躺在快捷酒店的單人床上,蓋著被子,被子上面蓋著盛鴻年的大衣。她慢慢伸手出去捏住了大衣的一條袖子,輕輕貼到臉頰上,粗羊毛的呢子布料貼著皮膚有些刺癢,她閉上眼,帶著他的袖子把頭藏進被子里。 葉清歡發燒了,39度,葉清洛像是突然長大了一般,買藥買飯買衣服,雖然手忙腳亂卻還算處理得當。葉清歡躺在床上看著他,心里欣慰。 夜里,關了燈,兩人都躺下了,葉清洛問:“姐,這都是真的嗎?” 葉清歡說:“是真的?!彼ぷ影l炎,聲音已經嘶啞了。 “那我們以后怎么辦?” “會有辦法的?!比~清歡說,“總會有辦法的?!?/br> 第二天,葉清歡燒還沒退,但是她堅持起床,穿上葉清洛臨時買回來的冬衣,跟他一起打車去了殯儀館。他們是第一批次到的人,殯儀館的人說需要商妙清到了以后才能放人進去瞻仰遺容。 半小時后商家的人來了,三個,商妙清跟商思博,還有一個陪著商妙清的傭人。 葬禮在清冷寂寞中進行,連花籃都沒有。商妙清在葉建平的遺體旁哭得幾度昏厥,葉清洛也哭得不成樣子。葉清歡咬牙忍著沒哭,一直定定地看著葉建平的遺體。 殯儀館處理的很好,爸爸的樣子很安詳,面色紅潤,輕闔雙眼,像是睡著了。 “葉小姐,還好吧?”商思博輕聲問。 葉清歡扭頭看向商思博,目光銳利,商思博眼神一閃,隨即從褲兜里拿出手帕遞過來,說:“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別憋壞了身子?!?/br> 葉清歡用目光死死鎖住商思博,低聲問:“我爸爸到底是因為什么死的?” 商思博勾了下嘴角,同樣低聲說:“關于這件事昨天已經都告知葉小姐了。還有,葉小姐無需擔心以后的生活,葉先生是妙清的丈夫,商家會繼續負擔你還有你mama弟弟的生活?!?/br> 聞言,葉清歡用力咬住下唇。 遺體送入火化間,商妙清哭得昏了過去,傭人跟商思博一起把商妙清帶出了殯儀館。葉清歡看到火化爐門關上,爸爸的遺體消失在那個巨大的爐膛里面,終于哭出了聲。 拿到了爸爸的骨灰,葉清歡跟葉清洛走出殯儀館,商思博在外面等著他們。葉清歡不想理會他,商思博叫住了他們,給了他們一人一張名片。 “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可也沒辦法,二位節哀順變。以后有什么事情盡可以找我?!鄙趟疾┱f,末了,對葉清歡說,“鴻年快要回來了,葉小姐不打算見見?” 葉清歡沒有給商思博任何回應,拉著葉清洛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有二更,你們的鴻年回來了~ 葉清歡沒有在海城停留半刻, 帶著爸爸的骨灰,跟葉清洛直接奔去了車站, 買了回文溪的車票。 長途車駛離車站, 在市區里繞了一些路,終于上了高速公路。車里開了空調,許多人都脫了外套喊熱,葉清歡卻冷得發抖,她燒得更重了。 葉清洛遞水過來,關心地問:“姐,要不要緊?” 葉清歡嗓子疼得不敢說話, 她把水接過來, 搖搖頭。她看向窗外,離城的高速建在高架橋上, 從橋上可以俯瞰遠處海城繁華區域的市景??山裉斓膒m2.5指數110, 輕度污染,整個海城籠罩在一團輕如薄紗的霧霾里面。 她想, 她終于跟這個城市徹底告別了。 車子到了文溪, 葉清歡已經昏昏沉沉的了, 葉清洛把她背下了車,然后打車回了家。 葉清歡對于這個過程是很迷糊的,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發現自己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太陽暖暖地曬進來,她不再覺得冷。 門被推開了, mama端著一個碗走進來,看了看她,說:“醒了啊?!?/br> 葉清歡舔了下干澀的嘴唇。 mama走過來,托起她的頭,喂她喝碗里的東西。 “香油蜂蜜水,喝了嗓子好點兒?!眒ama說。 葉清歡乖乖喝了半碗,mama把碗放到桌子上,伸手摸摸她的頭,松了口氣,說:“燒得輕了?!?/br> 葉清歡沙啞地叫:“媽……” “別說話了,清洛都告訴我了?!眒ama抬手把頭發抿到耳后,嘆了口氣說,“他走了倒是干凈,也算是到頭了。他的骨灰我打算葬在你爺爺奶奶墓地旁邊。他活著的時候整天在外面忙,沒時間盡孝,死后讓他下去陪陪老人,盡盡孝道?!?/br> 葉清歡點頭,mama幫她掖了掖被子,說:“你再睡會兒,我去給你做麻油面,一會兒送進來給你吃?!?/br> 葉清歡又點點頭。 葉清歡這一病就是好久,連日奔波,休息不好,發燒感冒加上急火攻心,她在床上躺了幾天。 2月14日情人節,她收到久違的盛鴻年的短信,他說他回國了,她把短信刪了,下了床,打開柜子拿出他的大衣,展開了放在窗臺上的陽光里。衣服上紅綠相間的格子被熾烈的陽光照射著,亮到失真。葉清歡趴伏上去,用手托著下巴看窗臺上那盆常青藤。 兩年時間常青藤長得都爆盆了,特別擠,有些葉子被擠在根部見不到抬眼便發黃,葉清歡伸手去把葉子摘了下來。 日子又過去了三天,舊歷年來了。 爸爸過世帶來的悲傷被過年的氣氛沖淡了些,mama做了好幾個菜,葉清洛也學著在廚房打下手。 吃過飯,看完春晚,葉清洛又拉著葉清歡偷偷跑出去放許愿燈。還是護城河的那個地方,還是黑漆漆的河面,這次只有一盞燈在河里漂著,上面寫著葉建平的名字。 初一下午,mama照舊帶著葉清歡跟葉清洛去墓園祭拜,天上還是飄著小雪,墓園的青松綠柏上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爸爸的墓就在爺爺奶奶的旁邊,mama坐在爺爺奶奶墓前,跟爺爺奶奶說你們的兒子來陪你們了,你們一家在泉下團圓了。葉清洛抹著眼淚用掃把掃著周圍的雪,葉清歡挽著mama的胳膊,陪著mama。 沒多久三人便離開了墓園,走了一段,葉清歡想了想,跟mama說想要回去再看看。mama答應了,葉清歡便折返回來。 她小心翼翼地繞到盛鴻年爸媽墓碑所在的那一排,看并沒有人來的痕跡,便走了過去。他父母的墓地周圍長了一些雜草,看起來是很久沒人來過的樣子。葉清歡摘了手套去除草,聽后面葉清洛叫她:“姐?!?/br> 他們一起除凈了雜草后又找來掃帚掃雪,都弄干凈之后葉清歡看著墓碑上的照片。長期日曬雨淋讓照片有點模糊,可還是能看出來他父母姣好的面容。葉清歡就這樣看了一會兒, 葉清洛問:“鴻年哥回來了嗎?” “不知道啊?!比~清歡說,戴上手套,把手揣到大衣口袋里。真冷,墓地比別處更冷幾度似的。 “你跟鴻年哥真分了?”葉清洛小心地問。 “別瞎說,什么叫分了?就沒在一起過。還有,別亂說話,mama知道了會罵的?!比~清歡呵斥。 “其實鴻年哥挺好的……”葉清洛不死心地說,葉清歡瞪了他一眼,他就不敢說話了。 兩人離開了墓園,mama在一家茶室里坐著等他們,見到他們來了,問:“干什么去了?這么久?” “去看了看鴻年哥的爸媽?!比~清洛如實說。 “哦,那孩子啊。他今年沒回來?”mama問。 “像是沒有?!比~清洛說,“我跟我姐幫他爸媽墓地除草了,還掃了雪?!?/br> “你們做得對?!眒ama說著,又嘆了口氣,“到底是個孩子,一年兩年的還知道回來,日子長了也就忘了?!?/br> 這話聽在葉清歡聽著有些刺耳,說:“他可能是有事才沒回來?!?/br> mama看了葉清歡一眼,站起身說:“走吧,回家?!?/br> 三人走到公交車站等車,雪越下越大,車一直不來,過來等車的人漸漸多了,雪把人都蓋成了雪人,特別冷,所有人都縮著脖子打哆嗦,抱怨公交車晚點。一輛出租車停到路邊,司機抬起了計價器,葉清歡急忙跑過去想把車占住,后車門推開,盛鴻年從車上下來。 她呆呆地看著他,他也愣愣地看著她。 一個男人跑過來擠開盛鴻年上了車,盛鴻年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扭頭瞪那人一眼,那人沖他點頭招手,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哥們?!?/br> 葉清歡眨了一下眼睛,他還在眼前,她確信自己不是做夢。 盛鴻年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沖她微笑,說:“嗨?!?/br> 作者有話要說: 鴻年來了。 我抱著我的鴻年去碎覺了(喂喂喂,不要想歪) 葉清歡看著他。 他穿著一身高級黑。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休閑九分褲黑色的馬丁靴, 大衣的扣子沒系,能看到里面內搭的灰色馬甲跟黑色襯衫, 一只手戴著黑色皮手套, 另一只手捏著摘下來的手套跟錢夾,應該是剛才跟出租車司機結了帳還沒來得及把錢包放回口袋。 他看起來比兩年前更高,頭發打理得很整齊利落,在寒冷的冬天他以這身打扮入畫,面上已經不復少年神色,酷帥勁兒加上清冷的禁欲氣息橫掃街頭,詮釋著“男色”這個詞, 完美得讓人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