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康嫂看看氣氛,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在思偷偷地喝了一口熱豆漿,擦擦嘴巴,鎮定自若地又夾起了一根卷粉。 周覺山側頭,眉梢微挑,他摸出腰側的92g,裝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塞進一顆子彈,動作極其迅速地給手槍上膛。 “……” 在思滿腹委屈,乖乖地放下,“吃一點兒沒事兒的……” 周覺山不以為然,卸下彈夾,將子彈退了出來。他放下槍,走到她面前,坐下,奪過筷子,將碗底的辣醬油一粒一粒地挑了出來。 “哪個醫生跟你說的?” “……”在思氣餒。 他明知她對外一直宣稱自己不會說緬甸語,哪個醫生又會傻到跟她說話。 四下里一片寂靜,相顧無言,經過冗長的靜默過后,周覺山又發現了藏在卷粉里的姜茉和蔥花。他干脆把整個碗都端出來,拿到桌上,自己吃了。 十二點半整,病號餐如約而至——又是魚湯和面糊,在思深深地絕望,但是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周覺山坐在窗下瞥她一眼,她沒轍,拿起勺子,照舊舀起一勺湯放進了嘴里。 臥室里安靜得出奇,兩個人各吃各的。 在思低垂著眼睫,百無聊賴地攪動著手里的魚湯。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這里?!?/br> 周覺山喝了一口豆漿,“再等一個星期。如果胡一德還沒動靜,那就等雨停了、路干了我們就啟程回軍區?!?/br> 來時的公路壞了,下雨天,能走的土路都被雨水泡成了小片的沼澤,泥濘不堪,吉普車很難同行。 在思點頭,她深感自己最近這一階段的生活過得太過安逸、平靜,“哥哥,你說我學一下緬甸語好不好?” 周覺山微頓了一瞬。 “反正我父親在緬甸,我暫時也不會離開,學一門外語傍身總是能用得到的吧,遠的不說,最起碼,能讓我跟康嫂之間達到正常的交流?!?/br> 在思抬頭看他,她自知自己沒有周覺山那樣的語言天賦,能夠在她小時候那種亂七八糟的教學下還能把一門外語說的那么流利和標準。但是就只學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應該也不是難事,當然寫字可能會更難一些,那她可以不學,或者稍晚些時候再打算,一步一步來嘛。 周覺山放下杯子,清咳了一聲。 他抓抓頭發,眼望著窗外,心里面有點別扭——不是因為在思說她想學緬甸語,而是她開口叫他“哥哥”,這關系tmd是不是不太對啊…… “你,你要學,你打算從哪兒開始學啊?!?/br> 在思抿唇,認真地想了想,“就從發音開始唄,或者直接教一些簡單地字、詞也可以,但是不能像我小時候教你那樣一通亂來?!?/br> 他是學的會,但她可學不會…… 周覺山點頭,嗯了一聲,“那我明天讓湯文來教你?!?/br> “你沒空嗎?” “我這兩天有空,但是過一陣子還是要忙。湯文是語言專業畢業的,他教你應該沒問題的?!?/br> “……” 在思低頭。 輕輕地哦了一聲。 她手里攪著還沒吃完的魚湯,有些心不在焉地咬唇。她明明是想讓他教她的,怎么一轉眼就又被推到了湯文的身上。 周覺山反應遲鈍,瞥她一眼,看她一直用湯勺攪碗里的魚湯,以為她是吃飽了不想再吃的情況。他起身,走到她身邊端起托盤,在思再三思索,驟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兩個人近在咫尺,眼望著眼,目光交織閃爍,誰都沒說話。 半晌過去,她才低下頭,紅著臉,赧然地開口道。 “我不喜歡湯文……” 周覺山上前一步,將她擁進了懷里,他強忍著笑意,點頭。 “嗯,我知道?!?/br> 周覺山心想,就是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湯文,所以他才放心讓湯文教的。 他又低頭看看她,語氣溫柔了一點?!八绻麑δ悴缓媚憔透嬖V我?!?/br> “嗯?!?/br> 在思微笑,用力地點頭。 “但是對你太好也不行?!?/br> 在思:??? 周覺山仔細地想想,先立下規矩,“最好……不能動手也不能動腳,不能端茶不能遞水,不能教你寫字也不能教你握筆,上課的時候距離你兩米以上,你但凡有不懂的地方回頭問我?!?/br> 在思眨眼,一知半解。 “哦……” 第二十章 翌日, 雨過天晴。 湯文還真的來了。 他丟棄了足足拄了半個多月的拐杖, 戴著一副細邊的銀絲眼鏡, 穿著一件洗得半舊的短袖t恤,斜挎著個軍綠色的小背包,一瘸一拐地上了樓。 在思掀開被子, 起身迎他。 “哎哎哎,你就別動了,陳醫生說你傷口還沒好,需要靜養, 你就躺著吧?!睖暮笸? 驚得連連擺手。 在思看看他, 停住。 湯文長舒一口氣, 低頭, 翻了翻軍綠色的小背包。 筆、紙, 他都帶齊了。這竹屋原本是村里的小會議室, 墻上有黑板,撣邦當地都用一種石子當粉筆, 馬路邊到處都是,上課想寫字也不必犯愁。 說來說去,今天最重要的東西,是這個——湯文踮腳,長長地伸直了胳膊,從背包里翻出來了一把散花的軟皮尺。 50、150cm…… 他彎腰趴在地上。反復地測量距離,掏出口袋里的碎石子, 在距離在思的床恰好兩米那里標了一個清晰的圓點。 然后又從不同角度,遵照同樣的方式,標點,連線,把在思圈在了一個白色的橢圓里面。 …… 在思止不住地笑著,她用雙手捂著腹部的傷口,生怕傷口裂開。 “周覺山讓你畫的?” 她笑得眼淚都快掉地上了。不知道緬甸人看不看《西游記》的,這怎么突然讓她想起了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孫悟空給唐僧畫了一個圈,以防他被吃人的白骨精給抓了去。 湯文蹲在地上,畫好最后一個弧度。 “不是。團長哪能下這種命令?!?/br> 團長只是交代他讓他離她遠點。但是湯文算過,這屋子的寬度一共也就四米左右,再除掉床的寬度,哪怕再遠半米,那他就真的只能站在樓下馬路上踩著消防用的云梯教她上課了。 “兩米夠遠了吧……” 他低頭自言自語道。 轉而,起身,又從小背包里翻出了從村子里小孩那里借的語文書,書翻到第一課時,從33個字母講起。 其實,緬甸語是表音文字[1],規律性也強,只要能記好元音、輔音和元音符號,很快就可以流暢地讀出一篇完全由緬甸文書寫而成的文章之類。但是能讀出來并不等于能讀的懂,而且緬甸語隸屬漢藏語系,詞匯量非常之大。湯文教了在思整整一天,他離開時,在思也只是記住了33個字母和個別常用的語句。 …… “min ga lar ma ne khin pa,早上好?!?/br> “您身體好嗎?ne kau la?!?/br> “sa pyi pyi la……是……吃了沒?!?/br> 傍晚,晚餐時間,窗外月上枝頭,蟬鳴聲響起,房間里光線都暗了。在思借著一點點殘缺的月光,還一門心思地捧著書本復習。 康嫂看著她,笑笑,幫她把書桌上的臺燈挪了過來。 飯菜就擺在在思的面前,但在思也始終沒有動筷??瞪┳酱策?,看她一會兒,“sa pyi pyi?!?/br> (吃過了。) “no ‘sa pyi pyi’。you ‘sa pyi pyi’,i didnt ‘sa pyi pyi’?!?/br> 在思放下書,一臉認真,用簡單的英語加蹩腳的緬甸語跟康嫂回道??瞪┯中α?,她聽懂了,她拍拍在思的手背,把她手里的書拿出來,放到遠一點的書桌上。 “sa,sa?!?/br> 飯都快涼了,她催著她趕快吃飯,在思聽話地點頭,捧起了桌上的碗筷,康嫂最近的廚藝有進步,已經越來越合她這個外國人的口味了。 樓下,對街,幾個穿軍裝的男人先后從紅色磚瓦房的二樓會議室慢步走出來。 部隊的飯也早做好了,為了犒勞傷員和村里提供支援的百姓,炊事兵準備了整整兩天,今晚做了椰汁雞、撈面和咖喱牛腩薄餅。在這破村子里呆了半個多月,軍官們與士兵同吃同住,整天素食、速食,對付來對付去,也算是難得能吃上一回美食。 周覺山領著一批軍官入座,他挽起袖子,從竹筒里抽出了一雙筷子,低頭剛吃了兩口。 霍地,他起身,收拾了一下餐盤,端起來往竹棚外走去。 馮連長和湯文對視一眼,兩臉蒙圈。 “雞rou壞了?” “沒有啊?!?/br> “你小子tmd是不是又偷吃團長盤子里的rou了?” 馮連長先潑臟水,湯文也不是軟柿子,兩個人站起身,叉著腰互罵,你一句我一句,差點動手打起來。 竹棚后身的炊事長也正靠著灶臺吃飯,他嘴里叼著個雞大腿,悠哉悠哉,忽地一眼瞥見周覺山,雞大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覺山越過他,徑直朝灶臺走去。 “撿起來洗洗,別浪費?!?/br> “是是是,不能不能?!?/br> 炊事長彎腰將地上的雞大腿撿起來,吹一吹,又寶貝兮兮地摸了摸,洗都沒洗,捏在手里,直接咬下一大口,又狼吞虎咽地扒了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