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他依舊閑閑坐在那里,家里的晚輩給他見禮也只是嗯一聲,眸光往徐立軒那里掃了掃。見他一臉病色心底嗤笑一聲,繼續沉默不言。 晚上徐家眾人還是一塊用飯的,而今天徐大老爺夫妻在二房夫妻告退的時候沒動,還打發走了小輩。徐硯知道可能是有事要與老母親說,他索性趁這個機會出了門一拐,直接拐到跨院去了。 在右有大哥拖著,他還能跟小姑娘說會話。 徐硯大大方方過來,守門的婆子也不好攔,只能干著急任他進去。要去稟報給老人的時候,卻見大老爺正陪著說話,根本沒法插前去,那婆子只好縮在廊下等時機。 徐大老爺受妻子的慫恿,又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就真的來試探老人的想法。 明亮的廳堂間,響著他略微壓低了的聲音:“娘,兒子覺得給宋丫頭尋門親事是實在,只要那人家不錯,于宋丫頭來說有個好婆家。而軒哥兒那邊也就斷了心思?!?/br> 徐老夫人沒想到長子居然出這種主意,有些沒回過神來。 徐大老爺那頭看了妻子一眼,在她帶著鼓動的眼神中又繼續說道:“我這里正好有幾個合適的人選,娘您看一看?” 花名冊就直接放到了老人手邊。 徐老夫人低頭,手朝名冊那里伸出去,任氏看著這動作,心頭怦怦跳。只要婆母同意了,這事就成一半了! 老人也確實是去拿了花名冊,并在兒子兒媳的期盼下展開,粗略看了幾眼,旋即一抬手直接就把冊子狠狠摔到了任氏身上。 “蠢貨!” 那冊子是的角正好打到任氏的臉頰,疼得她一縮,然后就被婆母罵蠢。 徐大老爺臉色也變了,忙說道:“娘!您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身為小九卿,居然被一個婦人攛掇著做這種沒腦子的事?!還問我做什么?!宋初寧的爹還活著,哪里輪得到你們這些外姓人插手嫁人女兒!” 一句話,叫徐大老爺手一抖索,臉漲得通紅。他還試圖辯駁:“不是的娘,宋丫頭的事不都給老三作主嗎?我們給找個好的人家,叫老三給宋霖送封信就是,又不是害他女兒?!?/br> 老三? 要是叫她幼子知道,他兄長要小姑娘嫁給別人,恐怕得把這家都拆了! 徐老夫人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死死咬著牙,才沒把后邊的隱情說出來。一拍桌子再罵道:“里頭的不是家道中落,就是要娶繼室,你跟我說這些是好人家?!徐廉,這樣的好人家要給你女兒,你嫁不嫁!” “娘!那娶繼室的是侯爵勛貴,這哪里一樣?!毙齑罄蠣斢X得這誤會是越來越大了,努力解釋,“再有那個家道中落的人家,上回與立軒同科,下科可能就高中了,進士的娘子,怎么不好了?!” 徐老夫人都想給長子一巴掌,帶著怒火的雙眼一下子就看到任氏身上:“這上頭那姓郝的人家,我記得和你們任家還帶著關系吧,你們任家哪一支的女兒就是嫁給這郝家了?這郝家少爺可是身有隱疾,這才二十四了也沒有說親,我說得對不對?!” 任氏聞言大駭,慘白著臉沒敢答話。 為什么婆母會知道郝家少爺體弱的事,這事明明捂得緊緊的。 “任氏!你簡直不可理喻!” 徐老夫人氣得把茶碗一掃,廳堂里便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驚得廊下的丫鬟婆子,把頭都垂得更低。 林mama忙勸她:“老夫人,你莫要動氣,莫要動氣!” 本還解釋的徐大老爺聽到老母親這么一句,也驚得看向妻子。 如若之前還能解釋得過去,這個郝家的事就真沒法解釋了! 而且他看中的還真是這個郝家,比什么家道中落的,還有繼室的,這郝家少爺雖然庶吉士沒選上,但好歹在等差缺。 他覺得這人正好配初寧。 結果不是! 這人是上科中的進士,兩年沒落著差缺,難道是因為上頭發現了他體弱的事?本朝官員明文寫著,不允許有隱疾或明顯殘疾的人為官,就怕不能勝任。 這......這...... “娘,這事兒子不知!任氏!你明知道是這個情況,怎么還一再給我推舉這個姓郝的!就因為他是你們任家的親戚?!” 徐大老爺面上掛不住,站起身朝妻子一通吼。 任氏被他翻臉嚇得發抖,成親到現在,丈夫就沒有跟她紅過臉,今天居然當著婆母的面就給她難堪。 任氏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想到兒子今兒在任家臭著張臉,對著二侄女也沒有笑容,她心里憋著的氣也爆發出來了。 她站起來一把摔了花名冊,怒道:“我怎么就有錯了!我為了兒子,叫那個破落戶的狐媚子走遠一些,我怎么就有錯了!那是我們的兒子,是宗子,怎么能娶一個對他仕途毫無幫助的人!而且那宋初寧還是罪臣之后!” 任氏是潑辣的,只是這些年再生氣也是私下抱怨,如今這尖聲厲色,徐大老爺也被震了震。 徐老夫人真是氣笑了,一拍桌子道:“你現在是在誰跟前撒潑?你口口聲聲說為了你兒子好,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也是別人的女兒,哪里輪得到你臉那么大,去做替人女兒做主!” “還挑的盡是些什么樣的人家?!你恐怕是想要宋霖拿刀來砍你們了!” 老人氣得一指門:“你給滾,我現在不想見到你!老大,你也給我滾,我看你這寺卿升不上,也不是沒道理的!就你這糊涂的性子,升上去了,也遲早要被拉下馬!” 這話可謂是極重了,徐大老爺多少年沒被人這樣責罵過,當下對任氏更為氣憤,一把拽了她就往外拖。 “你給我回去說清楚,不說清楚,這家你也別呆了!你居然敢算計到我頭上來!” 任氏被拽得生疼,哀哀嚎哭一聲,在碧桐院丫鬟和婆子的目瞪口呆中被拖著走,身為當家主母的顏面盡失。 徐老夫人坐在空空的廳堂里的,沉默半晌后,疲憊地揉額頭,又怒又難過地說:“這真是造了什么孽??!” 碧桐院里鬧了一出,初寧這會卻正心疼她的徐三叔。 昨兒徐硯忙著給她做秋千,也不讓她看傷,今天終于有機會了,掀了他半截褲腿,就看到交錯幾根青紫的痕跡。 她忙叫汐楠綠裳去取藥酒來,先前的害羞如今全變成了難過,眼眶紅紅的,輕輕給他揉搓著藥酒退淤。 徐硯本覺得這太小題大做了,男人身上挨幾下,過幾天就好了,哪里有那么嬌氣。但一看小姑娘在替自己難過,又細心幫他上藥,他就有些后悔沒早給她看。 那么害羞的小姑娘,連抱抱她都要臉紅的,如今看了傷就不顧那些了,就那么幫他揉腿。他只是想,這心都要柔化成水,更不要說還享受著她的溫柔。 徐硯是真有些悔。 初寧這頭幫忙揉得額頭都是汗也沒停手,徐硯聽著她漸漸變急的呼吸,雙頰嫣紅,一雙杏眸又水霧朦朧。這種嬌嬌的樣子,叫人悸動,她接觸自己的皮膚的手似乎也變得guntang,只要是她揉按過的地方都火辣辣的。 徐硯呼吸一滯,感覺到氣血翻涌,忙去拉了她的手,一把將她帶到身邊坐下:“別忙了,可以了?!?/br> “可是......” 初寧還想再蹲下,徐硯順勢就將她攬到懷里,可不能再讓她忙活了,不然一會他該出丑了。 “別可是了,我們說說話。明兒我們出門去忠勤伯府,娘也會去,但我們不去女賓那邊,是吳二請的你。正好我和吳懷慎有話說,你們倆能在一邊也說話敘舊?!?/br> 吳二便是吳嘉宜,初寧一聽,雙眼都亮了,哪里還再想別的,心里滿是期待起來。 小姑娘好哄得很,徐硯見她注意力這就轉到別人身上了,心底居然有那么一絲不是滋味。 兩人正說著話,齊圳那頭看到一個婆子從外頭進來,提著食盒一類的東西慢悠悠經過他身邊。 “齊管事,老夫人和大老爺吵起來了,似乎還有大夫人的事。老奴聽到幾句什么要把宋姑娘嫁給人當繼室的,老夫人把大老爺大夫人罵走了?!?/br> 說罷,把食盒給到齊圳,正好守門的婆子也回來了。她就揚聲說:“這是三老爺讓廚房給姑娘做的湯羹,勞煩齊管事了,看這天寒地動的,勞煩你在三老爺跟前也幫我說句好?!?/br> 然后轉就走,還和守門的婆子寒暄幾句,回到碧桐院后院去了。 守門的婆子看了眼往里走的齊圳,心想三老爺還真是疼宋姑娘,那粗使婆子也會來事,居然搶著這好差事。若是她沒離開,齊圳應該會吩咐她才對,哪輪得到那婆子露臉。 守門的婆子呸了聲,再也不離開一步了。 齊圳將東西送進屋里,尋了個機會,私下快速朝徐硯匯報。 徐硯聽過之后,眸若寒星。 長房這是究竟是想做什么?! 很快,徐硯尋了個借口先行離開。初寧也就早早洗漱上床歇了,等著明兒去忠勤伯府,和久不見的好友敘舊。 徐硯再回到碧桐院正房,老夫人被氣得連他也不見,一句話就將他打走了。徐硯臉色沉沉從碧桐院出來,齊圳已大概理清了事情前后,把事情還原了大概。 他聽聞過后略一沉思,知道事情還是出任氏身上,任氏可是被他大哥拖走的。竟是想著叫她兒子死心,就再來禍害人小姑娘不成。 什么繼室,什么病秧子! 他還常常擔心自己護得小姑娘不夠好,怕小姑娘嫌棄自己年紀大,結果他們居然敢找這么一堆玩意兒來羞|辱她! 徐硯心中冷笑連連,對任氏也實在是不想忍耐了。 “去把任家大夫人這兩年在京城放印子錢的事捅到言官那里,就找三皇子那一派的言官!正好太子殿下想借機也收拾三皇子那邊的人,那就挑個由頭了,讓任家先進去趟趟水,太子殿下那里也好更看得清圍著三皇子的都有哪些人!” 齊圳心中一凜,看向連說話都充滿戾氣的三爺,忙應聲,暗中出府安排去了。 這放印子錢,如果沒出什么大案,比如逼死百姓一類的,皇帝知道了也就斥兩句。但若是被三皇子那里的人一捅,任大老爺這戶部侍郎就得膽戰心驚了,那些人勢必得捏造任大老爺在戶部的錯處,不然放印子錢的銀子哪里來的。 齊圳心里明白,任家這得脫層皮,即便保出來了,那這官職......就不好說了。 徐硯對任氏可謂是惡心透了,加上任家先前在郭家的事上也興風作浪,現在可以說是新仇舊恨,出手得再也沒有猶豫。 徐老夫人那頭卻頭疼了整晚,怎么都覺得這事善了不了。 即便她偏向幼子,幼子那里娶了初寧丫頭,可怎么再與他兄長相處,本來兄弟間就再也經不住一點摩擦。 老人幾乎就那么一直睜眼到天明,還沒起床,已經聽到初寧過來的聲音。小姑娘甜甜地和所有人打招呼,一點架子也沒有,還聽到她爭著端水,等她下床的時候就把水端到跟前了。 徐老夫人比任何時候都沉默,凈過面后,本想讓她回去自己屋子吃早飯的。但一看到她的笑臉,和真誠的雙眸,就想到兒子兒媳要干的齷齪事,心里又難受又有愧。 其實小姑娘有什么錯,難道因為是女子,就該不論對錯,就該犧牲她嗎? 徐老夫想到了自己還是姑娘家的時候,她的父母叔伯可從來沒有過拿女兒去換利益的事,所以她是自己選的夫婿,與丈夫由苦到甜。 所以她喜歡性子堅韌堅強的小姑娘。 小姑娘其實很多處都像她以前,也總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特別是老三表明之后。 徐老夫人思緒雜亂,到底還是把初寧留下用早飯,看她一邊吃得香,還一邊不忘記給自己布菜。她總算露出今天來的第一個笑。 “初寧丫頭再喝一碗粥,去到人家里,總是有顧忌,飯也吃不踏實。別餓著了?!?/br> 初寧其實已經吃飽了,聽到老人這么一說,又見她笑著,高興得再連聲應是。結果再撐了一碗粥,站起來的時候都得扶著桌子。 老夫人看到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這實心的丫頭,難道多喝一碗粥就真能討好自己了嗎?有這么討好的人嗎,這一站起來就露餡了! 老人笑過之后,心里總算輕松了。 她知道自己這個惡人真的快做不下去了。 *** 徐大老爺昨晚回去和任氏再鬧了一場,直接就去書房歇著的,任氏今天還得回娘家赴宴,哭腫的雙眼抹了厚厚的粉都遮蓋不住。 她經過書房的時候,見房門還緊閉著,也拉不下臉來去見丈夫,憋著氣一甩帕子就走了。 初寧那頭得了信,是要跟徐硯坐一輛馬車,她直接到垂花門等他。而徐老夫人約了別的夫人在街口相碰面,便先行出發。 于是初寧先將老人送上馬車,自己就早到了,便坐到避風處的美人靠上等徐硯。 不想,這就和任氏遇了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