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葉鳳歌詫異地張大了眼。當著客人的面這樣拆自家父親的臺?佩服佩服。 “孔明鈺!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孔素廷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瞪著探出屏風的那顆腦袋,“成日里吊兒郎當、不學無術,除了胡鬧混日子你還會什么?!” 孔明鈺眨了眨眼,嬉皮笑臉:“我會的可多了,可惜您不愛聽?!?/br> 趕在孔素廷發火拿茶杯砸她之前,廳中候著的兩位孔家家仆忙不迭小跑到屏風后,強行將她帶走了。 **** 孔明鈺被“請走”后,廳中氣氛有些尷尬。 當然,尷尬的人主要是孔素廷與葉鳳歌,傅凜倒像是什么都沒瞧見似地,一本正經開口向孔素廷請教銅芯鐵的事。 孔素廷想了想,吩咐家仆取來一冊薄薄的冊子。 “這冊子里有銅芯鐵工藝相關的記載,其中尚缺實證的幾處環節,冊子上都有標注,傅五公子是內行,想必一看就懂的?!笨姿赝⑹疽饧移蛯宰铀偷礁祫C面前。 “銅芯鐵的工藝尚有不明朗之處,我不好貿然多言。傅五公子既精于匠作,若在之后的嘗試踐行中有所心得,還望互通消息?!?/br> 傅凜站起身,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地向主座上的孔素廷頷首致謝:“那是自然。這冊子我參閱過后會盡快派人送還,多謝?!?/br> 孔素廷擺擺手:“客氣。今日若是旁人來,這冊子我是不會輕易給的。我與傅將軍畢竟也算有些淵源,若傅五公子不嫌棄,就不必還了?!?/br> 葉鳳歌腦中嗡地一聲—— 這個素廷先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慌張地站起身,忙不迭就要去捂住傅凜的嘴,卻還是晚了一步。 “很嫌棄,”傅凜面色轉為冷凝,眸心似寒風卷積起霜雪,“明日就還?!?/br> 因他是內行人,孔素廷便大方與他分享、探討銅芯鐵的工藝,這好意他是心領的。 可孔素廷想將這冊子送他是因傅雁回的緣故,這就免了。 **** 出了孔家的大門后,葉鳳歌將那本冊子交給承恩拿著,騰出手牽住了一臉寒冰的傅凜。 傅凜目視前方,卻反手將長指扣進她的指縫之中,像落水之人狼狽攀住浮木。 十指交握的瞬間,葉鳳歌就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隱隱輕顫。 “若你心中不痛快,我領你去街市上喝糖水好不好?”葉鳳歌的肩膀輕輕蹭著他的手臂,柔聲道。 傅凜停下腳步,轉身與她面向而立,怔怔看著她。 葉鳳歌也沒再說話,靜靜得他開口。 良久后,傅凜斂睫,啞聲道:“你不怪我么?” “怪你做什么?”葉鳳歌伸出食指在他右頰上點了點,笑吟吟的,“雖說方才你那樣同素廷先生說話是有些失禮,不過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br> 好在孔素廷雖鐵青了臉,倒也沒當真小氣到將冊子收回去不借,不然可真是虧大了。 傅凜凝視她半晌,倏地傾身抱住她,將臉藏在她的鬢邊。 “對不起?!?/br> 葉鳳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眶微微泛紅,笑音軟軟:“你再這樣,我要打你了。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害我丟臉為難。要怪也是怪素廷先生說錯話!” 她這近乎不講理的護短讓傅凜面上那層寒冰緩緩皸裂,終于重新露出了點笑模樣。 “那,”傅凜緩緩松開她,乖巧沖她眨眨眼,“領我去街市喝糖水吧?!?/br> 葉鳳歌笑著點點頭:“好?!?/br> **** 走到街市后,兩人隨意打望一番,見街口進去不遠就有一家糖水鋪子,便相攜往那里去了。 突然,背后竄出一道人影擋住他倆的去路。 傅凜并沒看清來人,只立刻閃身擋在葉鳳歌前頭,藏在袖中的小巧暗器盒子也順勢滑進他的掌心。 葉鳳歌眼尖地瞧見傅凜的動作,心中一驚,趕忙按住他的手。 傅凜這才瞧清面前的人是那個“爹嫌弟憎”的孔明鈺,于是又不著痕跡地將那暗器盒子收了回去。 “你們要去喝糖水呀?”孔明鈺的口吻熟稔得,仿佛與他們是八輩子至交,“帶我一個?我好歹也是地頭蛇,知道哪家的糖水最好喝。這家不行的?!?/br> 傅凜冷冷望著她:“不必?!?/br> 語畢握住葉鳳歌的手腕,雙雙舉步繞過孔明鈺。 他倆走出三五步后,身后的孔明鈺突然揚聲道:“傅五公子若是為銅芯鐵而來,我可比那本冊子知道得多,也比我爹知道得多?!?/br> 傅凜倏地止步,與葉鳳歌對視一眼。 見他們停下,孔明鈺笑著追上來:“那玩意兒最初就是我無意間弄出來的,冊子上不明朗的那幾處,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br> 傅凜回眸望向她,冷靜地問道:“那你為何沒告訴令尊?” “他向來覺得我爛泥扶不上墻,”孔明鈺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笑笑,“根本不屑聽我說話?!?/br> 她談笑風生一般,神情語氣都是輕描淡寫的。 可葉鳳歌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隱痛與落寞。 傅凜想了想,又問:“你打算從我這里換什么?” “你先答我一個問題,”孔明鈺瞬間變臉,眼中的落寞被一種略顯狂熱的雀躍取代,“《十香秘譜》里那個國師,是你對不對?!” 傅凜萬沒想到她竟會問這個,當場愣住,無言以對。 “孔姑娘問這個做什么?”葉鳳歌喉嚨發緊。 她總算明白方才在孔家回廊初見時,自己為何覺得孔明鈺的神情眼熟了—— 跟紅菱提起《十香秘譜》里的國師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孔明鈺興奮地對葉鳳歌喋喋道:“就問問。到底是不是???我起先覺得是,可后來見他似乎很怕你,就覺得不是。不過我甩掉孔明森以后跑回房去又翻到那頁圖仔細瞧了瞧,還是覺得他長得像極了……” “不是?!备祫C終于回魂,冷冷打斷她。 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的孔明鈺半點不惱,笑得像花兒似的:“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走,我帶你們去喝糖水……別瞪人啊,我說話算話的,喝了糖水就跟你講銅芯鐵的事?!?/br> 很顯然,這位姑娘壓根兒就沒信傅凜的否認。 葉鳳歌頭疼的揉著眉心,無聲長嘆一口氣,心情很微妙。 自己的畫作能被別人喜歡,當然是很好的事??伞?/br> 明明《十香秘譜》里的人像畫片兒一共有十張,怎么這些姑娘們個個都只盯著國師兩眼放光???另外九張她也是很用心畫的,姑娘們的熱愛就不能雨露均沾些嗎?! 第六十五章 雖說孔明鈺的言行舉止都沒頭沒腦,瞧著就像個極不靠譜的胡鬧紈绔,孔家大大小小對著她的態度也都像看一坨爛泥,可當她說出銅芯鐵最早是出自她的手時,對旁人向來疏離、防備的傅凜竟沒有表現出半點質疑。 非但沒有質疑,也沒有半點對陌生人的排斥或抵觸。 雖全程板著臉,可但凡稍稍了解傅凜平日模樣的人都看得出,他對孔明鈺簡直可以算是親和至極了。 他唯一的不滿,大概就是孔明鈺的強行加入,嚴重影響了他想和葉鳳歌一道在外頭喝糖水的心情,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此刻才申時過半,路上的人并不太多。 冬日的風干燥寒冷,嗚嗚搖動著道旁那些光禿禿的樹枝,小城清蘆的各個街巷都略顯凄清。 一路上只聽見孔明鈺嘰里呱啦閑扯些有的沒的,傅凜端著冷漠臉不做聲,葉鳳歌偶爾捧場笑應兩句。 跟在后頭的承恩一直憂心忡忡地蹙著眉頭,好幾次看著葉鳳歌的背影欲言又止。 不過承恩的性子還算老成,雖有滿肚子焦灼疑惑,卻還是沒有僭越亂插嘴,一路忍著滿肚子心事。 回到小宅院后,傅凜問過葉鳳歌要不要同去書房,葉鳳歌只道自己是外行人,在旁聽了也白搭,便讓阿嬈送了傅凜的藥茶與待客的清茶到書房。 待傅凜與孔明鈺去了書房后,憂心忡忡的承恩立刻低聲地葉鳳歌道:“鳳姐兒你也是心大,就這么由著?” 葉鳳歌古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就由著?” 承恩本就是個實誠性子,在言語上不懂得耍什么花腔,見葉鳳歌那副稀里糊涂不上心的模樣,當下就有些起急了。 “你難道沒瞧出來,那孔家姑娘看五爺的眼神很不對勁?” 這幾個月來,傅凜與葉鳳歌之間的種種不同,整個桐山宅子里的人都看得分明。尤其北院的這群人,雖從不多嘴多舌,卻已在心中默默認定葉鳳歌很快就會是當家主母。 葉鳳歌客居桐山宅中多年,她待傅凜如何,北院的人最是清楚,自也都覺得她成為當家主母才是最最合乎情理的結果。 今日承恩眼見著半路殺出來個孔家姑娘,原以為自家五爺那性子,能板著冷臉不搭理就已算是客氣的,哪知五爺一反常態,雖算不上多么熱絡,卻到底沒趕人,末了還將人直接領回來談事了。 這讓承恩不由得替葉鳳歌捏了一把汗。 承恩不識字,小時在鄉間卻也是看過不少社戲的。 許多戲折子都在警醒世人:這世間有許多的陰差陽錯,常常使青梅竹馬毫無還手之力地敗于“天降神兵”。 葉鳳歌斂睫彎唇:“孔姑娘她那是有緣故的?!?/br> “不是,鳳姐兒你這……” 承恩的話才起頭,送完茶水從書房回來的阿嬈便興沖沖湊了上來。 “鳳姐兒,承恩哥,你們在聊啥?” 今日碧珠與紅菱都去米鋪做事,承恩又隨傅凜、葉鳳歌去了孔家,阿嬈獨自留在這兒發了半天的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正憋得慌呢。 承恩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不在書房外頭候著,跑這兒來做什么?” “五爺吩咐不讓打擾,”阿嬈無辜地扁了扁嘴,轉頭對葉鳳歌道,“鳳姐兒,我先前在后頭生了火,咱們去烤栗子邊吃邊聊吧?噢對了,早上碧珠姐去米鋪之前,還交代了說廚房里有腌過的風干rou,你若不忙時,可以去切了烤著吃?!?/br> 碧珠雖離開桐山大宅已有好幾年,卻還是沒忘記葉鳳歌那愛吃rou的性子。 葉鳳歌點頭笑應:“好?!?/br> 阿嬈高興地抱住葉鳳歌的手臂,笑嘻嘻拖著她往后頭去,還不忘回頭招呼承恩:“承恩哥也一起呀!你那什么臉色?怎么不大高興似的?!?/br> 被阿嬈這么一打岔,承恩半晌沒接上方才的話,只得悻悻跟在她倆身后。 **** 到了后院廚房前的空地上,阿嬈先前點的那堆柴火已燃得差不多,承恩便又去找了些木柴來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