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 …… 晚春雨夜,雨將許星洲的裙子下擺打得透濕,她身上甚至還披著秦渡的夾克,那件夾克頗為溫暖,里頭襯著一圈毛絨。 許星洲眼角都紅了,強撐著笑了一下。但是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她回頭看向秦渡的車,那里有一點火光。 那些人仍在雨里交談。 有人提及自己包了個模特,話里話外都是那模特人美水多。那是許星洲最討厭的、典型的‘men talk’。 “要我說,”那人一揮手道:“——大學生最好了。而且要去大一大二的里面挑,大一大二的好上手,又嫩,就是分手的時候麻煩……” 一個人又嘲道:“你他媽什么口味,大一大二的小嫩雞有什么意思,除非長得跟秦哥帶來的那個一樣?!?/br> 那個黑衛衣青年說:“那個f大大二的是吧?” 他們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清亮的女聲就響了起來。 “——對?!?/br> 許星洲說。 許星洲說完那句話,耳邊只余天地間唰然的雨和吞沒天地的狂風。 “f大大二新聞1503班,沒錯,”許星洲充滿嘲諷地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那群人簡直驚到說不出話,似乎從來沒見過diss人時本人跳出來剛他們的。 但是在許星洲這里,這件事的脈絡格外的簡單——一是她不可能忍受這種侮辱,二是她不可能等待天上掉下的男主角來幫她打臉。 她從小就見慣了侮辱。那些來自同齡的孩子的,那些來自惡劣的大人的。他們有嘲笑她父母離異的,有嘲笑她沒人要的——嘲笑她奶奶腿腳的,許星洲一一懟了回去。 而這,不過是另一次嘲諷罷了。 許星洲嘲道:“你們眼里是不是什么都能包?” 她狂風將她濕漉漉的紅裙子吹得啪啦作響,許星洲將自己的頭發往后一捋,如同白楊般,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們面前。 “真可憐啊?!?/br> 許星洲一步一腳印地往前走,嘲道:“——見到短袖就想起白臂膊,見到白臂膊就想到色情,看到長得好看的女學生就想到包養,怎么了?打算用生命闡釋什么叫人與海綿體位置互換的可能性?” “還包養呢——如果我不是被包養你們誰跪下道歉?” 為首的那個,一開始看不起許星洲的人不走心地辯解道:“那個,妹子,我們就是吹個水,你沒必要較真——” 那辯解,簡直是放屁一般。 許星洲瞇起眼睛,劈手一指高架下頭,道:“——我把秦渡從車里拽出來,當著我的面和你們吹水。我收過他一分錢我從這里跳下去,沒收過的話我也不要你們的命,你們就把剛剛攻擊我的話一字一句說給秦渡聽聽看?!?/br> 這群人霎時靜了,連那個人都沒膽量將話說完。 ——居然連這種時候,都得把秦渡拉出來。 許星洲望著所有人,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這里的這一群人,沒有哪怕一個是她得罪得起的,許星洲想。 在座的無論哪個人動動手指頭,都能讓許星洲的日子極其不好過。他們有可能會卡住她來之不易的實習機會,也有可能卡學位證,如果以后許星洲想留在本地發展,更是絕不能繼續懟下去了。 ……只能進行到這里為止,多了絕對不行了。 許星洲下決定的瞬間,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與他們、與秦渡的階級差距。 這些人能肆無忌憚地用‘拜金’和‘包養’侮辱許星洲,卻天然地擁有著煊赫的家世與地位,他們用這兩樣可怕的、山岳一樣無法反抗的東西死死克住她,讓她連下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 ——可是,他們都怕秦渡。 許星洲一個月兩千來塊生活費,住在學校宿舍,目前最大的苦惱是下個月九號花唄還款。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家,同理沒有后盾,只有□□般的心理疾病。 她和這些公子哥兒如同云泥,與秦渡的地位可能是如隔天地。 許星洲想得出神,一不小心松開了手,那把小傘猶如個破爛漏斗,瞬間被吹向了漆黑的、驚濤翻涌的汪洋。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頃刻之間,沒了傘的許星洲就被淋得透濕,茸茸的頭發耷拉了下去,像一只被從水里撈出的、蔫蔫的貓咪。 許星洲開門進來時,秦渡正在嚼口香糖,車里頭換過氣,煙味兒很淡,幾不可聞。 許星洲淋成了一只落湯雞,哆嗦著鉆進了車里。 “你傘呢?”秦渡將口香糖吐了,不解地問:“怎么淋成這樣?” 許星洲帶著一點輕微的鼻音,輕聲說:“……風太大,把我的傘吹跑了,抱歉弄濕了你的外套?!?/br> 秦渡哼了一聲。 “你弄臟了你洗,”他故意說:“師兄不穿雨淋過的衣服?!?/br> 許星洲點了點頭,順從地將外套脫了,抱在了懷里。 秦渡:“……” 總之她進來之后就坐在了副駕上,外頭風夾著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上擋風玻璃。 秦渡問:“……凍感冒了?” 許星洲搖了搖頭。 “困了是不是?太晚了,師兄送你回宿舍,”秦渡嘆了口氣,道:“怕的話可以抓師兄的袖子?!?/br> 那個女孩想著年輕公爵的自由與浪蕩,想著他腳下的一切,想著他與生俱來的光環。她想著荒涼山崖上的鳳尾鵑,想著狂風暴雨與拂過面孔的、春夜的風。 ——她想起墜在石板上的山櫻。 可是美好的歲月下,隱藏著難以調和的、尖銳的矛盾。 這些矛盾沉睡許久,卻在這個夜里被猛地撕開,血淋淋地擺在了許星洲的面前。 空調緩慢的氣流聲中,許星洲冷淡地說: “——不了,我不要抓了?!?/br> 第38章 許星洲一句話也不說,秦渡只當她是困了。 女孩半閉著眼睛靠在他的車里, 頭發絲一根一根地往她的裙子里滴著水。秦渡伸手試了一下空調, 擔心她感冒, 然后將暖風擰大了一些。 許星洲微微動了動,秦渡注意到她十指凍得發青, 仍抱著他**的外套。 秦渡說:“外套放在后面?!?/br> 許星洲順從地把外套卡在了后頭, 仍是不說話。 “別急,”秦渡看了看表, 寬慰道:“十二點半之前師兄一定把你送到,你們宿舍不是沒有門禁嗎?” 許星洲點了點頭,表示沒有門禁,茫然地望著窗外。 秦渡便不再說話,讓許星洲在車上先小憩會兒。 車里只余夾道的路燈飛速掠過時的光影, 和呼呼的引擎轟鳴聲。他們穿過郊區,車窗外靜謐的雨夜里, 開始出現燈紅酒綠的顏色。 紫光之中, 許星洲突然道:“秦渡,站在懸崖邊上過嗎?” 秦渡一愣:“……懸崖沒有, 去過蹦極?!?/br> “蹦極我也去過?!痹S星洲輕聲道:“——我說的是懸崖, 下有深淵的那種, 站在邊上往下看,甚至會覺得一股吸力?!?/br> 秦渡說:“沒去過, 對這種景點沒有興趣?!?/br> 許星洲笑了笑, 道:“不要去的好?!?/br> “人的情緒是無法自控的, ”許星洲茫然道:“你可能現在覺得站在深淵邊上就想跳下去是件蠢事,但是我看來不是?!?/br> 秦渡一怔,望向許星洲。 許星洲自嘲地笑了笑:“……我是那種,會真的受到深淵勾引,跳下去的那種人?!?/br> 那其實是許星洲一生為數不多的、愿意直面自己的時刻,可她用最模糊的語言糊弄了她每天都會有的沖動,猶如一場策劃已久可最終成為臨時起意的求救。 秦渡:“……” 秦渡沉默了許久,許星洲說出那些話時也沒想讓他回復——她這一席話說得極為無厘頭,甚至帶著點兒中二的味道,她都沒指望秦渡聽懂。 他應該會當醉話吧,許星洲茫然地想,或者當夢話也行。 可是秦渡終于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懸崖有什么怕的,”秦渡瞇起眼睛: “以后大不了不帶你去?!?/br> 秦渡沒將他那輛sao包超跑開進校園。 晚春的雨落在繡球花上,劍蘭四處生長,秦渡步行送許星洲回了宿舍——她們宿舍區總有個朝馬路上開的門,秦渡將車停在了那個小門門口。 那時雨已經小了不少,整個宿舍南區籠罩在一片蒙蒙的細雨里。 秦渡看著周遭的環境說:“南區這里,確實還是破?!?/br> 許星洲點了點頭。 “……是不是很困?”秦渡莞爾道:“明早有課么?” 許星洲慢慢地說:“……第二節?!?/br> 秦渡與許星洲撐著同一把傘,金黃的雨滴落在傘面上,那個女孩子走在他的身側,眼睫毛長長地垂著,她的嘴唇猶如月季花瓣一般,是個非常適合親吻的模樣。 秦渡說:“淋濕了,記得洗個澡再睡?!?/br> “……我們澡堂關門了?!痹S星洲不無嘲諷地道:“秦渡,你果然是沒住過宿舍的大少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