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崔朔擺了擺手,就算是知曉了,示意他們將殿門打開。 兵丁們自是無話,順從地過去開門。 他們這些太子親衛們大多知道,崔閣老既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又是他們太子的心腹,暗中替太子籌謀了許多事,就連這一次殿下他決意起事,也是崔閣老幫著定的主意。 故此也能預見,等到太子殿下成功登基之后,崔閣老的地位相比老皇帝在位的時候,鐵定是只高不低。 雖然他們這些人看不起文官,但自己人嘛,總要高看幾分的。 崔朔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座側殿之中只關著一個人,這人此時正立在窗邊的書桌旁,手中握著一本《春秋》看著,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響,也恍若未聞,毫不關心。 這人便是崔朔的老對頭,謝珝心中記掛著的祖父——謝淵,謝閣老。 崔朔見他不理會自己,也不著惱,自己溜溜達達地便找了個位子坐下,自顧自地開口道:“陛下那邊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太子殿下的耐心也快要耗盡了,最遲今晚,主殿必要落入殿下手中,怎么?你還不打算答應下來?” 謝閣老風度極佳,自己被囚禁數日,此時崔朔打擾了他的清凈,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隨即放下手中書卷,走出幾步,憑窗而立,遠眺著外頭巡視著的兵卒們,半晌后,才平靜無波地開了口,卻沒有回答崔閣老的問題。 他只是道:“陛下雖平庸些,卻也誠心對待我等?!?/br> 崔朔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卻笑了起來,搖搖頭道:“老謝啊,你還是太過高看了我們這位陛下?!?/br> 他也站起身來,依舊佝僂著腰,慢吞吞地走到窗邊,同樣盯著遠處。 繼續開口道:“在他眼中,我跟你,跟那些官員們,甚至跟伺候他的那些太監們也并無區別,對于他來說,我們就是他的工具,能夠替他將這個朝堂變得安穩的工具,只有好用不好用,卻沒有看重不看重?!?/br> 謝閣老并沒有被人侮辱了信仰似的崩潰起來,也并沒有反駁崔閣老,或許他也是懶得反駁了。 直到前幾日,他竟然才發現,自己對于這個多年的老對頭,竟然一點都不了解,他從沒想過,亂臣賊子這四個字,會出現在崔朔身上,他一直以為,就算他們是政敵,是對頭,可為了大永,為了朝廷,忠于君王這一點上是有共性的。 只可惜。 他不開口,崔朔也習慣了,于是便沒有就這件事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再一次提醒謝閣老:“太子的耐心不太好?!?/br> 說罷,就轉過身,仍然慢吞吞地走了。 謝閣老自然清楚崔朔提醒自己的是什么。 只不過,這件事上,就算觸怒太子,他亦不能妥協。 ☆、突發事 八十九、突發事 天色暗得像是要滴下墨汁來,烏云層層堆積在一塊兒, 山雨欲來。 風中裹挾著帶著細微的泥土味, 遠處的宮墻上的細草都被吹得不住地擺動著, 蕭瑟至極。 太子身上沒有披披風, 手負在身后,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瞇起眼睛往下頭看去,整個盛京皆在視野之中,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豪情壯志來,仿佛天下已入他骰中。 高處的風也大了許多,將他明黃色的袍角吹得獵獵作響。 他又看了一會兒, 心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不由得朗聲一笑, 隨即便轉身下了城樓,打算去做那件他已經想做很久的事,身后的親衛們見狀,趕忙緊緊跟上。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勤政殿內外卻燈火通明。 太子親衛們依舊同護衛著皇帝的羽林衛們僵持著, 只是圍困者與被圍困者之間的區別實在過大, 無論是精神,還是氣力方面,都是。 萬事俱備,只待東風,皇帝還沒有答應松口寫傳位昭書,但太子的耐心差不多已經消耗殆盡了, 他走到附近之后,讓身后的侍衛去替他傳話,自己卻不過去。 他一向很有保全自身的意識,雖然他不是君子,卻奉信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的道理。 待會兒這兒就要起兵戈,他自然不能靠近。 親衛首領得了太子的領命,終于在那張看起來有幾分憨厚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猙獰的微笑,眼中躍動著興奮的光,大聲沖著下屬們喊道:“殿下有令,命我等攻入殿中!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格殺勿論!” “是!” 他手底下的人們也驟然興奮起來,在他話后,便聲音響亮地應了下來。 話音還未落下,這些人就像去沖進了羊群中的狼一般,兇狠地沖進殿中。 羽林衛們此時大多已經疲憊不堪,根本無法同這些太子親衛們相抗衡,但生死之間,他們還是竭力握緊了手中的刀,還有一部分精銳在后面,舉著弓箭,對著沖進來的那些人,箭頭上閃著幽幽的藍光,顯然上頭有足以致命的□□。 此時此刻,他們眼中有求生的強烈欲望,也有保衛皇帝陛下至死不休的決心,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復雜至極,但亦是這種復雜的感情,讓他們已經虛弱了幾日的身體重新迸發出巨大的能量。 前頭的人不懼不避,緊握著刀便沖了上去,同如狼似虎的太子親衛們全力相拼,后頭的人集中所有精神,弓弦如同心弦一般繃緊,抓著羽箭的手半分不抖,每射出一箭,對面便倒下一個敵人。 分明都是大永人,卻在這種情況下刀劍相向,真是諷刺至極。 太子親衛們也沒想到這些羽林衛們,能在被困這么多天以后,還有反抗的力氣,幾乎就是一瞬間,他們往前沖進的勢頭就被阻住了,甚至自己這邊還不停地有人倒下。 親衛首領面上不由得青一陣紅一陣的,心中惱怒極了。 殿下還在遠處看著他們,他們怎么能這么不爭氣! 他率先舉起刀,大吼一聲:“都沒吃飯嗎!給老子看清楚,他們已經沒力了,還不快把他們殺了!還他媽想不想立功了?!” 果然,對于這些人來說,能立功的心比什么都重要,親衛首領這番話說罷,底下的人就立馬重新燃起了斗志,不畏艱險地,揮著刀往前頭沖去,氣勢一瞬間大漲。 一方士氣大漲,一方士氣勢必要受損。 縱然羽林衛已經竭力反抗,可最終…… ============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就好像過去了許多年,太子覺得自己站得手腳都有些僵住了,勤政殿殿門口那邊傳來的喊打喊殺的聲音才逐漸停歇下來。 他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是自己這邊的人贏了,他對他們自然信心十足。 那些羽林衛再怎么強,此時也只是困獸之斗而已。 果不其然,再沒讓他等多久,身后就傳來一陣鎧甲相互碰撞的“哐當”聲,沉悶到嚴肅,隨后,他親衛頭領那熟悉的聲音就在他身后響起:“屬下見過殿下,羽林衛已盡數伏誅,皇上也已落入我們之手,還請殿下移步!” 太子聞言,滿意地勾了勾唇,隨即便轉過身來,也不嫌這人身上的血腥味,親自抬手將他扶了起來,溫文爾雅地開口道:“辛苦了,你們的功勞,孤都記在心上?!?/br> 對于真正的自己人,他是不吝于做些表面功夫的,這樣也好讓他們對自己更加感恩戴德。 更加忠心。 果不其然,親衛首領被他這么親手一扶,頓時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滿眼已不見方才的煞氣,里頭都是激動之色,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好繼續請太子過去殿中。 好讓他親自看看他們的能力。 …… 落腳之處,隨處可見都是一片一片的血跡,殘肢斷臂,倒地氣絕的尸體,破損的長刀斷箭。 一方的勝利,徹底昭示著另一方的慘敗。 一方的興高采烈,志得意滿,更襯托出了另一方的死寂無聲。 也是,人都死光了,怎么會有聲音呢? 太子面不改色地踏過這些,一腳邁入勤政殿中,望著不遠處那個在自己親衛刀下,抖得像只鵪鶉的老人,原本還一片盎然的心思,忽然間就有些索然無味。 也無心再去欣賞自己這位好父皇此時的丑態,他立在離皇帝五步遠的地方,神態冷漠地直接開口道:“兒臣已經給了您這么多天時間考慮,想必您已經想好了吧?!?/br> 說完,也不等皇帝有什么回答,便直接吩咐身后的親衛:“去將崔閣老和謝閣老帶過來?!?/br> 親衛領命而去,沒過一會兒,就將一直在側殿中的兩位閣老都帶了過來。 待到他們站定,太子同崔朔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后,他望著謝閣老的眼神逐漸不善起來,但此時也顧不上這個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隨即開口道:“父皇,兩位閣老大人已經來了,您也應當寫下傳位昭書了罷?” “實在不行,不愿意寫也行,您就交出玉璽就成了?!?/br> 謝閣老聽見他這話,眉心不由得跳了跳。 老皇帝身子也猛地顫了顫,卻也不知道忽然哪里來的勇氣,讓他因為方才見到血流成河場景而差點崩潰的心態,又高漲起來,他伸出手指著太子,怒道:“你這個逆子!朕……” 可惜,這句話才起了個頭,一支白羽箭就驟然橫空飛來,毫不留情地射進他的心臟處。 當即將他的性命,永遠地留在了這座他從來沒有勤政過的勤政殿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一箭,不光結束了老皇帝的性命,也讓太子頓時慌張起來,嚇得差點驚叫起來,身邊的親衛們也急忙圍在他身邊,盡可能全方位地保護著他,手中握刀,嚴陣以待。 等到在親衛們的保護之下安定下來,太子才轉身朝羽箭射出的方向看去。 那只結束了老皇帝性命的白羽箭,正是從殿門口處射進來的。 就在太子看過去的時候,一個他并不陌生的,穿著靛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閑庭信步地跨入殿門,姿態閑適到,仿佛這里并不是血流成河,剛發生了一場宮變的地方,而是自家的后花園。 就在男子身后,還跟著一個太子同樣不陌生的人,眼睛狹長,俊美陰沉。 太子在看清這二人的面容之后,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手,指節處咯吱作響,顯然是恨到了極點,他咬緊牙關,艱難又怨毒地從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來:“楊允,顧延年……” 這位身穿靛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是夏淑妃所出的三皇子——楊允。 而他身后那個俊美陰沉的人,不是前幾日還跟太子匯報過情況的晉王世子顧延年,又是哪個? 他竟然是三皇子的人! 三皇子楊允看到太子這副模樣,不由得好笑,也不管自己這位二哥,他毫不在意地走近了幾步,然后伸手指著老皇帝早已經氣絕的尸體,口中淡淡道:“太子行謀反之事,殺害父皇,罔顧人倫,罪大惡極,東營軍,將他拿下?!?/br> 顧延年聞言,順從地躬身應下: “臣領命?!?/br>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噠~ ☆、殿內殤 九十章、殿內殤 剛剛的局面,在一瞬間被調轉。 勝利者成了受困的一方, 方才的志得意滿盡數化為烏有。 崔朔在太子這一方勝利之后, 面上還未來得及露出微笑, 就被現實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面色開始漸漸難看起來。 因為三皇子此人,雖看著比太子溫和許多,但做事卻比之更加果決。 比如此時,三皇子待到顧延年那邊帶兵將太子擒下,便走到他跟前,面上掛著好整以暇的微笑,開口問道:“怎么樣, 我的好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