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原本就不放心林元錦和這位已經起了謀反之舉的太子待在一處,卻因為他的手段不得不避到旁邊的房間里去,直到方才聽見這邊因為椅子被推倒而傳來的巨大聲響,心中一橫,才不管不顧地跑了進來。 元錦是前幾日太子還未正式謀逆之時,太后以想念侄孫女為由給召進宮里來的,可誰知當日就起了宮變,太子謀反,父皇被圍困在勤政殿,宮內宮外,不說一夕之間改換天地,也差不離了。 珝哥兒他們跟蕭翌一樣,都是跟她一塊兒長大的,當日情況發生之際,楊茉便敏感地嗅出了不好的情況,當即便眼疾手快地拉著林元錦往自己宮中避去,且堅決地拒絕了太后要他們留下來的邀請,幸好元錦畢竟是個聰慧的女子,也相信自己不會害她,沒有多問什么,就跟著她過來了。 珝哥兒去江南替父皇辦事,若是他的新婚妻子在宮中出了什么事,她回頭怎么有臉見他? 于是此時,縱然楊茉面對的是太子的冷眼,也渾然不懼,她早就應該想通的,太子如今馬上就要登臨大寶,傾天權勢馬上就盡握手中,可為什么還要留著自己這個母后所出的公主,還好吃好喝地供養著,只是不許她出去。 定然是因為他留著自己還有用! 正是因為想通了這一點,她才能像現在這般毫不畏懼地同他對峙,她也是父皇千嬌萬寵著長大的天之驕女,皇族公主,脾氣驕縱,除了一個蕭翌讓她用盡心思以外,還沒有旁人能令她服軟。 楊茉下巴微微抬起,眸中盡是驕矜之色,頭上戴著的紫金牡丹花冠因著她此時的動作,葉片微微顫抖著,她就這般扶著林元錦,感覺到身邊之人已是將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心中愈發急躁,不知道她到底情況如何。 她對太子也算得上是了解,知道這人最討厭什么,于是便拿出了十二分的驕縱,竭力讓他受不了自己這副模樣,含怒離去。 果不其然,她的計策還是有用的,太子看見她這副模樣,就想起來這些年來,老皇帝是怎么寵著這個女兒的,簡直同自己這個太子也快差不多了,想到這里,他恨不得上前去賞她一個耳光,讓她那張漂亮的臉高高地腫起來! 就像他對曾經那些女子們所做的一樣。 但關鍵時候,太子還是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不由得恨恨將手握緊,壓下心中涌起的暴怒,冷哼了一聲,便用力拂袖而去。 =========== 待到太子出了門,楊茉急忙就要將林元錦扶到榻上坐下,但林元錦卻搖了搖頭,出聲道:“不坐這兒,我們去里頭吧?!?/br> 太子方才就躺在這張榻上,她心里覺得惡心。 楊茉自是隨她,便攙扶著她往里頭走去,直到讓她靠在床邊的大引枕上之后,楊茉才長出了一口氣,苦笑著開口:“剛才真是嚇我一跳……” 林元錦此時也稍稍放松下來,聞言便輕聲笑了笑,玩笑道:“方才可瞧不出來,我覺著公主的氣勢足得很呢?!?/br> “我那是氣急了?!?/br> 這句話說完,楊茉便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冷笑了一聲才道:“十多年來,我都沒看出來我這位二哥是這么個狼心狗肺的人才,我剛剛也算是有恃無恐了?!?/br> 但具體有恃無恐的是什么因由,她卻沒說。 她不說,林元錦也知情識趣地不問,隨后,楊茉便又問她:“你方才是怎么了,怎的臉色那么差?” 林元錦猶豫了一瞬,便將方才太子放出的狠話盡數告知了楊茉。 在同楊茉說著話的時候,林元錦雙手都輕輕地捂在小腹上,想到心中那個猜想,她又是欣喜,又是憂慮,不等楊茉追問方才那番話,便輕聲開口道:“公主,可否麻煩你幫我請個太醫過來……” 楊茉聽罷,秀眉不免皺起來,遲疑著問她:“你身上不舒服?是不是太子剛才傷到你了?” “并非如此?!绷衷\搖了搖頭,還是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我這個月的……” =============== 太子說的話并不是在嚇唬林元錦,路上安排了人設有埋伏這件事,確實是千真萬確。 可惜他這番布置恐怕要落空。 因為謝珝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后,并沒有魯莽沖動地單槍匹馬就沖回盛京去,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一個人的分量和作用,此時就算他能安全回到盛京,能起到的作用也少之又少,無非是送菜而已,說不得還會成為那方房勢力之間拿來威脅祖父和父親的籌碼。 這樣的事實確實很難令人接受,尤其是謝珝其實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 但大局為重,祖父他們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謝珝將王珩之打發到江州去的當日,自己也私下里去見了白慎行,將這件事如實告知。 果不其然,白慎行這個皇帝心腹,在驟然聽聞這件事之后,頓時色變,連聲追問謝珝這件事的真實性,和其中的許多細節,說來也很容易理解,相比其他人身后還有家族,白慎行乃是平民出身,一身榮辱皆系在皇帝一人身上,皇帝此時若是出事,他將來的情況也不會太好。 再說了,像白慎行這類傳統的古代士大夫,早就將皇帝的安危與天下安危視為一體,為了國家不至于動蕩不安,也希望能早日平叛,讓朝堂回歸平穩。 謝珝將自己知道的盡數告訴白慎行,隨后便提出想要跑一趟蘭陵,而說服白慎行的原因也很簡單,當今大永,也只有蘭陵蕭氏族中還握有私軍,而勤王平叛,兵力是絕不能缺的。 在得了白慎行的允許之后,謝珝便叫上秦微明,從明溪縣快馬加鞭,星夜兼程,趕往蘭陵。 然而在見到蕭翌之后,二人還未來得及敘舊,他又得知了另外一件大事。 謝珝此時見到的蕭翌,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吊兒郎當的紈绔氣質,面色慎重到仿佛換了個人,一襲深紫色圓領袍服襯得他周身氣壓愈發低,他將謝珝帶到自己書房之中,取出一份密報伸手遞給他。 雖然這個舉動有可能會將蕭氏的勢力布置暴露一些,但盛京太子已然謀反,恐怕馬上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而謝珝在知道這件事之后的第一個反應便是來到蘭陵找他,蕭翌也十分清楚,謝珝從來不是個笨人,恐怕在心中早有猜測,暴露也就無所謂了,說實在的,若不是事情太大,他在心底也不愿意瞞著謝珝。 謝珝沉默著接過密報,低頭去看,瞳孔驟然一縮,握著密報的手也微微用力,骨節處繃得發白。 大魏,在休養了這么久之后,終于又舉兵來犯,不同于上一回的小打小鬧,這次,是由大魏皇帝親自領兵,如虎狼之師,來勢洶洶。 陽城,危矣。 大永,危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驚喜么! 插腰等夸獎.jpg ☆、逆風盤 八十八、逆風盤 “蕭氏確實要出兵上京,但不是現在?!?/br> 沉默了半晌之后, 蕭翌終于開了口, 吐露了一句內情。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來說, 這句內情也不該提前說出來的, 哪怕對面站著的是謝珝,可他還是說了,雖然這句話的內容可能并不如何令對面之人滿意。 他面上極其認真地望著謝珝,沒有半分往日的玩世不恭,“珝哥兒,你信表哥,那會是最好的時機, 我定然會外祖父他們安全無虞, 你莫要擔心?!?/br> 話音落下, 謝珝便輕聲笑了笑,長眸之中是十足的了然,他點了點頭,開口道:“我懂了, 表哥, 我不參與你們的計劃,但看在祖父他們還是你的親人的份上,能否借我一支隊伍?” 他不否認蕭翌說的有把握和最佳時機,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計劃,況且,祖父他們被圍困盛京, 他作為嫡長孫,有幸避過一劫,卻怎么能安然待在蘭陵,什么都不做地干等著? 這不合孝道,也不合他一直以來的行為處事。 蕭翌在聽到謝珝說出那“你們的計劃”五個字之時,眼皮便狠狠地顫了顫,手不由得握緊,心中在震驚之余,也不由得像放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而在謝珝提出后面的要求時,他本想拒絕,他不想讓謝珝孤身前去冒險,本想用蕭家兵不在自己手中握著的原因搪塞過去…… 可在對面之人那句“看在祖父他們也還是你的親人份上”,終究還是答應了。 蕭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看著謝珝的臉,開口道:“好,但我手中所握有限,只能給你一支二百人的隊,你……小心著他們的性命?!?/br> 謝珝聞言,臉上終于露出個輕松的笑來,點頭應允了下來。 他想做的,原本也不消太危險。 事情既然已經說定,表兄弟二人之間的氣氛便沒有方才那般緊繃了,便坐著閑聊了一陣。 氣氛一輕松,蕭翌便又恢復到那種灑脫不羈的神態動作中來,靠在椅子中,對謝珝道:“對了珝哥兒,家中已經替我定了親,或許過不了多久,你就得來參加我大婚了?!?/br> 他這句話說得很是隨意,面上也沒有幾分應有的喜悅之情,反倒是例行通知一般。 仿佛事不關己。 謝珝的視線雖放在他身上,可心中卻還在想著蕭翌方才那副嚴肅的模樣,不由得疑惑,相比他此時的隨意,到底那張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又或許是,因為偽裝的太久了,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此時聽到蕭翌的話,便不由地楞了好幾瞬,半晌后才皺了皺眉,復又松開,朝蕭翌拱了拱手以示恭喜,然后狀似無意地問道:“哦?不知是哪家淑女?” 虧得他自己原來還以為,蕭翌和景明公主兩情相悅,雖是有些別扭,但終究能走到一處的。 不過按照自己的推測和蕭翌的對那件事默認,這二人恐怕也只能有緣無分,而跟表哥定親的女子,又能是哪一個? 蕭翌沒有多想,謝珝問了他便答:“是姬家的嫡女?!?/br> 姬家的嫡女…… 謝珝聞言,也不由得在心中哂笑了一聲,然后垂下眸子,緩緩摩挲著腰間掛著的那塊青玉佩,聲音低沉,有幾分沙啞,他開口道:“難道姬家,也對楊氏不滿了嗎?” “投機而已?!?/br> 蕭翌顯然對這個家族好感欠佳,淡淡地回了這么一句。 說完這句,他又坐直了身子,對謝珝正色道:“珝哥兒,你這么多年以來,不是在廣陵讀書,就是在盛京,若不是這次的江南水災之事給你提了醒,你是否都不知道大永會有這般可笑又可怕的事情?” 謝珝聞言,并未開口。 他不說話的原因,便是因為蕭翌說的是真的,他無法反駁。 蕭翌緊接著又道:“你可知,在你看不到沒去過的地方,大永內有多少地方吏治混亂,有多少官員欺上瞞下,有多少百姓在水深火熱中?” “你再看看這次的事,皇帝昏庸,太子逆反,三皇子龜縮在一處,大皇子或許還可,但卻沒什么腦子,一介莽夫,在之前就因急于建功立業,被人一挑撥,就主動提出帶兵前往陽城駐守,這才導致盛京兵力空虛,顧延年帶的東營軍才能那么順利就握住城中?!?/br> 謝珝還是沉默。 蕭翌便當他無話可說,繼續道:“我從來都不否認外祖父,大舅舅和二舅舅他們不是好官,他們有能力有作為,是實打實的好官,可若是頂頭的皇帝還算得上是清明,又怎么會放著一個崔閣老這么多年,來跟外祖父抗衡?” 他還欲再說,一抬頭,卻望見謝珝眸中透著一絲他十分陌生的嘲諷之意。 謝珝扯了扯嘴角,漠然盯著他道:“這便是你們蕭氏想要取而代之的理由?” ============ 這一對表兄弟之間重新又變得緊繃起來的氣氛,絲毫不足為外人所知。 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中,中軸線上,皇城之中。 崔朔身后跟著一個內侍,陪他走在宮內的石板路上,他的腰微微有些佝僂,整個人像是失了大多數的生命力一般,自從太子起事那日起,他便是如此了,任誰在此時看到他,都會覺得他十分頹廢。 但事實卻恰好相反,他此時正應當是氣勢十足,揚眉吐氣的時候。 作為一個能在這般危機時分的宮中自有行走的人,很多事情已經顯而易見了。 崔朔一路走過數座宮殿,穿過無數庭廊,忽然在一處路口處停下了步子,稍微直起他佝僂的腰,瞇著眼睛,往遠處金碧輝煌,卻又冰冷無情的建筑群看去。 他身后跟著的小太監以為他有事,便上前一步,恭敬地問道:“閣老?” 崔朔卻理都沒理他,就那么徑自佇立著看了許久。 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長時間,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踏上前頭的路,心中卻在嗤笑。 瞧,這就是大永的皇城,人人向往的權力之巔。 …… 最后,崔朔終于在一處側殿門口停住了步子,門口鎮守的幾個兵丁見了他便主動過來行禮,皆恭敬地稱道:“見過崔閣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