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太子聞言, 便冷笑了一聲, 眼中睥睨清晰可見,他道:“你以為將我拉下來,你就能登上皇位了?” 說完這句他就哈哈大笑起來,狀如癲狂:“大魏已經打進陽城了, 沒有我, 你們連大永都保不住,還想當皇帝?當個亡國皇帝嗎?哈哈哈哈……” 方才面對這一場鬧劇,都沒怎么變化過臉色的謝閣老一聽聞此話,眉頭驟然緊緊地皺了起來,低聲道:“竟是這樣……” 太子狂妄的笑聲還在充滿著血腥氣的勤政殿中回響著,他的親衛們幾乎已經被顧延年帶來的人屠戮干凈, 還剩下那個強壯的親衛首領未死,也不知顧延年是不是故意的,砍斷了這人的雙腿,又在他身上砍了幾刀,沒讓他死了,卻也讓他爬不起來,只能那般在地上茍延殘喘著。 像條馬上就要斷了氣的狗。 三皇子臉上的笑意仿佛是一張做工精良的面具,在太子這番話之后也沒有變過一絲,他只是恍然地開口道:“怪不得大魏突然對我們舉兵,還在大哥被派到陽城之后,原來這都是二哥你的手筆?!?/br> 還不等到太子說話,他又緊接著開了口,眼中掛著一抹淡淡的嘲諷,他道:“我是該說你蠢得無可救藥呢,還是該夸你不擇手段呢?” “我們大永和大魏之間可不是什么盟友的關系,你怎么能蠢到這種地步,與虎謀皮?” 盡管說著義憤填膺的話,可他的面具依然完美無瑕。 太子聽了他這番話,也不由得嗤笑一聲,朝崔閣老與謝閣老二人的方向輕飄飄地瞥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嘲笑道:“楊允,你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之前沒能瞧出你還有這種雄心壯志是孤的錯,但到了現在,孤就知道,我們都是一樣的貨色?!?/br> “要不是孤早就搭上大魏皇帝這條線了,你也不會錯過的吧?還有現在,你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難道不是為了博得那兩位的好感,好騙他們替你寫傳位昭書?” “可惜,你別忘了,剛才射殺父皇的那一箭是誰射的?!?/br> 驟然被太子撕去了這層遮羞布,三皇子也不由得氣惱,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笑,他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緊盯著太子,慢慢地開口道:“就算都被你猜對了又如何?現在變成了階下囚的人,是你!” “至于傳位詔書——” 他轉過頭,看向崔閣老和謝閣老那邊,目光冰冷,“二位老大人若是愿意寫自然再好不過,可若是不愿意,我也只能不留情面了?!?/br> 崔閣老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臉色不由得驟然灰敗起來,原本就佝僂著的腰,更加佝僂了,就連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他自從跟著太子起事以來,也想過失敗的可能性,但種種預想,都是建立在老皇帝那邊贏了的基礎上,故而,他故意借著江南那邊的事將崔知著放了出去,還提前把他的名字在自家的族譜上劃去,意味著將崔知著逐出崔家。 他都想好了,若是太子成了,如愿登上皇位,他就當做族譜之事從未發生過,知著聰明,是個為官的好料子,崔家將來交到他手里,定然能超越謝氏成為第一世家。 可若是他失敗了,也能保留住這個孩子的性命,留住一線生機。 可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皇帝敗了,太子卻也敗了,最終贏的人居然是三皇子這只黃雀。 他心底苦笑了一聲,亂臣賊子也當了,也不多加一件偽造詔書的事罷? 就在他剛想答應下來的時候,他身邊的謝閣老,卻忽然直起身來,將身上的官服整理整潔,一步一步,緩緩地朝三皇子那邊邁出了步子。 崔朔心里頭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了解謝淵,知道他的品性,明白他終究與自己的不同的,所以,一直以來,才嫉妒他,又仰望著他,正是因為他明白謝淵是什么樣的人,所以這人此時走向三皇子的舉動,絕不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道他忽然哪里來的力氣,直起佝僂的腰,忽然往前邁了一步,一把將謝閣老推了回去,自己疾步走到三皇子跟前,看也不看之前的主子太子,直接道:“老夫愿意替殿下寫這一道詔書?!?/br> 三皇子將方才那一幕盡收眼中,此時聞言,便似笑非笑地道:“總聽說崔閣老與謝閣老是多年的政敵,從年輕開始就一直不對頭,為官了多少年,就斗了多少年,此時看來,傳聞倒也不可盡信嘛?!?/br> 不過這句話也好像是他隨口一說罷了,說完,他又接著道:“崔閣老愿意來做這件事就最好了,延年——” 顧延年聞聲應道:“屬下在?!?/br> “帶崔閣老去偏殿寫詔書?!?/br> “是?!?/br> 直到崔朔被顧延年帶走之后,謝閣老才收回視線,見到三皇子投過來的目光,便溫和地笑了笑,就像他平日里對著同僚家的后輩那樣一般無二,然后溫聲開口道:“三殿下有魄力,懂隱忍,會抓機會,縱是老臣也不得不服?!?/br> 三皇子聽他這話,還以為他要向自己投誠了,就像崔朔那樣,心中不由有些意興闌珊。 原來朝中的肱股之臣都是這般模樣? 可還未等他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謝閣老卻話鋒一轉:“但,為人臣者,當忠于一主,縱然君主并不賢明,但先帝雖沒有多么勤政,卻是個善于納諫用人的好皇帝,且對老臣也有知遇賞識之恩,故此……” 說到這兒,謝閣老那張溫和儒雅的面上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繼而道:“還請三殿下容老臣能從一而終,縱然今日命隕于此,亦能身留清名!” 崔朔方才護他之心,他是懂的。 但他們二人,終究是不同的…… 恐怕要辜負老崔那番好意啦。 到了這兒,三皇子才終于正眼看向謝閣老,定定地打量了他許久。 被他這樣的目光一直盯著,謝閣老的神色也沒有半分變化。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三皇子終于收起了臉上那副始終微笑著的面具,面色肅穆地抬手朝謝閣老作了一揖,隨即直起身子,默然了半晌,才開口道:“閣老不愧為我朝肱股之臣?!?/br> 說罷,便抬手招來一個東營軍,從他腰間解下佩刀,親自送到謝閣老面前。 謝閣老面色平靜,抬手接過佩刀。 …… 謝閣老的尸首橫臥在殿內,離老皇帝的尸體不過幾尺的距離,雖面容平靜,身體卻逐漸失去了溫度。 三皇子沉默不語地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那邊去側殿寫詔書的二人也折返了回來。 顧延年和崔朔一進殿門,皆一眼看見了謝閣老的尸首,都不由得面色驟變。 尤其是崔朔。 三皇子聽到聲響轉頭,看到是他們二人,神色恍惚了一瞬,隨即便開口囑咐道:“延年,將謝閣老的尸首好好收斂一番,找個上好的金絲楠木棺?!?/br> 對于三皇子的命令,顧延年一向有不問因由的好習慣,于是此時聞言,也只是順從地應了下來:“殿下放心,屬下定然辦妥?!?/br> 說完這件事,顧延年便說起了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成功地將三皇子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他道:“殿下,皇上的玉璽找不到了?!?/br> 三皇子倏然變了臉色,沉聲道:“哪里都沒有?” 顧延年點頭。 “哪里都沒有,那玉璽能去哪兒?” …… 與此同時,帶著二百蕭家軍的謝珝,剛星夜兼程地趕到盛京,因為從江南回京的路線不同,所以并沒有遇上太子設下埋伏的那群人,很順利地便到達了。 他到了盛京城外,壓根沒有考慮從城門進入的可能性,直接帶著人,趁著夜色的掩護,進了京郊馬場。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京郊馬場有一處隱蔽的地方,穿過那兒就能通往皇城西郊,這個地方還是少年時,他跟幾個兄弟一塊兒發現的。 他們一行人到了那兒以后,果然沒讓他失望,那處地方還在。 指揮著著二百人分批穿過這里,謝珝隨即又對他們分別下達了趕往燕堂巷謝府,盛京林府,晉王府,還有跟他一塊兒去皇宮的命令。 騎在翻羽背上,這么多年來從來沒動過它一指頭的謝珝,狠下心來抽了它一鞭子。 翻羽吃痛之下,撒開蹄子,跑得飛快,瞬如閃電,往皇宮的方向奔去。 謝珝勉強按捺下自己的心急如焚,心中不停地祈禱著。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倒計時 九十一、倒計時 今夜的宮中,注定是個忙亂的地方, 處處燈火通明, 亂成一片。 三皇子將皇宮差點翻了個底朝天, 卻也沒找到玉璽, 不由得勃然大怒,將伺候老皇帝的宮女太監們都派人抓了過來,一一審問。 最后終于得到了一個還算有價值的消息。 ——就在太子謀反之前,最后陪著老皇帝的,是那位寵冠后宮的高貴妃。 然而此時,高貴妃已經不見人影許久了,任誰也沒能尋到她的蹤跡。 三皇子聞言之后, 臉色越發陰沉起來, 他已經能十分肯定, 玉璽一定在那個女人手里! 他叫過顧延年,沉聲吩咐道:“多派些人,就算把盛京翻個底朝天,也務必要找到貴妃!” 顧延年挑了挑眉, 隨即便應了下來。 他心里其實很不把高貴妃當回事, 心覺只是一個女人罷了,當然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還能有多難找? …… 西直門處,一個男子正高坐在馬背上,不停地抬眼望街上看去,眼中頗有些焦灼之色。 幸好不多幾時, 原本還空蕩蕩的街上便出現了一個衣著灰撲撲的人影,從身形上來看,纖細柔弱,似乎是個女子。 高詠一見到這個身影,立馬喜出望外,直接從馬上躍下,朝這個女子方向迎了過去,急切開口道:“姐,你可算來了,我還擔心你出了什么事呢?!?/br> 他話音落下,這穿得灰撲撲的女子便摘下兜帽,露出底下一張艷若桃李,燦若夏花的臉龐來,一雙秋水明眸朝你看過來,似是有千言萬語要說,真個是縱是無情也動人。 這高詠口中被喚作“姐”的美人,自然是那位寵冠后宮,讓老皇帝數年如一日寵著的高貴妃了。 但這美人此時的臉色卻不怎么好看,她將懷中一直藏著的包袱拿出來遞到高詠手中,然后一邊同他往城門處的那兩匹馬那兒走,一邊冷著臉道:“太子敗了,還有個黃雀在后的三皇子?!?/br> 只這一句話就將宮里這一晚上的刀光劍影給概括了。 高詠先是接過包袱,伸手摸了摸,心中了然這里頭是什么之后,聽到高貴妃這話,不在意地答道:“怕什么,總歸是三皇子那邊在明,公子這邊在暗,我們趕緊回蘭陵,將這個消息告訴公子,也好做下一步的計劃?!?/br> 他這話說的輕松,高貴妃的神態卻不見松懈,走近馬之后,她身姿輕盈地躍上馬背,看她動作,竟然是個有功夫底子的! “事不宜遲,快回蘭陵,我出宮前,三皇子那些人已經把禁宮拿下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現玉璽不見了?!?/br> 她一邊動作利落地策馬往城門處奔,一邊繼續道:“恐怕他們在宮里找不到玉璽的蹤跡,就會懷疑到我身上,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br> 高詠把裝著玉璽的包袱往懷里一揣,也一個縱身躍上馬背,雙腿加緊馬腹,追上高貴妃。 縱使情況緊急,他也不見慌張之色,追上她之后,隨意地笑了一聲,然后開口道:“姐,你別擔心,當初我們以為東營軍是太子手底下的,所以提前買通了他們里的人,喏,就是替我們開西直門的那些?!?/br> 高貴妃也笑了,那張芙蓉面上就算在這種情況下,這一笑也是光彩奪目。 不愧是老皇帝寵愛了這么多年的女人。 城門處的人見他們過來,知機地把城門打開,幾乎是一眨眼間,兩道策著馬的身影就飛奔了出去,消失在他們視線之中。 ============ 黑暗是最好的偽裝色。 趁著夜色,謝珝帶著僅剩的四十人,從皇城守衛最薄弱的地方,打暈了看守之人之后,迅速進入了宮里。 他年少時曾在宮中給太子當伴讀,故而對于宮里某些地方還算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