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謝珝剛端起茶飲了一口,耳邊便響起了顧延齡那語氣中略帶抱怨的聲音:“我是真不懂我家那老頭子是怎么想的,我上次能在縣試里吊個尾巴,也不代表這次府試就能考得上啊,我說不想來,他非逼著我來……” 反反復復,說來道去,說了許久,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他說個不停,謝珝也沒惱,端著茶盞的手依舊穩穩當當的,這茶倒是不錯,正巧他考了一上午的試,還真有些口渴了,索性多飲了幾口。 直到顧延齡終于說完了,謝珝才放下茶盞,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富有節奏地敲了幾下,淡然的聲音也伴著“篤篤”聲一道響起:“王爺自是為了你好,許是想讓你多適應適應科考的氣氛罷?!?/br> 也不知是不是謝珝敲桌子發出的聲音擾了顧延齡的心緒,只見他頗為煩躁地揉了揉太陽xue,又道:“可偌大一個晉王府,難道還養不起一個我嗎?父王怎的對這件事這么執著,這不應該是你家這種才看重的事嗎?” 謝珝聽了他這話便是半晌無語,只心道晉王對顧延齡也算是用心良苦了,等到他將來不在了,王府便是由原配留下的世子繼承,顧延齡和他那個性子綿軟的母妃又該怎么辦? 這位晉王世子的性子如何,謝珝并不了解。 可他卻一直聽聞這位的本事卻不小。 若是晉王世子將顧延齡當做弟弟,好生照看著便罷,但知子莫若父,就憑晉王如今對顧延齡的要求來看,這位世子的性格也就略見一斑了。 也就是謝珝與顧延齡是多年的好友了,若是換了旁人,以他這冷清的性子,才懶得去管這種事。 又過了一會兒,謝珝才開口將這些道理都一一講給顧延齡聽。 顧延齡聞言便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道:“那如果對于我大哥來說,我就一直這么紈绔下去,一直這么不務正業下去才是最好的呢?” 他話音剛落,謝珝便是一怔。 一直以來,不論是沈行舟,還是他自己,都以為顧延齡年紀還小,性子又天真,頗有些不諳世事的模樣,在今日之前,他竟然不知道顧延齡對這件事居然看得如此清楚。 但是只有認識清楚是遠遠不夠的。 回過神來后,謝珝便冷靜地再次開口:“扮豬吃老虎,關鍵在于一個扮字,真正的豬是永遠都吃不了虎的,只能被吃?!?/br> 言盡于此,他便不再繼續往下說,實際上他今天也說得過多了。 顧延齡在他那番話后便陷入了沉默,二人便無聲地用完了這頓飯,之后各自歸家。 不管顧延齡的心緒會不會因謝珝那番話而生出波瀾,府試還是正常進行著。 第二日考的是雜文,雖然題目的難度相較縣試時增大了許多,但對于謝珝來說依然沒什么問題。 時間過得飛快,府試的最后一場考試也開始了。 謝珝按例檢查了一番試卷后,便著手開始看題。 第三場考的是策論與詩賦,他端詳過一遍考卷,發現詩賦只有一道,而策論竟有四道,題量不可謂不大。 這樣大的題量,由是謝珝也不能多耽誤時間,沉下心思去認真讀題。 第一道策論題目是出自《大學》中的“生財有大道”這一段: “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br> 這道題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讓考生們做一篇與主題有關的文章,在里面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這道題倒是能答得由淺及深。 謝珝略微沉思了片刻,便從這段話的解釋入手。 創造財富是有途徑的,如果創造的人多,而消耗的人少,掙錢愈快,花錢愈慢,財富便積累了下來,開源節流,則生財不斷。 而這個道理又可以引申到國家的治理當中去。 想到這里,謝珝的思路便十分清晰了,不再耽誤,引經據典,提筆答了起來。 第二道和第三道策論題分別出自《孟子》和《論語》,謝珝亦答得十分順暢。 第四道策論題目還是出自《大學》,選里面的“君子無所不用其極”這一句。 看到題目之后,謝珝還忙里偷閑,開了個小差,暗自思拊,這位主考官難道對《大學》情有獨鐘? 不過他到底也沒有走神太久,不過幾息便重新將注意力投在考題之上,思索了一陣,便著手答了起來。 此時的“君子無所不用其極”這句話,還沒有引申出后世那個含著貶義的意思。 這句話在《大學》中的原文是這樣的:“《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br> 意思則是說,品德高尚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何時何刻,都在追求完善。 因這道題,便應當從該如何精益求精,完善自我,提升自身的思想境界這方面來答。 謝珝沒有多耽誤時間,下筆流暢,半晌之后,這道策論題也終于完成。 而在他全神貫注地答題之時,并不知道那位威嚴的主考官在他身后站著看了許久,還不時地撫須點頭,似是極為欣賞他的文章。 答完了四道策論,謝珝才凝目往最后一道詩賦題看去,詩題為“掛席拾海月”,要求作一首五言八韻的詩來。 詩賦一向是他的強項,沒有多費功夫,就作成一首來。 放下手中的筆,將所有答案都檢查了一遍,并未發現有錯漏之處,亦沒有犯諱之處,謝珝才重新提筆,將答案仔仔細細地謄寫在試卷紙上。 這次他倒沒有提前交卷,又在場中坐了約莫半個時辰,一直到收卷的時間到了,才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來,隨之離開考場。 至此,府試亦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策論題“生財有大道”——選自康熙二年浙江鄉試 策論題“君子無所不用其極”——選自康熙二十九年浙江鄉試 詩賦題“掛席拾海月”——選自嘉慶丁卯科浙江鄉試 查資料的時候看知乎,看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康熙二年,十一年,二十九年的鄉試題目從《大學》里面選,之后……貢院里都著火了,這三次都著了……后來大家就默認《大學》是浙江鄉試的煞星,從此以后都不在里面出考題了,233333 昨天剛立了雙更的flag,今天大姨媽就突然來訪,flag似乎搖搖欲墜..因為要去床上躺尸了,所以下午這章就提前更啦,小仙女們明天見唷~ ☆、周熹微 四十一、周熹微 府試放榜還需幾日,再加上五月里就是謝閣老的六十大壽, 這對于謝珝來說算是一件大事, 他便沒有立即啟程回書院, 待到祖父壽宴結束再說。 考完試的第二日, 謝珝起了個大早,去校場練過一番后便回房洗漱換衣,然后帶著風清去正德院,去陪祖母用早膳。 謝閣老因要上朝,所以每日都起得十分早,待到謝珝到了正德院的時候,里面早就沒了謝閣老的身影。 打簾子的丫鬟早在他剛進門的時候就喚了一聲:“大公子過來了?!?/br> 這聲自然被里頭等著的謝老夫人給聽見了, 她便從軟塌上站起身來, 不等謝珝行禮, 便將他拉到圓桌旁坐下,還一邊嘆了口氣,道:“珝哥兒自從四年前去了廣陵書院,就沒陪祖母用過幾次飯啦?!?/br> 謝珝原本沒有行禮就被按著坐下, 面上便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聽到謝老夫人那聲嘆氣和略帶惆悵的這句話,就顧不得自己方才那點兒不好意思了,心中也不免有些愧疚。 自家祖母確實是極為疼愛他這個嫡長孫的,而他卻連多陪陪老人家的時間都沒多少,于是便看著謝老夫人笑了笑,隨即語氣溫和又誠懇地道:“是孫兒的錯, 不如這次孫兒在家中多待一段時日,也好多陪陪您?!?/br> 謝老夫人聞言便笑開了,看著自家愈發出色的長孫,拿起筷子替謝珝挾了塊菜,便點點頭道:“來,多吃點兒,你這樣才好,也應當在家中多休息些日子,自你歸家以來,祖母就看著你將自己繃得那般緊,一天里從早到晚都沒個活泛的時候,雖然讀書要緊,可自己的身子也要注意?!?/br> 雖然謝珝心底并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安排有多高壓,但是自家祖母一片慈愛之心,他自然不會反駁,聞言便受教的點了點頭,口中道:“還是祖母想得周到,孫兒記下了?!?/br> 說罷還將謝老夫人方才挾給他的菜吃了。 謝老夫人見狀愈發高興起來。 祖孫二人這頓早膳便用得頗為舒心。 待到丫鬟端了茶過來,二人漱過口之后,謝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唇角,便出言道:“珝哥兒你來,陪祖母去園子里走一走?!?/br> 謝珝自是答應下來,起身上前,扶住謝老夫人。 謝府的宅子是典型的北方風格,就連花園都修得疏朗開闊,蔚然大氣,此時正值四月,北方才逐漸暖和起來,也不會在早晨出門時被冷得打個顫兒。 祖孫二人在園子的小徑上慢慢地走著,身后遠遠地跟著數個丫鬟婆子,她們也不敢靠的太近,生怕打擾了這難得在一塊兒說說話的二人。 謝老夫人一邊由謝珝扶著往前走,一邊隨意地賞著園子里的景兒,心情極為愜意,直到走到一處亭子處,才停了下來,也不進去,就立在原處望著,半晌后便對謝珝開口道:“你這番晚點兒回書院也好,我聽你祖父的意思,是想讓你進他書房了?!?/br> 謝珝聞言便怔了怔。 這個進書房的意思可不是像原來那樣,被謝閣老叫進去指導功課。 而是…… 意味著謝閣老要開始將他帶在身邊,讓他接觸一些朝堂之事和謝氏的資源了。 其實早在他回來時,被謝閣老叫進書房提起太子與諸位皇子的事時,他心中就隱隱有感,卻沒想到竟是真的,祖父祖母一向感情甚篤,無論大事小事都會同對方提起。 因此這件事從謝老夫人口中說出,便相當于是已經坐實了,只待謝閣老開口。 不知為何,謝珝忽然感覺自己身上多了一層無形的壓力,心中也有些沉甸甸的。 他眉宇間細小的變化,謝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悵然,但最終卻也沒有開口,只將視線重新投到遠處,望著那一叢叢開得正盛的素馨。 有些事情,是珝哥兒作為長孫遲早要擔起來的,這是他的責任。 她不便多說,亦不愿多說。 直到將謝老夫人送回正德院,自己也回了越鶴院后,謝珝心底那種沉沉的感覺還未消失。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便走到書桌旁,從上面拿過一個木盒。 打開盒子,里面竟是些木料和幾把刻刀。 謝珝坐了下來,端詳著里面的東西,神情若有所思。 這個習慣是他在廣陵時養成的,但凡遇到自己心中有事壓著的時候,便雕幾件東西,等到雕完了,便也想通了。 思來想去,他便決定替自家祖母,母親還有阿琯做幾根簪子,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了。 不過在拿起刻刀之后,他又不由得想到了阿遇,之前在廣陵時,他每每給阿琯挑一樣東西,就會順帶著給阿遇也買一份,那這簪子…… 刻刀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轉了幾圈,謝珝心下便有了決斷。 因他倏而記起上次蕭翌在普濟寺山下打趣自己那一回,最終還是決定不給阿遇做了,這小丫頭越長越大,自己同她雖是師兄妹,但畢竟不是親兄妹,日后該避嫌的地方還是得避。 ==================== 另一頭的廣陵,正是天光爛漫,溫暖和煦。 清平女學之中,姑娘們家中兄弟亦有參加這次縣試府試的,因而到處都是談論有關之事的,就連林遇也被幾個師姐給問了好幾遭,有的問謝珝,有的問崔知著。 沒錯,崔知著也是有姑娘關心的,雖然他平日里都是一臉冷傲,性子也冷,不過長相卻頗為俊逸,才學也是實打實的,不管原來是何身世,如今也是崔閣老的嫡孫,所以這種冰山系,到底也是有人吃的。 林行道早就跟女兒說過,哪怕覺得師兄們幾個都能拔得頭籌,也莫要在外人面前說出來,免得讓旁人覺得輕狂,還會帶累了師兄們的名聲。 林遇自是謹記。 因而那幾位師姐問到她的時候,她便一律都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