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楊平頭也不回,極精準地略一側身,避開正面,這一下宛如是毫米級的cao作,閆皓立刻覺得往哪個方向使勁都不得勁,他不是個愛惹是生非的人,跟別人動手的經驗不足,很微妙地卡了一下殼,楊平把手里的悄悄當成了武器,拎著她往閆皓身上甩。 閆皓投鼠忌器,怕撞壞悄悄,連忙放松肌rou,被撞得連退三步。而悄悄臉上充血,手腳好像已經開始抽筋。 閆皓深吸一口氣,扯開喉嚨預備叫:“救——” 可是救命沒喊完,他后背就挨了一悶棍,方才那個被他倆跟蹤的西裝男趁他注意力全在可怕的楊平身上,不知從哪找了根棍子,偷襲得穩準狠。 閆皓眼前一黑,“噗通”一聲跪下了,差點直接斷篇。 “堂前燕?”楊平皮笑rou不笑地一提嘴角,“呵,傻大個,一代不如一代?!?/br> 他說著,看向手里意識已經模糊的悄悄,不知想起了什么,手背上突然暴起青筋——人手上的青筋一般發綠,有個別皮膚特別白的人會發藍,然而楊平手上暴起的青筋卻是一種渾濁的紫色。 閆皓拼命撐著暗下去的視線,想爬起來,可是四肢仿佛和中樞斷了聯系,就是不聽使喚。 悄悄……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警笛響起,偷襲閆皓的西裝男嚇了一跳,棍子脫手,此人做賊心虛,整個人一縮,下意識想跑,連楊平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空氣從縫隙里涌進悄悄的喉嚨,她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然而楊平卻竟然沒慌——警笛一般是安在警車上的,可他并沒有聽見車聲:“什么人裝神弄鬼?!” 回答他的是一塊石頭,從很刁鉆的角度飛了出來,撞向他抓著悄悄的手,楊平側身躲開,與此同時,有什么東西朝他躲閃的方向呼嘯而來,恰好兜了他一頭——那是一件男式大衣,罩在楊平身上,就好像當空蓋了一張大被一樣,把他整個人蒙住了,有人趁他視線受阻,一棍砸向楊平的胳膊,逼他放手,搶下了悄悄。 楊平氣急敗壞地把大衣從身上扯下來,看見了三步以外的喻蘭川。 他覬覦一百一很久了,當然認出了這個“小喻爺”。 楊平:“你?” “不是裝神弄鬼?!庇魈m川小心地把悄悄放在地上,收起了模擬警笛聲的報警器,“是提前預演一下,警察說馬上就到?!?/br> 楊平捂著被他砸了一棍的胳膊,忽然嗤笑出聲:“我早聽說老喻家出了朵奇葩……哈!楊清啊楊清,當年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他老人家眼界高,看不上我也是正常,我一直等著看他能找個什么樣的接班人……” 喻蘭川拎著隨手帶出來的球桿,眉目不動,并不覺得報警丟人:“客氣了,不敢當,至少看著比您略微有點人樣?!?/br> 楊清臉上的笑容漸隱。 “小喻爺,”他略微咬著牙說,“您多金貴啊,渾身上下買了八十個保險吧?我勸你啊,躲遠點,別回頭泥點子血點子濺你身上,不好洗?!?/br> 喻蘭川把眼鏡摘了下來,放在悄悄身邊,目光掃過那小女孩腫起老高的手腕:“好的,謝謝,我也不愿意動手,所以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聊好嗎,等警察來調停你們二位的恩怨。正好他們最近也在找……” 他話沒說完,楊平就突然動手,虛晃一招扇向喻蘭川的耳側,同時一陣風似的卷過,打算脫身。 喻蘭川把高爾夫球桿揮出了瀟湘劍的瀟灑,往身前一橫就攔住了楊平的去路,楊平輕哼一聲,黑紫色的爪子從球桿底下伸過來,像一塊有毒的烙鐵打向喻蘭川的胸口,喻蘭川手上的球桿靈活地旋轉起來,一勾一挑,卷起了楊平的手腕。 楊平根本懶得躲閃,細伶伶的腕骨好像鐵鑄的,把金屬球桿撞得一陣亂響,兩個人在非常狹小的空間里拆起招來,楊平的手越來越快,幾乎是一片虛影,喻蘭川與人動手一向自認是走“技術流”,還是頭一次被逼得這么左支右絀,更可怕的是,球桿和人手相撞,對方仿佛不知道什么叫疼,他的虎口和手腕卻已經開始隱隱作痛,只能下意識地后退。 喻蘭川的腳跟碰到了硬物,他已經退到了墻角—— “你和警察?”楊平一掌打過來,喻蘭川側臉躲避,分明沒碰到,那一側的臉和耳朵卻火辣辣的疼,像被掌風扇了一巴掌,水泥黏著的磚墻竟松動了,簌簌的塵土飛揚起來,喻蘭川把球桿往前一突,一“劍”刺向楊平小腹,楊平倏地一縮,一把攥住了球桿的另一端,他冷笑著說,“留得住我嗎?” 楊平說著,倏地把球桿往下一壓,喻蘭川的手腕被球桿別了過去,他也不跟楊平較勁,立刻松了手,在球桿彈起的瞬間一腳橫掃,球桿被他踢得飛上了天,被人一把抄手接住。 那人接話說:“那誰知道,說不定呢?!?/br> 甘卿拎著喻蘭川的高爾夫球桿,緩緩地從小巷另一側走過來,她帶著口罩和兜帽,像一團飄過來的烏云。 楊平臉上終于露出了異色:“衛……” “認錯人了,”甘卿慢吞吞地走過去,踢了剛爬起來的閆皓一腳,把球桿和打車小票一起遞給喻蘭川,“盟主,你跑這么快干什么,回去別忘了給我報銷——別人認錯也就算了,您怎么也能認錯呢,楊長老?衛驍……不是您親手殺的嗎?!?/br> 楊平那個西裝革履的手下見事態不妙,已經跑了,說話間,喻蘭川接過球桿,閆皓撿起了方才差點把他打暈的棍子,甘卿雙手藏在外衣的長袖里——三個人正好把楊平團團圍住。 楊平:“你是那個……” “哎,是啊?!?/br> 甘卿把有點悶氣的口罩取了下去,她鼻尖有一點紅,一直被口罩糊在下面的臉上結著極細膩的水汽,嘴唇上似乎都有了點血色,看著卻并不楚楚可憐,她長得分明不像衛驍,神氣舉止卻無端讓楊平陡然想起了那次噩夢一樣的比武—— 年輕的衛驍長著一張沉默寡言的臉,以一對五,整個人卻無懈可擊,他的眼神冷冷的,總是垂著,貌似謙遜,其實是不怎么正眼看人。 他們苦心孤詣多年的功夫在他面前仿佛無理取鬧,楊平虛張聲勢的自信也在那眼神下一點一點潰敗崩塌、蕩然無存。 他半輩子都沒能走出這個眼神,甚至他親手打死衛驍,一雪前恥,午夜的噩夢,仍然被這雙眼睛如影隨形的照著。 “我在萬木春門下學過一點皮毛,沒學好,就被逐出師門了?!备是漭p輕地一提左手長袖,露出指尖雪白的刀片,“巧了,我有點殘疾,您也有點殘疾,咱倆誰也不算欺負誰?!?/br> 第八十七章 楊平這一生,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殘廢”,被甘卿扎得肺泡膨脹,氣成河豚,當場克服了對“萬木春”的心理障礙。 他身如鬼魅似的欺到甘卿面前,要打扁了她。 而與此同時,甘卿也向后飛掠,她的腳步不像悄悄那么輕靈,似乎沒怎么從地面上抬起來,拖著走,但每一步都剛好讓過楊平撞過來的拳頭和掌風,像是多一分力氣也不肯使。 輕淺的灰塵與落葉被她的腳步趟起,隨風而動。 楊平袖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條伸縮棍,橫掃甘卿胸口,甘卿倏地往后一折,起了球的破外套邊角飛起,像一朵突然綻開的花,與此同時,喻蘭川高爾夫球桿橫空插入,正砸在那條伸縮棍上。 甘卿大喇喇地笑了一聲:“我踩您哪條尾巴了,楊前輩?一上來就要把平原砸成盆地……嘶!” 楊平雙手把長棍往上一撬,把喻蘭川逼退了幾步,喻蘭川被甘卿灌了一耳朵口無遮攔,一時走神,手忙腳亂地踩了她一腳。 甘卿鞋尖都被他踩扁了,單腿蹦了起來,高手風范蕩然無存:“小喻爺你哪邊的!” 喻蘭川無暇理她,緊跟著變招。 寒江七訣原本是重劍的劍法,有點“大巧不工”的味道,與花花綠綠的小喻爺氣質不合——這位帥哥原來在陽臺練的時候都得對著鏡子,劍法可以不到位,但是pose不能。 所以他的“寒江七訣”,一直是瀟灑靈動有余,欠了那么幾分劍法本真的意思。 然而此時,重量壓手的高爾夫球桿限制了他的發揮,逼他刪繁就簡,而楊平是他生平罕見的高手,見招拆招的時候,他隱約觸碰到了一些從未接觸過的東西,窺見了先賢在寒江伴雪垂釣,空曠而幽寂,自生機斷絕處遠眺流淌的光陰,心忽然靜了。 其實每一家武學體系,都不是比劃拳腳,流傳幾千年至今,各有各的一套想法,大抵都可以歸于“天地山川、人事起伏”八個字,是師父傳功時教的第一課。只不過第一課就像課本前言,看似是提綱挈領,其實一點也不重要,總是學著學著就被人遺忘。 追求比誰更厲害、比誰更能打,這都已經能算是“不忘初心”;更多的人追逐“排面”不算,連排面背后的勢力利益也要一并攬進懷里。 抱著它們走火入魔,不死不休。 甘卿手指一彈,一把小刀片就沖楊平的脖子飛了過去,咽喉是要害,楊平憑本能躲了開去,小刀擦著他的前襟彈到了喻蘭川的球桿上,喻蘭川將那刀片輕輕一擋,刀片調轉方向,重新被甘卿捏在手里。 楊平雙手架住球桿,不等重心站穩,要命的小刀就封住了他的走位,楊平大喝一聲,才揮開她,閆皓又一棍掃他下盤。 這三個人都是且戰且擾的打法,都知道自己和楊平的武力值有差距,誰也不跟他纏斗,過來沾一下就跑,換其他人上,既不讓他走,也不與他正面交鋒。 楊平磨了磨牙,看出來了,這幾個小崽還真妄圖拖住他,等警察趕到。 他手中短棍化成了一道虛影,打著旋地撞偏了喻蘭川的球棍,與他錯肩而過,隨后短棍驟然伸長了幾寸,精準地在閆皓手腕上一敲,閆皓手腕一陣發麻,武器脫了手。 甘卿卻比他倆都機靈多了,根本不跟他對招,一觸即走,翻飛的小刀片始終如影隨形的攔著楊平的路,給那兩位隨時追上來的時間。 楊平將短棍往地上一戳,與她隔著一米站定,忽然冷笑了一聲:“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萬木春,現在連光明正大的和人正面動手都不敢了!” 甘卿不以為意地回答:“沒辦法,殘了嘛?!?/br> 楊平的眼角跳了幾下,余光掃見戒備地包圍過來的閆皓和喻蘭川,緩緩地說:“當年衛驍簽生死狀比武,是以一對多,他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好歹是知道要臉面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后輩兒孫從鷹狼變成豺狗,不知道有什么感想?!?/br> 甘卿混成這樣,早就沒有一顆晶瑩剔透的玻璃心了,她連“神婆”都當得風生水起,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既不怕激將,也不要臉,根本不在乎:“那還能有什么感想,一代不如一代唄,您父親的口頭禪?!?/br> 楊平:“……” 喻蘭川每天被甘卿噎得上躥下跳,好不容易有機會旁觀她刀鋒向外,心里說不出的爽。 甘卿發出誠懇的邀請:“您還有什么想人身攻擊的,盡管張嘴?!?/br> 楊平雙頰緊繃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又笑了:“你們想拖到警察來,又能怎么樣?” 喻蘭川:“不怎么樣,但你要是想像打我們一樣襲警,下一波來得可能就是槍子了?!?/br> “實話告訴你,就算他們抓了我,我想越獄也不是越不了,”楊平冷笑著說,“就算我老老實實地跟他們走,他們又能把我怎么樣?我有什么罪名?打傷那個小丫頭?是她持刀行兇在先,我只是捏斷了她拿刀的手腕,都沒要她的命,過分么?” 甘卿意識到了什么,眼神冷了下來。 “組織參加黑社會?我已經被逐出丐幫十八年啦,諸位,丐幫的事,找得著我嗎?”楊平把伸縮短棍一豎,撂在臂彎里,“你們說我三十年前燒死了誰誰誰,十年八年前又打死了誰誰誰,真是血口噴人啊,有證據嗎?” 悄悄強撐著站了起來,小啞女張開嘴,奮力地“啊”了一聲。 楊平根本懶得給她正眼,他渾濁的視線鎖定了甘卿:“死人骨頭都爛成渣了,衛驍那三間半小破房也早就變成草坪了,我不承認,你能拿我怎么辦,???你又能拿王九勝怎么辦?” 甘卿的聲音壓在沙啞的喉嚨里:“果然是王九勝?” “不然還能有誰?”楊平說,“當年我眾叛親離,丐幫這幫孫子一個個忙著舔老幫主的腳,捧他‘大公無私’,誰也不聽我調配。除了行腳幫,還有誰能掘地三尺,挖出衛驍這條藏頭露尾的蚯蚓?” 甘卿的手指尖來回摩挲著手中的刀刃。 楊平:“怎么樣,是不是想殺王九勝?殺去吧,殺完你可就得隱姓埋名躲通緝令了?!?/br> 喻蘭川:“這你就不用管了,你……” 楊平朝甘卿舉起短棍,指著她說:“不如你和我打個賭?!?/br> 甘卿撩起眼皮。 “讓閑雜人等都走開,你也不要躲躲藏藏了,過來跟我分個高下,讓我見識見識,‘庖丁解?!纳窦歼€在不在。輸了,滾回去當你的縮頭烏龜,這輩子再敢來找我麻煩,你師父下十八層地獄,剝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br> 甘卿:“我贏了你呢?” 楊平像是聽見了什么天真爛漫的孩子話,忍俊不禁:“那我就自己向警察自首,并且保證絕不獨自倒霉,一定幫你把王九勝拖進去當、墊、背?!?/br> 喻蘭川一皺眉:“甘卿……” 甘卿沖他一抬手。 喻蘭川:“他只是想趁機脫身,智障才會上這種當!” 甘卿的目光釘在楊平身上,從兜里掏出纏手的布條,一圈一圈地綁在右手上。 喻蘭川:“你要干什么?” 甘卿把外衣脫下來,遞給瑟瑟發抖的悄悄:“我是智障?!?/br> 方才還在暗爽的喻蘭川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顆現世報,他抬腿就要上前,忽然眼前有什么東西破風而來,喻蘭川倏地頓住腳步,緩緩地低下頭——一枚小刀片當當正正地釘在了他皮鞋前端的沿條上! “別搗亂,乖?!备是漭p輕地說,“不然我還得分神對付你?!?/br> 楊平呲牙笑了起來,三對一的局面徹底回不來了,因為甘卿這樣說了,她就真會跟同伴動手,而圍剿楊平這樣的高手,別說分神內斗,就算配合不當,都會被他輕易鉆空子溜走,喻蘭川他們只要還有理智,現在最優選擇就只能是觀戰。 “膽子不小,你還真敢,”楊平說,“衛驍當年可是敗在我手上的?!?/br> “衛驍沒有敗在你手上,”甘卿一字一頓地說,“他是敗在王九勝手上的,你只不過是受王九勝驅使,過去收了個尸——還有,上一個用你這種語氣,說我‘膽子不小’的人是衛歡,尸骨早就被蛆舔完了?!?/br> 楊平雙手握緊了拳,隨著他雙臂充血,嶙峋的皮下暴起的血管越發猙獰,遠看,那雙手有點發紫。他猝不及防間率先出手,這一次,甘卿沒有左躲右閃,“嗡”的一下,刀刃和伸縮棍摩擦出了讓人牙酸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