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雍王的眸色攸然變暗,呼吸都不順暢了。 “你……你看哪呢?”沈初蜜放下茶杯,剛松了一口氣,就發現他眼神直直地盯著自己胸口,低頭一瞧不禁滿臉緋紅,趕忙拉高被子,埋到了下巴。 蕭摯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的失態,也微微有些臉紅。垂下頭回想自己剛才說到哪了:“蜜兒,我以前從沒有向你道過歉,所以這次嚇到你了。其實,我早就應該道歉的,這三年……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你確實應該生氣,也可以短時間的不理我。你想讓我怎么做才能消氣,只要你提出來,我都答應?!?/br> 他癡癡地眸光看了過來,帶著一千個日日夜夜的思念,濃的化不開。 沈初蜜只抬頭看了一眼,就被燙的垂下頭去:“臣女的確有一件事想拜托殿下,不知……” “我答應?!笔挀磽尨鸬?。 “或許以前臣女和殿下走的比較近,但是那時年歲還小,如今你我年歲已大,男女授受不親。殿下總是這樣擅闖閨房,恐怕過不了多久,臣女的名聲就會受損。若殿下真的愛惜我,就請尊重我,不要再來沈家找我了。您以前的那個小師妹已經死了,如今這個只是空有一副皮囊的行尸走rou罷了,我只盼著早點回老家去,過世外閑云的生活?!鄙虺趺鄞怪^不看他,只自顧自地低聲說著。 蕭摯眸中的熱烈一寸寸暗淡下去,轉過頭遮掩自己受傷的神情,良久,啞聲道:“好,我答應,最近這三個月都不來沈家找你了?!?/br> 沈初蜜沒想到他會應得這么痛快,吃驚之余心里竟然有一點點失落,拉高被子擋住臉,悶頭悶腦地說道:“殿下還不出去嗎?” 蕭摯站起高大的身子,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輕聲道:“我走了,最近都不會來沈家了,你不難過嗎?” 被子里一片沉默,連剛才那般軟軟的蠕動都沒有了,直到腳步聲離去,木門吱呀作響,開了又關上。耳邊響起碧桃的聲音:“小姐,您沒事吧?” “沒事,你出去吧?!鄙虺趺蹅榷鷥A聽著動靜,直到周圍完全安靜下來,才拉開被子,露出一張掛著淚珠兒的小臉。 好端端的,又來惹人家哭,這個壞人! 壞人回到王府,就急著追問陳之打聽到了什么消息。陳之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今天兩位主子在屋子,碧桃多少有些顧忌,并不敢多說話。不過我打聽出來明天她要去街上買些東西,二小姐后天想出門,具體去哪我還不知道?!?/br> 雍王點頭:“好,那你明天就不要跟著我了,專門盯著碧桃,想辦法打聽點有用的消息出來。蜜兒現在心思難測,實在是……行了,你下去吧?!?/br> 侍衛退下,蕭摯緩緩踱到窗前,望著窗口的無花果樹,忽然壞壞地一笑:“小傻瓜,我還用去沈家找你嗎?過兩天秀女就該進清源宮了,我們自然每天都會見面?!?/br> ☆、心意 陳之一大早就在沈府門口守株待兔,看到那個大屁股的身影出了門,不由得一陣興奮。興奮之后,又在心里暗罵自己:瞎高興個屁呀,又不是你媳婦。 他先按兵不動,只在暗處遠遠的跟著,看她買些什么東西,猜度著下一步她們要做什么。臨近晌午,碧桃的大包袱已經裝了不少東西,累的她額上見了汗。陳之從街口轉出來,貌似不經意地走個碰頭:“哎呦,這不是碧桃姑娘么,你也來街上買東西呀?” 碧桃把沉重的大包袱從左肩移到右肩,喘著氣道:“是啊,陳侍衛,好巧啊?!?/br> “是啊,好巧,好巧?!标愔闹邪敌Γ呵蓚€屁呀,我都跟了你一上午了?!澳忝盍艘簧衔?,也累了吧?剛好旁邊這個飯館我挺熟的,咱們進去一塊吃飯吧?!?/br> 碧桃眉梢一挑,詫異道:“你怎么知道我跑了一上午?” “嘿嘿,”陳之撓撓頭:“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哪天不是比主子睡得晚,比主子起的早,你總不能日上三竿才起吧。跑了一上午累了吧?正好我也累了,一起坐坐歇會兒吧?!?/br> 碧桃見他實誠,就也沒有再推辭,畢竟這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之前那么多年大家在一起玩兒,早就是老熟人了。進了飯館,陳之非常熱情的點了一桌子菜,搞得碧桃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陳侍衛,你每個月的月例銀子有多少???這一桌菜可不便宜吧?” 陳之自然不想在女人面前掉了面子,滿不在乎的甩甩頭笑道:“咱是王府的侍衛,你想啊,那宰相門前七品官,咱是王爺身邊的紅人兒,還差這倆錢兒嗎?你就放心大膽的吃吧,哥請得起你?!?/br> 碧桃這才安心地吃了起來,陳之還熱情地給他倒了一杯米酒,哄著騙著讓人家喝。 陳之故意掃了一眼桌上綁的不太嚴實的大包袱,說道:“你這又是香燭,又是經文的,難不成是要去燒香拜佛?” “對呀,小姐說明天去相國寺燒香?!北烫也恢怯?,老老實實的答道。 “相國寺?”陳之一愣:“以前不都是去白馬寺的嗎?”幸好他多問了一句,要不然只根據這些香燭判斷他們要去燒香,讓王爺走錯了路,那豈不是要挨罰了。 碧桃點頭:“對呀,小姐說了是相國寺,那里香客眾多,這樣也會比較安全,白馬寺太偏僻了行人少,有些不大安全呢?!?/br> 陳之緩緩點頭,原來是這樣啊,二小姐這樣想倒是也對,以前去白馬寺燒香的時候,都是三殿下陪著,提前便會派人去封了山門。若是沒人陪著的話,的確相國寺比較安全,那里香客云集,只不過有一個缺點,正因為達官顯貴眾多,所以王爺要是直接封了山門,那動靜就太大了。 “碧桃,我聽說最近這兩天相國寺修山門呢,好像路不大好走,容易扭腳。而且,沒有什么急事兒的人家一般就不讓進了。我覺得吧,你們還是去白馬寺吧,因為相國寺這一封閉,人們就都用去白馬寺了,最近那里人也不少,也挺安全的?!?/br> “哦,這樣啊,那好吧,那我跟小姐說說,明天就去白馬寺好了?!?/br> 小丫頭真好騙,如此輕松的就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陳之心里暗爽。臉上卻擺出一副愁容,嘆了口氣說道:“二小姐失憶不要緊,可苦了咱家王爺了,這兩天呀,殿下吃不下,睡不著的那心傷的呀,簡直是血淋淋的?!?/br> 碧桃夾著一塊紅燒rou頓在了嘴邊,聽他一說,又放下了筷子:“你別說的這么嚇人行不行?殿下那么大人了,至于么?” “太至于了,你是不知道啊,咱們王爺在邊關這三年怎么咬牙挺過來的。多少回出生入死,每次危急關頭,支撐他活下來的力量,不就是因為惦記二小姐嗎?可是現在二小姐卻不記得他了,你說他有多傷心。唉!碧桃,你跟二小姐接觸的多,你覺著……假以時日,或者是找個好大夫給她瞧瞧,她這失憶癥能不能治好?” 碧桃被他唬的心尖兒一顫一顫的,想想殿下也實在是不容易,就嘆了口氣說道:“其實王爺也不必這么難過,小姐她……她過些日子也許就想起來了?!?/br> 陳之密切的關注著她的表情,暗暗挑眉追問道:“二小姐是不是根本就沒失憶呀?我覺得也許是生王爺的氣了吧?你說要是殿下好好哄哄,是不是就能和好如初啦?” “你這話什么意思???說我家小姐騙人是嗎?還是套我的話?”碧桃警覺起來。 “你看你,小丫頭怎么想得這么多呢,我還能套你的話嗎?這不咱倆就是閑聊天兒么,你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也無所謂,受苦受難的是咱家王爺?!标愔桓以俣鄦?,打著哈哈讓她多吃菜,巧妙的周旋過去。 回到沈府,碧桃跟小姐回話說相國寺的山門在翻修,最近人們都去白馬寺了。 沈初蜜不愿去白馬寺,就是不想勾起那些傷心的往事,雖然當時無比甜蜜,可是如今這情形除了引人傷心還能有什么甜?“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去白馬寺吧?!?/br> 次日天氣陰冷,蕭摯在早朝上頻頻走神兒。天氣不太好,也不知道她今日還去不去白馬寺了?昨天一天沒見,已經想的撓心撓肺,今天若再見不到她,實在是快要憋瘋了。 下了早朝,雍王大步流星的走出宮門,侍衛陳慶已然恭候在那里。 “她去白馬寺了?” “回殿下,去了,陳之已經悄悄地跟過去了,在暗中保護她們的安全,屬下已備好馬,只等王爺吩咐?!?/br> 主仆二人飛馬追去,進了白馬寺正殿,就看見那個纖弱的身影跪在正中的蒲團上暗暗禱告。雍王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跪到她身側的蒲團上,靜靜的聆聽她的聲音。 “愿菩薩保佑,保佑爹娘在另一個地方安康和樂,保佑大哥平平安安的回來,保佑我沈家安康太平,還有……”還有他,縱然已經和自己沒什么關系了,但是蜜兒仍然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在經歷三年前那種痛苦的事情。 雙手合十,默默拜了三拜,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張含嗔帶怒的臉。 “蜜兒,你如今拜佛,都不幫我許愿了嗎?” “殿下身份尊貴,民女怎敢為殿下許愿?!?/br> “你……好吧,不許就不許吧,走,我帶你去后山摘櫻桃?!笔挀瓷焓忠∈?。 沈初蜜巧妙的躲開:“我還要去禪房誦經呢,沒有時間陪殿下摘櫻桃了,臣女告辭?!?/br> 沈初蜜起身便走,不理會那個生悶氣的男人。到了庭院中,才發覺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是了,原本說是相國寺修山門,人們都來白馬寺,可是她從進門至今,就沒有見到其他香客。這分明是同以前一般,已經讓侍衛封門謝客了,可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今天會來白馬寺的呢? “碧桃,你聽誰說相國寺修山門的?” “哦,是陳之,昨天我在街上遇見他,他見我買了香燭佛經就聊起了此事?!?/br> 沈初蜜氣得一跺腳,卻也沒有斥責自己的丫鬟,只叮囑道:“以后你少跟他的人說話,個個都是誆騙咱們的?!?/br> 碧桃見小姐生了氣,心里也有些后悔,那陳之看著老實巴交的,怎么能干這種騙人的勾當。 沈初蜜進了禪房,盤腿兒坐在蒲團上,一手攆著持珠,一手捧書默默誦經。果然,不多時,雍王便進了禪房之中,用冷冽的眼神把碧桃趕了出去,然后就把旁邊的幾個蒲團鋪成一溜,斜躺在蜜兒面前,用手肘支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心上人。 三年沒見,他怎就變得臉皮如此之厚了。這一點疑問,沈初蜜誦完了一本經書也沒想明白,只生氣的瞪了他一眼:“殿下,您不是已經答應不再找我的嗎?怎么說話不算話呢?” “我是答應不去沈家找你,可沒說不在其他地方找你?!?/br> “你……你這分明是無賴?!鄙虺趺蹥夂吆叩厝恿私洉?,轉身出去。沒走幾步,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 “你不是愛吃白馬寺后院的櫻桃嗎?我帶你去摘?!庇和跣Σ[瞇的,瞧著心情很好。 “這樣是佛寺,男女授受不親,你放手,后院哪有櫻桃,誰要聽你亂講?!鄙虺趺塾昧λ﹂_他的手,警覺地把雙手藏到身后。 她這樣負手而立的動作,自然而然地就挺起了胸膛,使得原本就十分明顯的曲線更加耀眼了幾分,雍王的視線也自然而然的下移,停留在那處就不動了。 “你……”小蜜兒氣的瞪他一眼,轉身就走,可是沒想到剛走兩步就撞到了一堵人墻上。也不知他動作怎么那么快,竟然眨眼之間就繞到了前面。 他的胸肌太硬,她撞的胸口疼,還不好意思揉,只能狠狠地瞪著他。 蕭摯幸災樂禍的瞧著她,這是你自己撞上來的,不怨我?!懊蹆?,你說后院沒有櫻桃,你怎么知道的?” “白馬寺的櫻桃每年都是三月熟,現在都四月了,櫻桃早就被人摘光了,怎么可能還有?”沈初蜜理直氣壯地說道。 蕭摯的眸光流轉,眼光深邃起來,瞇著眼看她良久,幽幽道:“原來,你都記得?!?/br> 被他盯著瞧得時候,沈初蜜心里已經發毛了,自知失言,她飛快地想著應答之策。此刻,便坦然地抬頭看他:“這是來的路上碧桃跟我說的,怎么?你又在詐我?” “不是詐你,敢打賭嗎,我說后院一定有櫻桃,而且是最大最甜的,不是路人摘剩的一兩個,而是很多很漂亮,敢賭嗎?”雍王挑釁地挑挑英挺的劍眉。 沈初蜜傲嬌的抬起小下巴,就在他眸中笑意漸生,以為自己落入圈套的時候,脆生生說道:“臣女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跟殿下打賭,臣女告退?!?/br> 沈初蜜輕飄飄地從他身邊繞過,暗自得意地抿著小嘴笑,誰知沒走幾步身子就騰空而起,被他強勢地抱在了懷里。 早有侍衛清了道,一路暢通無阻,連個和尚都沒碰上,很快就到了后院的櫻桃園。沈初蜜掙扎扭打著,卻絲毫無法撼動雍王殿下壯碩的身軀,這樣霸氣結實的公主抱,三年前都不曾有過。 “看,那是什么?!钡搅说胤?,他把她輕輕放到了地上,讓她看前方的櫻桃樹。 沈初蜜完全愣住了,那一棵最大最美的櫻桃樹上,還掛著滿樹熟透的果子。紅彤彤、亮晶晶的,如點綴夜空的滿天繁星,格外引人注目。而旁邊的櫻桃樹早就沒了幾點紅色,只剩綠葉油油,在春風中蕩漾。 “因為你喜歡,所以從第一個果子成熟的時候起,我就向寺里捐了功德,買下這整棵樹,派侍衛日夜守著,等你回來。蜜兒,縱然我有過錯,但我對你的一顆心,從來都是最真摯的?!?/br> ☆、避雨 斜日庭前風裊裊,碧油千片漏紅珠。 熟透了的大櫻桃,如紅瑪瑙一般晶瑩透亮,看得人垂涎欲滴。 沈初蜜心里波浪翻涌,未覺得口舌生津,反倒是眼中涌起了一片水霧。她默默的走上前去,選了一個矮枝,伸手想去摸一摸那誘人的果實。這棵樹生的十分高大,是這一片櫻桃園中最茂盛的一棵。就算她選的是最矮的一根枝椏,卻還是沒能夠到。 正當沈初蜜失落地要垂下手的時候,手指忽然就碰到了一串紫紅色的大櫻桃,她驚喜萬分,趕忙拽了下來。這才后知后覺得發現腰上有一雙大手:“你怎能……” 雍王輕松地舉著她,看著她臉上緋紅一片,比紅櫻桃還要誘人:“授受不親是嗎?好吧,放你下來?!?/br> 男人學聰明了,見好就收,免得惹惱了她,受罪的還是自己。 一陣山風吹來,裹挾著落葉碎石,雍王抬手扯起斗篷一擋,就把她護在了懷中。抬頭看看風起云涌的天色,雍王皺眉道:“今晚若在外留宿的話,你家里……” 沈初蜜氣的一瞪眼,什么意思?跟一個大姑娘說在外留宿,這究竟是幾個意思? 挨了瞪的男人忽然反應過來,趕忙澄清自己:“我的意思是這天要下雨,你若是今晚留宿居士寮房,也就罷了。若是回家,就趁現在趕緊走,否則雨天路滑,你坐馬車不安全?!?/br> 沈初蜜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看看滿樹的大櫻桃流露出些許不舍,哀怨的嘆了口氣。 蕭摯笑了,笑得春風得意,終究她還是喜歡的,這心思沒有白費?!懊蹆?,我護送你回去,讓這些侍衛們把櫻桃摘了給你送回去,如何?” “誰說要你的櫻桃了?!鄙虺趺勖蛑∽熳呦蛞慌?,眼角的余光又悄悄瞥了一眼。 “好好好,你不要,是我臉皮厚,非要給,行嗎?”蕭摯大步追上去,歪著頭看她。 回去的路上,雍王殿下心里頗為滿足,雖說還不能回到從前卿卿我我的狀態,但是從第一天不肯見他,到第二天客氣地請求他不要到沈府找她,再到今日肯去伸手摘櫻桃,已經是有進步了。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用不了一個月就能鴛夢重溫。 這白馬寺所在的位置雖然只是半山腰,可是這里山路盤旋,走起來頗費時間。剛走了幾里路,豆大的雨點子就啪嗒啪嗒地打在了車頂。沈初蜜掀開車簾一瞧,心里就有些怕了,烏云翻滾似有大暴雨的傾向,地上一滑,馬車車輪就不穩了,拐彎的時候被甩出了半尺,嚇得車夫趕忙勒住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