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蒼臨聽見程忠的名字便抬起頭來,似乎是考量了一下蘇和的話,而后點了點頭,他回手在身側的棺槨上輕輕拍了一下,不管蘇和就在眼前,輕聲道:“我去看看忠叔。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br> 說完,他撐著膝蓋 ,從地上爬了起來,在蘇和的注目下,緩緩地出了門。 殿門重新合上,將蘇和的長嘆聲隔絕在大殿之中。 蒼臨從未覺得長樂宮如此的空曠與寂靜,那些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現在落入他的眼里,只會讓他覺得格外的難受。畢竟他與這里所有的回憶,都包含了另一個人的存在,現在那個人不在了,他連直面這段從主殿到偏殿的熟悉的路都困難。 他在夜風之中緩緩地走到偏殿門外,里面透露出的燭光表明程忠還沒有入睡。程忠早年過得困苦因而養成了習慣,為了節省紅燭,睡前是一定會熄滅燭火的。 蒼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叩響了殿門。跟著他聽見沉重的腳步聲走來,殿門從里面打開,露出程忠那張蒼老的臉。程忠看了他一眼,勉強牽了一下唇角:“外面風大,進來吧?!?/br> 蒼臨木然地跟著他走了進去,視線從房內環過,最終落在了角落里供奉的那個沒有名字的牌位上停住,蒼臨知道那是伏玉娘親的牌位,被程忠從冷宮帶到了這里,每日上香從不間斷。 程忠看了一眼蒼臨身上單薄的棉袍,湊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低低地嘆了口氣,回身從小爐子上拿起水壺,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蒼臨:“喝點水暖暖身子?!?/br> 蒼臨接了水杯,只握在手里,目光下意識地就跟著程忠在殿內轉過,他知道自己來是為了勸慰程忠的,所以他應該說點什么,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他能說什么,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嗎?可他連自己都不能說服,又怎么拿這些話去勸說程忠? 在這種時候輕描淡寫地將這種話說出口,安慰的或許只是自己而已。 程忠給炭盆里添了碳,坐回到自己那張老舊的搖椅上,向后靠了靠,發出一聲嘆息,才抬眼看著蒼臨:“今日一直沒有見你,看你這副樣子,只怕是滴水未進吧?” 蒼臨連忙抬手喝了一口水,濕潤了一下自己干渴的喉嚨,才開口:“我,我沒事,只是一時吃不下什么東西?!彼戳顺讨乙谎?,感覺程忠在一夜之間好像又蒼老了不少,雙眼紅腫,眼底帶著深深的疲憊。蒼老看在眼底,不由有些擔心,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忠叔,你還好吧?” 程忠抬眼看他,輕輕笑了一下,眼底帶著幾分痛苦:“像我活到這把年紀,早就什么都看開了。人早晚都會死的,我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我白發人送黑發人?!?/br> 蒼臨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他聽見程忠在耳邊輕輕地嘆息:“陛下這輩子,命太苦了。他剛出生的時候,只有那么一大點,又瘦又小,又早早的沒了娘親,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帶大的。 冷宮里什么都沒有,他吃不飽也穿不暖,卻早早的懂了事。我那時候就在想,怎么會有這么慘的皇子啊。后來先帝駕崩,他一心的想帶我出宮,卻沒想到機緣巧合當上了皇帝。雖然我知道他一直都不喜歡,但好歹能夠衣食無憂,過上幾天安生日子,誰知道……” 程忠話說到這兒,眼淚已經滾了出來,蒼臨只看了一眼,就偏過頭去,他抬手,有些痛苦地遮了遮自己的眼睛,不讓眼淚滾出來,卻沒止住自己的哽咽,他靠坐在椅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又緩緩地說道:“忠叔,以后,我會照顧你的?!?/br> 程忠聞言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你還年輕呢,不能被我拖累?;屎竽锬镆呀浲饬?,等陛下葬之后,我就也搬去皇陵,反正我一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了,在皇陵里陪著陛下,或許還能活的更久一點?!?/br> 蒼臨沒想到程忠居然會有這種打算,他的眉頭緊鎖在一起,但最終還是緩緩地舒展開?;蛟S這對程忠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伏玉已死,南夏皇室后繼無人,徹底陷入頹勢,西北賀鴻儀蠢蠢欲動,不日就會有所動作,西南的陳原大概也不會甘心將這觸手可得的天下假手于他人,到時候不管誰獲勝,皇城總會易主,程忠一個年邁的,前朝皇帝身邊的內侍再留在這里,蒼臨未必真的能保得住他。如果程忠真的出了意外,那他大概真的無顏去面對伏玉了。 他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還有事要辦,不能去照顧你,你一個人在皇陵要照顧好自己,不然伏玉他……會擔心?!?/br> 程忠朝他笑了笑,點了點頭:“別看我這把老骨頭了,命卻硬的很,放心吧?!?/br> 蒼臨看著程忠,眼帶擔憂,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還想再說點什么,突然感覺腳下有什么東西在觸碰自己,他愣了一下,低下頭來,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艷麗羽毛,羽毛的主人正伏在他腳上,將頭埋在翅膀下,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蒼臨彎下腰將小黑輕輕地抱起,順著它光滑的羽毛上拂過,小黑慢慢地抬起頭,在他手指上蹭了蹭,便又將頭藏回了羽翼下,一副懨懨的樣子。 蒼臨抬頭看向程忠:“小黑它怎么在這兒?” “主殿里人多眼雜,沒有人有空搭理它?!背讨页『诳戳艘谎?,“它就好像什么都明白一樣,一直圍著那棺槨打轉,后來我把它抱回來就一直這副樣子打不起精神來。剛剛許是在后面聽見了你的聲音,所以專門過來找你的?!?/br> 蒼臨輕輕地摸了摸小黑的羽毛,好像還能看見當日二人將它帶回宮時伏玉那副笑意滿滿的樣子,那時候伏玉還一度擔心小黑活不長,每日好吃好喝的養著??墒且晦D眼,小黑還在,那些過往卻都成了過往云煙。 蒼臨閉了閉眼:“將小黑留給我吧,我會照顧好它的?!彼痤^,眼底閃著水光,“也當是給我再留一個念想?!?/br> 程忠點頭:“它自小在這皇城里長大,早就習慣了,而且跟著你,他或許更開心一點?!?/br> 第六十章 按照慣例, 歷代帝王在位之時就會開始考慮自己的身后之事, 提前幾十年就開始修建陵墓, 但總有幾個例外。 南夏的第二任皇帝征和帝伏湛駕崩時不過而立之年,因為野心勃勃一直忙于與北夷的戰事而一直不曾為自己修建陵寢,突然駕崩之后原本應該先停柩于殯宮直至陵寢修建好再行下葬, 但據說當時朝政混亂,新帝年少無法主持朝政,加上征和帝駕崩一事自有蹊蹺, 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匆忙造了一個規模極小甚至有些簡陋的陵墓出來, 就將征和帝匆忙下葬,還是后來建平帝繼位之后才派人去修繕征和帝的陵寢, 才有了現在的規模。 伏玉尚未及冠,繼位也不過三年, 加上朝政一直把持在權臣手里,修建陵寢之事也因而擱置下來。直至伏玉突然駕崩, 才在蘇坤的安排之下,在皇陵之中選了處位置,開始為伏玉修建陵寢。 伏玉的棺槨在長樂宮停放了大半月的時間, 而前朝也爭吵了大半個月。伏玉膝下并無子嗣, 也并沒有什么兄弟,如若非要去找一個跟他和南夏皇室有些關聯的人,可能要往前再翻好幾代伏玉曾祖的堂兄弟的后人,名伏寬,與伏玉這一脈早就沒有什么太大的關聯, 但不管怎么說,這人畢竟也是伏姓,在這種時候被翻出來,實在是因為南夏皇室后繼無人。 當然也有人藏著別的心思,畢竟南夏皇室的頹勢已經無法避免,于其找一個血脈淡薄的遠親,就不如,有能者居之,陳原現在雖然還在西南,但朝中仍舊有他的不少親信,在這些人眼里,這皇位早就應該屬于陳原,現在淳熙帝駕崩,也正好順水推舟。 兩方勢力明爭暗斗,還有懷有其他目的的人趁機渾水摸魚,大半個月的時間也沒有達成共識,,那位遠在封地的伏玉的遠親伏寬也就一直滯留在封地,遲遲不得入京。 就在這種時候,西北突然傳來消息,伏寬不知何時到了河西,在賀鴻儀的擁立之下登基繼位,改元建興。與此同時,賀鴻儀以新帝之名發布詔書,斥責陳原把持朝政,欺君罔上,毒害淳熙帝。以上柱國大將軍賀鴻儀為行軍元帥,發兵十萬,南下討賊。 賀鴻儀此舉震驚朝堂,眾人皆知在這種時候他一定會有所反應,卻沒想到他在不聲不響之間居然把伏寬控制在自己手里?,F在的局勢對賀鴻儀就非常的有利了,畢竟他既掌握著兵權,又控制著新帝,而陳原現在還被拖在西南,還沒有任何的回應。 前朝已經亂成一團,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打算,宮中反而沉寂了下來,那些紛亂的朝臣已經不再有時間來顧及停放在長樂宮的淳熙帝的靈柩,最終還是蘇皇后力主,先將淳熙帝棺槨遷至皇陵,停放于殯宮,等到陵寢修建完好,再行下葬。 蘇皇后此決定自然沒有人反對,畢竟現在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先帝的棺槨還停放在皇城里總歸不是長久之計,移入皇陵之后也算是了結了一件事情。 于是,匆匆忙忙準備之后,九月二十,淳熙帝駕崩足足一整個月之后,在蘇皇后的主持之下,將靈柩移入皇陵殯宮。 已是秋末,天氣已經逐漸轉涼,加上從前一夜開始就一直在落雨,一大清早起來更覺得寒意逼人,長樂宮里匯集了不少的人,所有人都步履匆匆,為了驅逐寒意,有人甚至已經裹上了加棉的袍子,身體還不住地瑟縮。 蘇皇后身著素色孝服,站在臺階的上方,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蘇和從殿內匆匆走了過來,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么,蘇皇后側頭看了他一眼,語帶疑惑:“他……不打算來送陛下最后一程了?” 蘇和搖頭:“整個長樂宮都不見他的蹤影,現在時辰差不多了,總不好再耽擱?!?/br> 蘇皇后目光從殿內轉過,最終搖了搖頭,輕聲道:“罷了,總歸不是真正的喪禮,有緣的話,說不定還會再見?!?/br> 說完,她回過頭朝著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去通知禮官,開始吧?!?/br> 侍女匆匆忙忙走到禮官身邊,禮官回過頭朝著蘇皇后看了一眼,見蘇皇后點了點頭,轉頭開始了儀式。 長樂宮之中的所有人都被安排了任務,每個人都忙碌起來,因此也就沒有人察覺,在主殿的宮殿頂端正站著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男子。 蒼臨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外袍,細雨落在他身上,逐漸浸濕了他的衣衫,也沾濕了如墨黑發,他卻沒有任何感覺一樣一動不動。他明明還是個少年的年紀,卻帶著并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蕭索與悲切,他的視線落在下面,緊緊地跟隨著那座巨大又奢華的棺槨,直至他們從自己視野里消失,直到長樂宮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一聲嘆息從他身后響起,蒼臨的耳朵動了動,像是慢慢蘇醒一般回過頭去,看見荀成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撐著一把紙傘,正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自己,蒼臨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雨水,挑眉看向荀成:“有事?” 荀成朝著西北方望了一眼,那里是皇陵的方向,也是剛剛那座牽扯著蒼臨所有情緒的棺槨最終要去的地方。荀成看著蒼臨:“我剛剛看見蘇和在大殿里轉了一大圈,似乎是在找你,他們都以為你會親自去送他?!?/br> 蒼臨微垂下眼眸:“不想去?!币膊桓胰?。 荀成搖了搖頭,也沒再多言,他撐著紙傘向前走了幾步:“賀鴻儀的大軍并沒有往河東而去,相反是向正東直走,借路鮮虞國,繞過河東。而趙楹被賀鴻儀的那個大兒子拖在河東,分身乏術,朝中大軍一半在河東,一半在西南,面對賀鴻儀的大軍,只怕支撐不了幾天了?!?/br> 蒼臨抬眼,將所有的情緒都藏于眼底,轉頭朝著西北方向望去,良久,他勾了一下唇,笑意卻未達眼底:“三年多了,終于又要見面了。這一次,新仇舊賬,慢慢算吧?!?/br> 荀成盯著他的眼睛,從他的眼底看見了某種沉寂了許久的光芒,或許是因為仇恨,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么,最起碼這一刻蒼臨又恢復了斗志。他勾了一下唇,看起來,自己將那小皇帝的事隱瞞蒼臨果然沒錯。 他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蒼臨的肩膀,抬頭看了一眼還在下個不停的雨:“不管怎么樣小皇帝已經走了,你還是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省的著涼吧?!?/br> 蒼臨點了點頭,最后朝著西北方向看了一眼,從屋頂翻身而下,很快消失在荀成的視野之中。荀成抬手漫不經心地拂去不小心濺在自己肩上的雨滴,笑了一下,也消失于屋頂。 雨還在下個不停,跟著送葬的車隊從皇城下到皇陵,直至棺槨順利地停放在殯宮,所有的流程全部完成也不曾停歇。眾人又各自上了馬車,跟著車隊一同返回皇城,卻沒有人注意到有一輛馬車在半路轉了方向,在城外繞了一大圈之后,在南門外停了下來。 蘇和撐著紙傘從馬車上下來,朝著車夫囑咐了幾句,孤身一人從南門進了城,在街巷之中兜兜轉轉,最終在一間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了下來,先是狀似不經意地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自己,才從懷里摸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院門上的鐵鎖,進到院內之后,又從內將院門鎖上,在院門口停留了一會,見沒有任何異常之后,才轉過身朝著一間屋子走去。 這院子本就不大,只有東西兩間房,一間做了灶房,剩下的那間才是臥房。蘇和推開房門之后,只覺得屋里昏暗一片,不過倒是燃著炭盆,在這種yin雨霏霏的天氣里也不會覺得冷,一個年輕人正側臥在窗邊的榻上,聽著窗外的雨聲發著呆。 聽見聲響那年輕人回過頭來,看見蘇和的時候臉上露出驚喜的笑意:“先生,今日居然是你親自來了?!?/br> 蘇和將手里的紙傘放在門外,回手關上門,將秋風隔絕在門外,朝著榻上那人施了一禮:“陛下?!?/br> “淳熙帝已經死了,哪里還有什么陛下?”伏玉彎唇,坐了起來,指了指那炭盆,“外面下了一整日的雨,想必是冷的很,先生快坐下烤烤火?!?/br> 蘇和也不再多禮,在塌邊挨著那炭盆坐了下來,側過頭來去看伏玉:“今日身體好些了嗎?”說完他看了一眼那炭盆,“這火是你自己生的?” 伏玉點頭,臉上還帶著一點淺笑:“我跟著忠叔在冷宮里長大,雖然忠叔一直想方設法地照顧我,但是這種事還是或多或少地會做一點,幾年前我剛登基的時候,跟蒼臨……”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但還是繼續道,“逃到宮外的時候,也是找了這么一間小院子,生火烤紅薯也是順手拈來?!?/br> 說到這,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朝著蘇和笑了笑。 蘇和微微皺眉:“你身體畢竟尚未痊愈,還是應該找個人在這兒照顧你我才放心一點?!?/br> 伏玉搖了搖頭:“這里畢竟還在皇城,多一個人就會多引人注意一分,這里糧食食物充足,我不過是感染了一點風寒,照顧自己還是綽綽有余,先生,你不必擔心?!闭f到這,他轉移了話題,“今日可都還順利?” “棺槨已經停放在殯宮,等陵寢造好之后就會埋入地下,從此以后,世上再無淳熙帝伏玉?!碧K和看著伏玉,輕聲道,“你也徹底擺脫了那個牢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br> 伏玉翹起嘴角,點了點頭:“忠叔那邊,可還好?” “你突然去世對他打擊不小,打長樂宮里人多眼雜,我們不敢告訴他真相,以免被別人察覺?!碧K和道,“現在皇后已經安排他住進了皇陵,待過幾日朝中的人的注意力徹底轉移之后,我們會安排人去接他出來,到時候送你們二人一起出城?!?/br> 伏玉點了點頭,眼底藏著幾分落寞:“是我不好,惹得忠叔一般年紀的還為我傷心?!?/br> “等他見到你,就會覺得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碧K和勸慰道。 伏玉坐直了身體:“此事勞煩先生與皇后了?!闭f到這他突然笑了,“不,現在也沒有什么皇后了,是勞煩蘇凌小姐了?!彼ь^看向蘇和,“她那邊安排妥當了嗎?能不能順利離開皇城?” 蘇和點頭:“放心吧,此事由父親親自安排的,過不了多久,皇后哀傷至極,將會生一場大病,父親會送她去行宮休養,至于之后的一切,就不用再擔心了?!?/br> 伏玉這才放下心來,他抬手按了按自己胸口:“這樣就好,大家就都解脫了?!?/br> 蘇和看著他臉上的笑意還有他那依舊蒼白的臉色,欲言又止。那日中秋,伏玉服下假死的藥,“死”在所有人面前,那藥雖不傷人性命,但對身體卻有損傷,以至于他們將伏玉偷偷送出宮時他仍在昏睡,足足三日之后才蘇醒過來,跟著就染上了風寒,蘇和安排了牢靠的大夫前來為伏玉診脈,每日也按時服藥,風寒似乎好了不少,但身體卻依舊虛弱,整日一副懨懨的樣子,打不起什么精神。 伏玉察覺到蘇和的猶豫,疑惑地眨了眨眼:“先生,你還有事要說?” 蘇和看著他,最終還是開口:“李大夫說你的身體風寒已好,虛弱卻是憂思過慮所致,你可是……在擔心什么?” 伏玉微微睜大了眼,目光停滯了一會,隨即露出一點笑意,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朝著蘇和道:“先生,我與你就不說謊話了,過去的十幾年來,我每日都在想著離開那個皇城,到民間去自由自在的生活?,F在我終于達成夙愿,卻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那么高興?!?/br> 他低下頭無意識地摳著自己的手指,半天才終于開口問道:“蒼臨他還好嗎?” 伏玉蘇醒過來到今日已經在這里住了月余,卻是他第一次提起蒼臨的名字,那日他醒來的時候蘇和是在他眼前的,他問過程忠,問過皇后,也問過那日正陽宮里被牽扯進此事的其他人,卻只字不提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人。 蘇和覺得他是在害怕,怕聽見那人在為他難過,也怕聽見那人并不難過。 蘇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不是每日還能看見他,我幾乎要以為他是存了死志要與你一同去了?!?/br> 伏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要說點什么,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我們畢竟是朝夕相處這么多年,他一時難受也很正常?!闭f著他舒了口氣,“他會為我難受,好歹讓我覺得,這幾年的時間他在我身邊也并不是完全是為了利用我的?!?/br> 蘇和看了伏玉一眼,知道他并沒有表現的那般輕松,猶豫了一下,便把那日荀成所說的話都告知了伏玉,伏玉聽完沉默了一會,嘴角微微勾了勾,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腿:“看來我想的沒錯,蒼臨跟荀成果然早就認識,那個荀成應該就是賀鴻儀的人,所以當日蒼臨才能順利地進到宮里?!?/br> 他向后靠了靠,思索著繼續說道:“這么說起來,那日我在行宮遇刺應該就是賀鴻儀指使人做的,他應該是想殺了我嫁禍給陳原,卻沒想到被蒼臨所攔,只是不知道那日蒼臨是無心撞破還是有意為之,但不管怎么說,他都救了我一條命?!?/br> 伏玉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那是當日蒼臨受傷的地方,他微微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罷了,反正都成了過往,現在提起來也沒什么意思。反正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大家想要的樣子,我不再是那個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他也不是被人欺侮的小太監,而是恢復他本來的身份,從此以后各自走上自己想要的路,大概此生都不會再遇見?!?/br> 說到這兒,他朝著蘇和眨了眨眼,“所以其實也沒什么,求仁得仁而已,平白讓先生見笑了?!?/br> 蘇和看了他一會,輕聲道:“要是你真的能想開那最好?!彼焓衷谔颗枨翱玖丝?,順著窗子朝著外面看了一眼,“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府了,不然會有人懷疑,你好生休養,等過幾日接了忠叔,就送你們出城?!?/br> 伏玉點了點頭,朝著蘇和笑了笑:“勞煩先生了?!?/br> 蘇和輕輕地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忍住又長嘆一聲,拿了自己放在門外的紙傘,出了門。 伏玉順手將窗子推開一條縫隙,看著蘇和走進雨里,然后出了院門,院門外傳來鐵鎖的聲音,跟著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第六十一章 都城的冬天鮮少下雪, 但卻依舊寒意逼人, 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了幾分, 也可能是因為這宮里也沒剩下幾個人在。 剛入冬的時候,蘇皇后因為憂思過度而纏綿病榻,先后幾個御醫到正陽宮為她診治, 都沒有什么辦法。直到從蘇皇后身邊的侍女那兒得知,自打淳熙帝駕崩之后,皇后哀痛不已, 在宮中時??吹酱疚醯鄣暮圹E而觸景生情, 整日郁郁寡歡,所以蘇皇后的病, 其實是心病。 既然是心病,就要心藥來醫, 既然在宮中容易觸景生情,便帶著幾個侍女御醫一起直接搬入城外的行宮, 一直到現在臨近年關都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