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伏玉的眸光閃了閃,臉上慢慢浮現笑意:“好啊,那你記得不要吵醒我?!?/br> 話落,手腕一抬,飲盡了杯中之酒。 伏玉微微閉了閉眼,將酒盞輕輕地放下,夾了一大塊的蟹rou塞到嘴里,道:“今日這蟹確實好吃的很?!?/br> 蒼臨瞧著他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好吃的話,我再替你剝一只?!?/br> 伏玉眼睛眨了眨,將泛起的水光隱藏:“好啊?!?/br> 眾人也都放下了酒盞,瞧著伏玉只顧自己吃蟹,只偶爾跟身邊的皇后說上幾句話,剩下的大多時候,目光都放在身側的那個小太監身上,顯然跟往日一般,并沒有搭理其他的人意思,便也各自低下頭在身邊人的伺候下,吃起蟹來。 偶有一兩道不甘心的目光,在對上蘇皇后笑意盈盈的眼眸時便不由自主的退縮。 伏玉今日似乎心情格外的好,連帶胃口都很好,專貢的蟹個頭都不小,他足足吃了三只,又喝了大半壺的黃酒,瞧著時候差不多了,跟蘇皇后對視了一眼,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索性站起身來,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滑過:“朕今日心情不錯,就與大家再喝一杯酒,之后朕就要回宮休息了,也省的朕在這里,大家都不怎么舒服?!?/br> 說完,他抬起手臂,但酒還沒等喝進口中,整個人晃了兩下,突然軟軟的倒了下去,手中的酒盞跌落在地,濺起一地的酒水。 在伏玉倒在地上之前,一只手臂飛速攬住了他的腰,將他整個人扶住,才讓他不至于當著滿殿的人摔倒在地。 蒼臨將這人抱在懷里,卻在視線觸及他的臉時變了臉色,伏玉面色慘白,已是沒有了意識,暗紅的鮮血從他的口中溢出,已經浸濕了衣襟。 一旁的蘇皇后已經驚叫出聲:“陛下!陛下這是怎么了!快去傳御醫??!” 蒼臨跪坐在地,讓伏玉靠在自己的肩頭,胡亂地伸出手去擦他唇邊的血跡,卻發現伏玉整個人好像涼透了一般,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溫度,就好像是……死了。 這個念頭剛剛涌上來,蒼臨就用力地晃了晃腦袋,他抬手想去探伏玉的鼻息,手抬起來,卻忍不住顫抖,就好像隔著什么一般,始終伸不過去。 蒼臨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突然將手握成拳,藏在背后,好像只要這么做,伏玉就會如他最初以為的那般只是喝醉。但一只更為纖細的手指伸了過來,完成了蒼臨剛剛的動作,跟著蘇皇后的哭聲在蒼臨耳邊響起:“陛下他好像……沒了氣息?!?/br> 蒼臨聽見那幾個字緩緩地抬起頭,看著蘇皇后那張梨花帶雨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剛剛,說什么?” 他一個小小的內侍,竟升起了讓人畏懼的氣勢,蘇皇后下意識地就止住了哭聲,胡亂地搖了搖頭:“不,我不知道,御醫呢,御醫在哪?” 大殿內已然亂成一團,背著藥箱的御醫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來不及再施禮,跪倒在地,抬起了伏玉垂在一旁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冷汗沁滿他的前額,良久,他轉過身跪向蘇皇后,語帶哭聲:“陛下,陛下他殯天了?!?/br> 這一聲如炸雷一般落到殿中,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無論如何也不曾料想到,好好的中秋佳宴最后會變成這樣。大家慢慢恢復意識,大殿之中陸陸續續地響起了哭聲,卻不知道究竟有幾個人是真的難過。 蒼臨一直坐在原地,伏玉還靠在他的肩上,只要他低下頭,就能看見伏玉緊閉的雙眼還有微長的睫毛,還有那張染血的臉。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抓住伏玉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讓伏玉整個人伏在自己背上,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身后的伏玉,慢慢地站了起來。 御醫抬起頭就看見這一幕,不由大驚:“你這是要干什么?” 蒼臨目光落在他身上,沒有停頓,只是冷冷地說道:“我答應過今日要把他背回去?!闭f完,不管跪了滿地抱頭痛哭的人,一步一步地朝著殿外走去。 有內侍先回過神來,倉皇地要去攔他,蘇皇后慢慢地站了起來,出聲喝止了那內侍:“陛下總要回長樂宮的。你們兩個跟本宮一起過去。再找一人去通知百官?!闭f到這,她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痕,“今日這殿中的所有人,都看起來,沒有本宮的命令,一個都不準離開?!?/br> 說完,她一甩衣襟,大步跟了出去。 皇城內的人幾乎都在這正陽宮赴宴,宮中靜悄悄的。蒼臨背著伏玉,手里連燈籠都沒有,只借著天上的月色緩緩地前行。 其實他早就適應了這樣的夜晚,但今日卻走的尤其的緩慢,因為他肩上還背著一個人,因為他答應了那個人,一定不會吵醒他。 月色皎潔,映在兩人身上,蒼臨走了一會,腳步突然頓了下來,他側過頭,朝著伏在自己肩頭那人輕輕開口:“伏玉?” 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但他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仰起頭,看著那月亮,澀聲道:“我經歷過太多這樣的夜晚,也看過各種各樣的夜色,其實一直很想跟你一起賞賞月?!闭f到這,他的聲音微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所以,你睜開眼看看好不好?” 第五十八章 南夏淳熙三年可謂是多事之秋, 先是西南邊陲小國西里侵犯南夏邊境, 不過十數日的時間連下南夏四城, 南夏朝中無將可戰,最終由太尉陳原親率大軍南下迎戰。西南的戰事還沒好轉,駐守河東的上將軍趙楹又迎戰河西賀鴻儀之子。 這兩場戰事不管是勝是負, 都極其耗費南夏的國力,待戰事了結之后,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才能恢復過來。卻沒想到, 還沒等到戰事結束, 中秋之日,后宮的家宴之上, 淳熙帝飲下毒酒,毒發而亡。 南夏皇室近些年來歷經浩劫, 到淳熙帝時已經血脈單薄,淳熙帝年少膝下并無血脈, 突然駕崩對南夏來說已是重創,何人繼位成了滿朝上下最為顧慮的事情,加之現在陳原正在西南, 協理朝政的正議大夫蘇坤態度莫明, 盡管淳熙帝尸骨未寒,連謀害他的兇手都還不曾查明,朝中的一些人已經蠢蠢欲動,將隱藏許久的心思逐漸暴露出來,目的直指那個明顯后繼無主的皇位。 但不管朝中如何的勾心斗角明爭暗斗, 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皇城之中平靜的仿佛一潭死水。淳熙帝的尸首已經入殮,靈柩停于長樂宮之中,只待葬入皇陵。永寧長公主親自進到宮里,幫助蘇皇后料理淳熙帝的身后事。 月明星稀,皇城里靜悄悄的,那日在宴席上的所有人都還被蘇皇后關在正陽宮中,由大理寺的人入宮專門調查害死淳熙帝的兇手。永寧長公主幫著蘇皇后將一切料理妥當之后,不放心府中的幼女,匆匆忙忙地出了宮。白日里前來哀悼的朝臣也已離開,長樂宮中只剩下蘇皇后兄妹二人替淳熙帝守靈。 因此也沒有人察覺,長樂宮主殿的屋頂正坐著一個人,手里捏著一個酒壺,正對著清冷的月光,久久地靜坐。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摸了上來,站到他的面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開口:“我找了你一整晚,你居然躲在這里?!?/br> 蒼臨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視線,就好像根本沒看見那人一樣,回手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酒,才慢吞吞地回道:“這皇城里已經成了這個樣子,誰又會介意我一個小太監究竟去了哪里?” 荀成也不介意他的態度,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這個位置只要微低頭,就能看見長樂宮前的空地,昏黃的燈火從里面映出來,甚至還可以看見里面晃動的人影。荀成轉頭看了蒼臨一眼:“蘇皇后已經回正陽宮了,現在下面守靈的,只有那個蘇和,你不下去看看嗎?” 白日里長樂宮人來人往,荀成覺得蒼臨不在那種時候出現也很是正常,現在天色已晚,所有的喧囂都已經散去,蒼臨或許也想下去看看。畢竟曾經他們幾乎形影不離,蒼臨當日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那小皇帝的性命,卻沒想到在一夕之間小皇帝就沒了命。荀成雖然不怎么理解,但也想象的到蒼臨會何等的難受。 蒼臨又喝了一大口酒,才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敢?!?/br> 前一晚他將伏玉的尸首背回了長樂宮,看見程忠由驚慌到茫然之后到痛不欲生,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不知道要跟程忠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明明晚宴之前還是兩個人說說笑笑地一起出門,到最后變成了他背著伏玉的尸首回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再之后,蘇皇后帶人來了長樂宮,強勢而又果斷地把他從伏玉尸首邊推開,他怔怔地站在一邊看著他們替伏玉更衣潔面,再后來,朝臣得了消息入宮,哭聲充斥著長樂宮,聽進蒼臨耳里,只讓他覺得胸口刺痛難忍。 后來他便借著夜色翻上了屋頂,在這上面枯坐了一整日,在這種時候沒有人會在意他一個小太監的存在,長樂宮里的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來來回回。蒼臨就坐在屋頂,聽著下面的所有聲響,卻連下去看看都不敢。 他坐在這里,只要看不見那冰冷的棺槨就可以當做下面的一切都與伏玉沒有關系,就可以假裝他只是像先前的很多個晚上一樣,等待荀成的一個考驗,等天色漸亮,他身心疲憊地推開長樂宮的殿門,還可以看見伏玉躺在他們的床榻之上,睡得香甜。 下面的哭聲清楚的傳進他的耳內,將他所有的幻想擊潰,他既不敢下去看一眼裝著伏玉的棺槨,卻也不想躲到別處去,只能把自己束縛在這個屋頂。 仔細算起來,荀成認識蒼臨已有三年,已經足夠熟悉蒼臨的脾氣秉性,也得到了蒼臨難得的信任。卻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樣子,就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抽離了他的身體,讓荀成下意識地想起一句古語——哀莫大于心死。 荀成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安慰一下蒼臨,但自己又確實不善此道。猶豫了一下,伸手從蒼臨手里拿過酒壺,倒進自己嘴里,喝了一大口之后,才道:“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小皇帝死了,你也不用再死守在這皇城了。依著你現在的身手,加上現在的局勢,只要你想離開,沒有人能攔得住你?!?/br> 蒼臨突然側過頭看了荀成一眼,黝黑的眸子看的荀成沒來由的心虛,半晌,蒼臨冷冷地開口:“這件事是不是賀鴻儀做的?” 荀成一愣,搖了搖頭:“他上次的密信里并沒有提過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刺殺的事情失利之后讓他對我起了戒心,還是壓根這事就跟他沒有關系。畢竟現在他的注意力應該都在河東的戰事之上,未必會想到此?!?/br> 蒼臨垂下眼眸,手指滑過房頂的瓦片,輕聲道:“正陽宮里關著的那些人沒有膽量做這件事,伏玉,伏玉死了對她們也沒有什么好處。原本能得到好處的只有陳原和賀鴻儀,但是陳原先前有無數的機會對伏玉下手,沒有必要選擇自己不在都城的時候,畢竟西南那邊在賀鴻儀的攪合下,已經讓他足夠頭痛,他才離開都城沒多久,很多人已經按捺不住,這個時候害伏玉對他并沒有什么好處?!?/br> 他慢慢站起身,朝著西北方向望去:“賀鴻儀攪亂了西南,讓陳原不得不離開都城,又派自己的長子去河東牽制趙楹,這個時候伏玉死了,他可以像他之前計劃的那樣,將此事嫁禍于陳原,然后以為伏玉報仇的名義,率大軍回城。我猜測若是按照他的計劃來說,用不了多久,他會重新回到這個皇城?!?/br> 他轉過頭來,看著荀成,緩緩地說道:“所以我哪里都不會去,我就留在這兒,等著賀鴻儀回來,我要讓他血債血償?!?/br> 蒼臨的聲音不高,但是最后幾個字卻仿佛是從牙關里擠出來。 荀成為他話里的恨意所震驚,半晌,才說道:“雖然,雖然我一直覺得,依著你的本事,有朝一日說不定會有大作為。但現在的你畢竟無依無靠,連個幫手都沒有,即使賀鴻儀回京,你一時半會都不會是他的對手?!?/br> 蒼臨別過臉,唇角露出一抹輕笑:“我忍的了,也等的起?!闭f到這,他垂下眼簾,輕聲道,“我曾經急著帶伏玉出宮,甚至想著,如果,如果我們能按他說的那樣過上自在的生活,我或許可以放下所有的這些恩恩怨怨,只要他在我身邊??墒乾F在他不在了,我再也沒有什么顧慮,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跟賀鴻儀算這個賬?!?/br> 荀成皺起眉頭,他看了蒼臨一會,最終還是說道:“我知道這幾年來你跟那小皇帝朝夕相處,關系不錯,現在他突然駕崩,你十分難受。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等過段時間小皇帝葬入皇陵,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過去,你也就慢慢放下了?!?/br> 蒼臨笑了一下,輕輕搖頭,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抬眼看著荀成:“放不下的?!彼p聲道,“人都沒了我才明白,他對我真正意味著什么?!彼穆曇艨酀?,似乎還帶著一絲哽咽。良久,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罷了,時候不早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br> 荀成微微挑眉,看著蒼臨的這副樣子,最終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將酒壺放在蒼臨腳邊,翻身從屋頂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蒼臨一個人站在屋頂,抬起頭看了一眼天上同樣孤零零的月亮,彎腰將腳下的酒壺撿了起來,抬手將酒壺中剩下的酒倒進嘴里,將辛辣冰涼的液體大口地吞了下去,舉著空酒壺愣了一會,將那酒壺隨手丟在屋檐上,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翻身跳下了屋頂。 第五十九章 長樂宮內一片寂靜, 蒼臨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殿門走了進去, 一眼就看見了停放在殿中央的棺槨, 他盯著那棺槨看了一會,才慢慢偏開視線,轉向一直安靜坐在角落里的蘇和, 微微躬身:“蘇先生?!?/br> 蘇和起身,目光落在蒼臨臉上,不過一日的時間, 蒼臨整個人就好像失去了精氣神一樣, 面色蒼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頹意, 看的蘇和都覺得于心不忍,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走到蒼臨面前,聞到蒼臨身上的酒味,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出去轉轉,你大概也想單獨跟他待會?!?/br> 說完,蘇和朝著那個棺槨看了一眼, 轉身出了門。厚重的殿門緩緩地合上, 空曠的大殿內只剩下蒼臨一個人,對著一座冰冷的棺槨。 蒼臨愣了愣,微微閉眼,靠著棺槨坐了下來,抬起顫抖的手指輕輕地覆在棺木上, 然后將臉也貼了上去,他心里清楚,這大概是他與伏玉最近的距離了。過段時日,伏玉將和他的先祖一樣葬入皇陵,永遠留在地下。 棺木上雕刻著繁復的花紋,伏玉畢竟是天子,哪怕人盡皆知他只是一個傀儡,但死后依舊保留著天子的體面,一切都依制而行。蒼臨用手指細細地撫過那些紋絡,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都攪在一起,疼痛難忍。 他閉著眼,輕輕開口:“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跟你一起去了,可是我卻不能,我要親手殺了害死你的仇人,我要幫你看著這江山還有天下百姓落入一個牢靠的人手里,我要替你為忠叔養老送終,這些事不做完,我沒有顏面下去見你?!?/br> 長樂宮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能給蒼臨一個回應,許久之后,他突然落下淚來,低聲道:“所以你在下面的話,能不能再等等,等我完成了這些之后,我們一起去投胎?!?/br> 呼嘯的秋風順著敞開的窗子吹入殿內,吹熄了窗口的幾根燭火,大殿內的光線暗了不少,蒼臨卻好像沒有察覺一般,就那么靠坐在棺槨旁,一動不動。 殿外,蘇和還站在門口,夜間風里涼的很,吹在他身上讓他忍不住瑟縮起身體,好像這樣能讓自己稍微暖和一點。大殿之內一片寂靜,只能看見晃動的燭火,還有蜷縮在棺槨旁始終沒有動作的人影。 蘇和緩緩地收回視線,發出一聲長嘆。 “怎么,這種時候覺得蒼臨可憐了?”突然的說話聲讓蘇和一驚,他扭回頭,看見一個年輕男人從夜色之中走了出來,正是負責護衛皇城安危的備身郎將,荀成。 蘇和微挑眉,目光落在荀成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荀大人這話是何意?” 荀成雙手負在身后,斜倚在長樂宮前的石柱上,在夜風之中竟然帶著一點慵懶的意味,他偏過頭看著蘇和,唇角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蘇先生任帝師也有三年,據我所知,與先帝師生情誼深厚,但小皇帝突然駕崩之后,先生你雖然表現的有些難過,卻絲毫不覺驚訝,仿佛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之中?!?/br> 話說了一半,他便如愿地看見蘇和微微變了臉色,勾了勾唇角,繼續說道:“那一日在正陽宮中,大家所飲的酒都是從一壇酒中倒出來的,卻偏偏只有小皇帝一人中了毒,若不是正陽宮中皇后的親信,又怎么可能避開試毒,順利得手呢?小皇帝駕崩之后,皇后就像事先準備好一般,將所有的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并且,絕不假他人之手,長樂宮中原本的內侍都被各種各樣的原因從殿內遣了出來,在群臣入宮之前由皇后的人將小皇帝入殮封棺?!?/br> 他抬起頭,看著蘇和,緩緩地說道:“就好像,那棺槨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倉促匆忙?!?/br> 蘇和怔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我倒是沒想到,荀大人是個講故事的好手?!彼D過頭朝著身后的主殿看了一眼,“陛下駕崩之時,蒼臨就在旁邊,難道你覺得他現在的這副樣子,也是作偽?” “讓人假死的辦法我聽過不少,更何況,關心則亂,因為在意,所以連親自確認都不敢?!避鞒蓳u了搖頭,“說起來,那小皇帝倒是心狠,明知道他死之后蒼臨肯定難受的很,卻仍然做了這么個局,并且,連著蒼臨都一起隱瞞?!?/br> 蘇和發出一聲輕笑,他轉頭,對上荀成的眼睛:“那蒼臨對陛下是不是又足夠坦誠呢?” 荀成一愣,隨即失笑:“怪不得,我說這小皇帝這次為什么突然設計了這么一出,并且舍得連蒼臨都瞞著。原來是知道了蒼臨的身世?!彼α艘粫?,感嘆道,“說起來,還是我小瞧了他?!彼麛[了擺手,“這樣也好,好歹他那個人還好好的活著,等將來蒼臨知道,余生也多了一點安慰?!?/br> “將來?”蘇和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用詞,“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真相,卻不打算告訴蒼臨?” “蒼臨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為了那小皇帝,幾欲隨他一起歸隱山林,現在讓他以為小皇帝死了也好,最起碼他會有動力做一些原本就想做的事情?!闭f完他露出了一個有些狡黠的笑,“更何況,欺騙他的人又不是我,那真相也不該由我來告訴。況且我覺得,說不定將來的某一天,等蒼臨冷靜下來,他會自己發現真相,那到時候不是更有意思嗎?” 蘇和微微瞇起了眼睛,目光緊鎖在荀成臉上,半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究竟是誰的人?陳原,還是賀鴻儀?” “蘇先生,”荀成語帶笑意,“這個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是非分明,我誰的人都不是,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至于這事情遂了誰的意,又恰好幫了誰的忙,我是不會在意的。 ”話落,他揮了揮手,“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了,謝謝蘇先生今日幫我解惑,我就不打擾先生,”他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天邊清冷的月亮,“在這冷風之中賞月的好興致了?!?/br> 說完身形一閃,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獨留下蘇和一個人在冷風之中站了一會,終于忍不住搖了搖頭:“這秋夜還真是涼了?!?/br> 語落,他推開了身后主殿的門。 蒼臨還靠坐在棺槨旁,微閉著眼,就好像已經進入了睡夢之中,連殿門打開,冷風吹進來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蘇和看著他的這副樣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其實蒼臨也算是他的學生,并且對比起來,要遠比伏玉更有天分,也更勤奮一些。沒有先生不喜歡這樣的學生,他也不例外。 只是伏玉畢竟是南夏最后的血脈,這幾年來大概沒有人比蘇和更直接地看著那小皇帝的境遇,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伏玉有多渴望離開這個牢籠。南夏皇室氣數已盡,僅憑一個伏玉是無力回天的,他若能逃離這里,也算是為伏家保住了這最后的一丁點血脈,也是他這個為人臣子之人應做之事。 至于蒼臨……依著他的出身來歷,還有他的天賦能力,卻守在伏玉身邊當一個小太監,實在沒辦法不讓人去懷疑他的目的。蘇和想起那日在御花園中伏玉看見那封信之后的表情,最終做出這個決定大概他也糾結了許久。 只是現在看著蒼臨這副樣子,蘇和忍不住覺得,不管蒼臨留在伏玉身邊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最起碼此刻,他是真真切切的難過的。 蘇和站在蒼臨面前沉默了一會,先是起身將敞著的窗子關上,將風聲隔絕在窗外,走到蒼臨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蒼臨,夜深了,回去休息吧?!?/br> 蒼臨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在蘇和臉上停留了一會,似乎是在分辨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然后他垂下眼眸,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以前都是在這里休息的?!?/br> 長樂宮的主殿是伏玉的寢宮,而蒼臨自打入宮以來就一直與伏玉住在一起,而現在,這里成了伏玉停柩的地方,蒼臨也就沒有了住處。 蘇和目光在這殿內轉過,似乎是考慮了一下,而后開口:“不然你去看看程忠吧,白日我見過他一面,看起來不是很好。他撫養陛下長大,現在陛下突然沒了,大概難以接受,你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不然陛下,陛下泉下有知的話,也不會心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