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耳扣里,咖啡汩汩倒進玻璃杯里的聲音清晰可聞,還有顧晏隱約而平緩的呼吸聲……他似乎依舊在平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就是沒有回答。 沉默持續了有一會兒,顧晏似乎把一柄勺子擱進了杯子里,這才淡淡應了一句:“這里是紅石星?!?/br> 紅石星大得離譜,隨便去一個地方可能都要花費很久的時間,但也繁華至極,比起德卡馬夜夜不眠的燈火,這邊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便凌晨兩點出去買咖啡,也不是不可能。 顧晏想表達的應該是這個。 燕綏之“嗯”了一聲,頓了片刻他又確認道:“你現在確實在紅石星?” 顧晏:“……” 話題到這里基本就被聊死了,主要原因在于某院長逗人似的根本不想好好聊,非要把一些話攤開來說。但他又不攤全,就手賤似的撕一點點,讓對方自己心領神會。 顧晏手里調咖啡的匙子當啷一下,隔著數十萬光年,都能想象他此時的表情能有多無言多癱。 燕綏之笑了一下,道:“我是不是該慶幸通訊撥得很及時?” 顧晏依然沒說話,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綏之姑且當他是拉不下臉,又開口道:“看來當年我沒看走眼,沒錯收學生?!?/br> 顧晏靜了一會兒,終于冷冷地開了口:“你確定你挑過學生?” 人不要臉鬼都怕,當年明明是學生搖號自主選擇。 天琴星第三區這天是個陰天,看守所附近這塊區域陰得更厲害,只不過坐著說幾句話的功夫,天邊就堆起了黑云。 “快下雨了?!毖嘟椫戳搜厶焐?。 耳扣里,第一口咖啡讓顧同學恢復了不咸不淡的本性,丟過來一句:“花錢看著點資產卡,至少給自己留一份買傘的錢?!?/br> “……” 昨晚剛花完一票的燕大教授有點虛,心說去你的吧,凈沒好話。 …… 看守所內,管教大步流星地走到走廊深處,打開了一扇窄門。 門里,陳章正彎著腰背,面朝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根本沒聽見門響。 “喂——”管教拉出一張足以嚇唬人的臉,沖床上的人喝道,“跟你說話呢聽見沒?轉過來!背對著我算什么意思?” 陳章的頭動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撐著床鋪坐起來,動作有點慢,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歲,連腿腳肩背都不利索了。他坐在床邊,沒抬頭也沒吭聲,但這一系列動作都表達了一個意思——你說吧,我在聽。 其實陳章的表現一直不算差,他很順服,基本上管教說什么他就照做,不給人添麻煩,不亂撩火。唯一的不配合就是太沉默,太消極了。 管教見他依然很老實,語氣也緩和了兩分,干巴巴道:“你的律師讓我給你帶句話?!?/br> 陳章依然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一樣。 管教有點微微的不耐煩,道:“他說,他在3147年間,都是香檳的??汀?/br> 他的語速有點快,也許是認為這話起不了多少作用。結果剛說了一半,那個始終低著頭的陳章居然像是被人按了啟動按鈕一樣,脖頸動了動,僵硬而緩慢地抬起了頭,灰蒙蒙的目光一轉不轉地盯過來。 管教:“呃……” 他有一瞬間的忘詞。不過很快又想了起來,“他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陳文的人?!?/br> “……誰?”陳章有些艱難地問道,“你說……誰?” 管教翻了個白眼:“陳文,我應該沒聽錯?!?/br>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陳章的臉色究竟變換了多少回,至少他的眼睛亮了又暗,反反復復好幾回。像是萬分糾結,又難以相信。 居然還真活過來了? 管教有點詫異,不過他等了兩分鐘,陳章依然沉浸在萬般情緒中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于是他沒好氣道:“行了,話我帶到了,你好自為之?!?/br> 說完,他轉身就要關上門。 說時遲那時快,門快要合上的時候,一只手突然從管教身后伸出,卡進了門縫里。 管教訓練有素,下意識鉗住那只手就是一個反擰鎖喉。 他的手里是陳章的脖子,因為被卡在墻上的緣故,陳章原本蠟黃的臉已經快憋成棕紅,他用氣聲解釋道:“我……我只是想叫住你……我……我能不能見一下……我的律師……” 管教:“……明天?!?/br> 陳章:“今天……咳咳,今天不行了嗎?” 管教:“……” 好,雖然沒有哭著喊著,但看這副快要憋死在這里的模樣,也確實很急了。 “早干嘛去了?”管教嘲諷了一句,松開手指讓陳章喘了口氣,“人都走了你又反悔了?” 陳章彎腰捂著喉嚨就是一陣昏天黑地的咳嗽。 管教一邊心說還真特么被那實習生說中了,一邊不情不愿地沖陳章道:“你那律師還托我帶了一句?!?/br> 陳章抬起頭,眼里都咳充了血。 “他說,如果你哭著喊著非要見他,他只聽實話?!?/br> 陳章:“……” 這位管教大概是最好說話的一個了。他瞪了陳章半天,最后板著臉不耐煩地咕噥了一句“麻煩!”便用公號智能機撥了個通訊。 提示音響了幾聲,對方不緊不慢地接通了,“你好?!?/br> 管教:“……我是看守所這邊?!?/br> 對方:“陳章想見我?” 管教:“……對?!?/br> “好,我現在過去?!?/br> 管教想了想又道:“你人到哪兒了?回來大概需要多久?會見時間也不剩多少了,等你回來如果只剩十來分鐘,那我建議你不如明天?!?/br> 他其實也是為了這個實習生好,像陳章這種悶著的,慌急慌忙問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不僅沒什么用處,指不定下回又不樂意見了。 誰知對方的聲音里含著了然的笑意,“不用多久,我就在貴所對面的咖啡店里?!?/br> 管教:“……” 得,料定了陳章要反悔人家連腿都懶得邁,在那兒等著呢! 還貴所…… 這實習生恐怕是個成精的。 管教心里說著,沖陳章招了招手,“行了,跟我走吧?!?/br> 咖啡店里,燕綏之已經掛了管教的通訊,起身準備二進宮。依照天琴星這邊的規定,在會見室單獨見嫌疑人,管教不在場的情況下,律師是不能把智能機帶進去的,更不能給嫌疑人提供通訊工具。 燕綏之臨進會見室前,把智能機從手指上摘下來,正打算放進管教給的透明封袋里,又忽然想起什么般頓了一下。 “稍等?!彼麤_管教笑了笑,然后調出智能機的屏幕,給顧晏發了一條消息: 好好審核。 陳章在會見室里見到了自己的律師。 說實話,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沒有問過律師是誰,也沒有要問的欲望。只偶爾從管教們只言片語的議論里得知,是個年輕人,年輕到必然要輸官司的那種。 這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的居然是認識的人。 “是你?” 陳章在會見室里還沒坐下就詫異地開了口。 這主動的一開口,就注定他落了下風。 “你不是那個……跟著那位大律師的實習生么?”陳章在桌前愣了好一會兒,才拉開椅子坐下。 燕綏之點了點頭:“正事場合見到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只能說很遺憾,又見面了?!?/br> 陳章:“……” 前陣子才在海灘美酒中見過面的兩人,再碰見居然是這種情況,燕綏之坦然得很,但是陳章卻萬分尷尬。這種尷尬甚至沖淡了他之前對律師的消極抵抗。 管教看了眼時間,提醒道:“申請的會見時間還剩半個小時,抓緊?!?/br> 說完,他便離開了會見室,替兩人關上了門。 關門聲嘭地一下,把陳章從尷尬中驚醒。他突然反應過來,面前這個實習律師的年紀真的很年輕,年輕得過分,所以…… “你托管教帶給我的那句話……你……31年47年,就算47年,那都是十多年前了,那時候你才多大?!” 事實上,燕綏之那時候25歲,但“阮野”顯然不是。燕大教授這次記住了自己的人設,非常不要臉地把年紀改小了一輪多:“7歲?” 陳章:“……” 他嘴唇動了動,差點兒要爆出一句粗。 47年才7歲,也就是說31年連胚胎都不是,你他媽上哪兒來的香檳俱樂部???! “你詐我?”陳章瞪著他。 燕綏之特別坦然地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br> 他換了個更為放松優雅的姿勢,看著陳章的眼睛道,“但是這并不妨礙我知道當初的事故,我認為這可以成為這次事情的突破口,你覺得呢?陳章先生,或者……陳文先生?” 陳章的牙關抽了一下,但他的表情看起來并不是憤怒,而是緊張,“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多少?” 第57章 陳文(二) 看得出來,陳章對當初的事情極其在意。要不然也不會一提就上鉤,老老實實轉變態度來會見室。 他瞪大了眼睛,屏息看著燕綏之,大氣不敢喘地等他開口。 結果燕綏之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給了他兩個字,“你猜?!?/br> “……” 陳章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這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必要的問題?!毖嘟椫?,“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事上?!?/br> 陳章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