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比如那幾個常來玩的富家子弟其實是我們俱樂部的隱形大老板?!敝芗戊`道,“不過我覺得不是,不然這次大老板出事,嚇都要嚇死了。而且真要有那些人在背后撐著,管理不會像現在這么混亂?!?/br> “怎么說?”燕綏之不緊不慢地吃著東西,連煎鱈魚都分切成很小一塊,每一口都不多,慢條斯理。每回開口一定是把所有食物咽下去,喝一小口溫水才開口。 周嘉靈總覺得他舉手投足都特別講究,像個從小養尊處優沒受過一點兒苦的人,不像他自己說的是個忐忐忑忑來打案子的實習生。 鬼都看不出忐忑。 她在腦子里天馬行空地亂想了一番,又收了收心神道:“我以前其實不在哈德蒙俱樂部,在德卡馬那邊一家叫香檳的俱樂部當教練。你可能不知道,它在外面名氣不大,走的精品路線,圈內還挺有名的,當年曼森先生還是香檳的vip?!?/br> 燕綏之點了點頭,“恰好知道?!?/br> “你居然知道?” “以前有一張vip卡,不過后來不常玩了?!?/br> 周嘉靈一臉遺憾,“完全沒想到,你居然還玩潛水???那我在香檳的時候你肯定已經不玩了。后來香檳出了點變故,差點兒要關門,岌岌可危的時候被哈德蒙俱樂部收了,然后改頭換面成了它在德卡馬那片海岸的分店?!?/br> “總之哈德蒙有今天的規模就是這么一家一家收過來的,所以其實俱樂部里面的人有點雜,教練什么背景的都有?!?/br> 燕綏之:“陳章背景復雜嗎?” “哦對,陳章以前也在香檳呆過?!敝芗戊`回憶了一下,“不過他平時不提的,有一回喝多了跟我扯了兩句,說他以前在香檳當過不掛名的私教,后來因為一次錯不在他的事故,被勸離開了?!?/br> “什么事故?”燕綏之目光一動,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他沒說,我也沒多問?!敝芗戊`道,“那之后他有好幾年都出于沒工作也沒私活的狀態。他家條件其實很差的,好幾個藥罐子,所以那幾年特別難熬。他在香檳的時候跟我是錯開的,我去他已經不在了。我認識他是在哈德蒙,據說是有貴人幫忙牽線搭橋,讓他在這里安頓下來。我剛認識的時候覺得他這人特別拼,什么私活都接,有時候都懷疑他究竟睡不睡覺?!?/br> “恕我冒昧?!毖嘟椫肓讼雴柕?,“這幾年接私活能拿多少酬勞?不用說準數,有個大致范圍就行?!?/br> 周嘉靈用手指比了個數,“看水平看年限,這個比例上下浮動?!?/br> “很高了?!毖嘟椫?。 “是的,就我了解到的,正常強度的私活就足以覆蓋他家那些人的醫藥費了?!敝芗戊`道,“他工作起來真的很恐怖的,是那種透支型的,活像有今天沒明天。不知道是當初被迫丟工作的陰影,還是別的什么?!?/br> 周嘉靈對陳章的同情心很強,說著說著便耷拉下了眉眼,抱著高腳杯道,“他整天也不休息,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灰撲撲的,不是不干凈,就是很……疲憊灰暗。話不多,我們很多人剛開始都以為他脾氣不好,有點兇。后來才發現他是個好人?!?/br> “有什么忙請他幫,他都會幫。真的不像是會犯事的?!敝芗戊`說。 警方和曼森家都把消息捂得很嚴,但是這種跟陳章直接相關的俱樂部,他們是沒法完全保密的,調查取證就很容易在內部傳出風聲了。 不過他們對具體的事情知道得不多,都以為還是潛水出的事,責任在陳章。 所以周嘉靈想了想又替陳章說了一句,“他有時候休息不好會顯得心神不寧,這一年他經常那樣,前陣子走路還撞過兩回燈柱呢。會不會……會不會潛水的時候,他也只是太疲憊了?應該不會是故意什么的吧?” 燕綏之點了點頭,沒有做過多評價。 周嘉靈有一絲絲的失望。但是她又自我安撫道,實習生嘛,畢竟只是剛畢業的學生,不可能拍著胸脯保證什么。而且……他們也確實只看到了陳章好的一面,也許背后真的還有另一面呢? 這一頓晚餐并沒有持續太久。 盡管周嘉靈住處離餐廳很近,燕綏之還是把她送到了公寓區門口,才折返往酒店走。 回去的路上,燕綏之又調出智能機屏幕看了一眼。顧晏的消息界面依然停留在他發過去的照片上,沒有新的回音。 他轉著指環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給對方撥去了通訊。 等待聲響了很久,又自動停了。 沒人接聽? 燕綏之正疑惑,智能機突然震了起來,他低頭一看,是顧晏撥回來的通訊。 “剛才怎么沒接?” 顧晏那邊靜了一下,接著是衣服布料的沙沙聲,似乎走幾步換了個地方,“切了靜音沒注意?!?/br> 燕綏之點了點頭,“那看來給你發的消息也沒看見?!?/br> 顧晏道:“接通通訊前剛看到?!?/br> 燕綏之挑了眉,“那就行了?!?/br> “你就為了說這個?”顧晏的聲音低低沉沉地傳進耳蝸,在夜里顯得特別清晰。 “是啊,免得又被扣上出門一次傷一回的帽子?!毖嘟椫畱艘宦?,隱約聽見對方那邊似乎有車輛和風聲,“你在外面?” 顧晏頓了一下,平靜道:“嗯,酒店咖啡機出了點問題,出來買杯咖啡。警署一日游結束了?” 燕綏之:“……”能不能好好說話? 他沒好氣道,“結束了。行吧,我先回酒店了,掛了?!?/br> 就在通訊切斷的前一秒,耳扣里突然傳來顧晏一句短短的話,和著微微的風聲,顯得溫沉如水,“注意安全?!?/br> 燕綏之愣了一下,再回神的時候通訊已經徹底斷了,耳扣里一片安靜。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顧同學說人話簡直百年難得一見,這種反?,F象如果放在大自然里就預示著要出點幺蛾子。 燕綏之第二天按照約定時間進看守所見陳章的時候,幺蛾子終于得到了印證—— 他在會見室里坐下,喝了小半杯水,等了五分鐘,結果那位負責去提人的管教獨自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陳章說,他無話可說,不見?!?/br> 第55章 沉默(三) 從業這么多年,碰到的當事人什么樣的都有。不配合的也不是第一回 見,但是連著兩回都碰到這么排斥律師的,手氣也確實有點兒背。 燕綏之喝完一口水,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心說還不錯了,至少不像上一個那樣見面就問候全家八輩祖宗。 遠在十數光年外的酒城,反叛少年約書亞·達勒扭頭就是一個噴嚏。 “你大冬天的露個膀子,真嫌自己身體太好?”略微年長幾歲的鄰居切斯特·貝爾在旁邊念叨了一句,“感冒了吧?” “不是,肯定有人在背后念我壞話?!奔s書亞·達勒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揉到發紅才放下手,又用膝蓋狠狠壓了一下小半人高的紙板,用麻繩一下一下地捆扎緊,然后沒好氣地瞥了眼切斯特,“我給福利院這邊幫忙是因為以前欠過福利院的情,你跟過來礙什么事?” 而且念念叨叨煩死人了,一句要感冒咒了三天,蜜蜂都沒你煩人。 他翻了個白眼,習慣性地咕噥了一句臟話,“去你奶——” 切斯特·貝爾抬手指了指他紅彤彤的鼻尖,半真不假地提醒道:“我聽見了,你這話帶上我家老太太了??!” 對付約書亞·達勒,唯二有用的是兩個人——他meimei,還有貝爾老太太。 效果立竿見影。 “……”約書亞·達勒咕咚一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瞪著切斯特,無聲地蠕動了兩下嘴唇,最終只能憋憋屈屈地扯了兩下麻繩,繼續干活。 連臟話都不讓罵,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你少罵兩句,一年被揍的次數能少一半?!鼻兴固亍へ悹柊蚜硪恢患埾淅锏臇|西搬出來,把空了的紙箱壓扁摞在旁邊。 約書亞·達勒:“滾你的,除了你誰他媽總跟我打架?” “我最近哪回不讓著你?”切斯特·貝爾把那堆東西往他面前推了推,“喏——把這些也換進玻璃柜?!?/br> 這是一家老福利院的貯藏物,這家福利院前些年因為一些事關閉了很久,最近老院長回來打算重新開院,請了一些雜工來整理積壓多年的貯藏物,把它們從紙箱換進防潮防損壞的玻璃柜里,順便把紙箱捆扎好循環處理掉。 約書亞·達勒很小的時候受過這家福利院的一點照顧,這次沒要工錢,主動過來幫忙。 他接過切斯特搬出來的那摞雜物,把紙質存檔文件和其他東西分門別類,一一放進不同的玻璃柜里。理到其中一份文件的時候,他突然“咦”了一聲。 “怎么了?”切斯特探頭過來。 “這張合照……”約書亞指了指文件中夾著的一張舊照片,“你看這個人,長得像不像上回幫我出庭的那個律師?年紀小一點的那個?!?/br> 切斯特回憶了一下名字,“叫什么?” “阮野?!?/br> “我看看?!鼻兴固啬眠^照片來,先看了眼反面。 就見上面印了一行字——與年輕善良的y先生在茶花園享用下午茶,他來簽一筆贈款,一如既往不愿意留影,哈爾偷偷幫我拍了一張,希望y先生別介意。 照片里,淺色的茶花開得正好,陽光跳躍在枝葉上。一個年輕人正低頭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光影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顎,每一道轉折都像是精心雕琢的。他目光微垂,嘴角帶著笑,即便是靜止的,也有年輕人特有的風發意氣。 和他對面而坐的是一位灰發老人,精神抖擻,慈眉善目,正趁著年輕人不注意,偷偷對著鏡頭豎了個大拇指。 切斯特翻看了一會兒,道:“你是臉盲嗎?這個角度可能看著有一點像,但顯然不是一個人?!?/br> 他可能很難給一個臉盲形容兩個人長相上的區別,最后只能挑了一個最明顯的區別道,“你看,這個人眼角這邊有一顆痣。唔……可能有點小,看不太清,你仔細看看。我記得那個阮律師沒有痣吧?有嗎?” 約書亞:“……忘了?!?/br> 作為一個臉盲還理直氣壯的人,約書亞·達勒道:“哪里不像!一模一樣!” 切斯特:“……”你恐怕有點瞎。 但這話他不敢說,他好不容易才跟這位倔小子的關系有所緩和,要因為這種小事爭一場太不值了。 約書亞·達勒咬著舌尖想了想,對切斯特說:“你的智能機呢?” 切斯特默默掏出一只黑色的金屬板,“說了很多次了,這個不是智能機,夠不上那么高級,就是個很便宜的通訊機……” “借我用一下?!奔s書亞說。 他接過通訊機,笨拙地擺弄了一下,把那張合照拍下來,發給了一個人。 切斯特看著那串陌生的通訊號,問:“發給誰???” “上次的律師?!奔s書亞頭也不抬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內容,“顧律師,我還欠著他的錢,所以要了他的通訊號。他好像是阮的老師。我給他看看,他肯定能認出來?!?/br> 切斯特:“……你可真認真?!?/br> 如果上學的話,應該是個咬著手指也要強行啃會課本的人。 約書亞正襟危坐捧著通訊機等回復的模樣,非常符合切斯特的腦補。沒過多久,通訊機震了一下。 “回了回了!”約書亞有點亢奮,他很少用通訊機這種東西,有點兒新奇,“顧律師回我了?!?/br> 切斯特翻了個白眼,敷衍地應答:“嗯嗯嗯?!?/br> 顧晏的回應很簡單: 什么文件里夾的照片? 約書亞不知道文件內容能不能隨便給人看,便拍了文件抬頭,拍了一下最后一頁的結尾,傳給了顧晏。 拍的時候,他嘴里咕咕噥噥跟著念了一遍:“……資產贈予書……y先生……4月15日……” 結果照片剛傳過去,他就愣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眼文件最后的落款日期,盯著年份算了一下,“誒不對,這是……這是20年前的照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