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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86節

第86節

    見他笑意盈盈,有膽大的姑子便問他道:“十一郎怎的也來了?您知之甚多,可知這詔命,三郎是會受或不受?”

    南宮祁等的便是這一問,聞之,立馬接過話頭,笑嘻嘻道:“何來受或不受?這旨意本就是三郎自個求來的。他得勝而歸,打得蠻賊落荒而逃,再難攻來。君上大喜,有意將河東十邑封賞于他。卻他這人,無出仕之心,更將阿堵物視作鴻毛,自然不受。只道他不愿做那勞什子的東君,只愿做天驕公主的夫君。再加他二人郎情妾意,天驕公主在鵬城之戰中身先士卒,也是有功。君上自然成人之美,這不,才一過喪期,便就為他二人賜婚了?!?/br>
    “甚么?這婚事竟是三郎自個求的?”

    “三郎閑云野鶴天邊之人,竟是親自求娶千歲么?”

    “他二人是郎情妾意了,吾等卻都成了枉付相思了!”

    “這么說來,豈不是轉眼便是二人的喜宴了?”

    他話音一落,四下更是亂成一團,驚呼聲更甚。南宮祁卻是壞壞一笑,仰頭飲下一口烈酒,揮落車帷,功成身退。

    另一頭,震驚整個鄴都,方被賜婚的二人正乘著王氏的馬車出鄴城,往瑯琊方向而去 。

    車廂之中,香氣裊裊,溫暖如春。周如水枕在金線繡枕之上,睡得正香。迷瞪之中,卻覺腳邊一熱,朦朧睜開眼來,便見王玉溪似笑非笑望著她,大掌深入衣裙之中,撫上她白嫩溫暖的小腿,微勾的薄唇更是孟浪地吻她的腳背。她被他親得一縮,下意識便朝他踢去,哪想才一動作,她嬌嫩的腳丫便蹭在他臉邊被他一把捉住,握入手心,輕輕揉捏開來。

    他望著她的神色專注而沉浸,寬大的手掌有些涼,輕輕撫摸著她嬌嫩的肌膚,叫她微微顫栗,有些天旋地轉。見她瞇了瞇眼,王玉溪更是啟唇輕笑,長臂一伸,將她拉入懷中,白玉般的手掌慢慢順著她的小腿滑向腰間,繾綣柔情,貼在她耳畔道:“睡飽了?”

    聞言,周如水仰頭看他,眸中尤帶著水光,對上他清冷矜貴的臉,再見他這孟浪的模樣,實在心情復雜,如小兔一般乖巧窩在他懷中,專注地望著他,幾分嬌氣地問:“王兄怎的便許了我伴你離宮了?彼時我鬧著出宮暫避,他也不肯!”

    聽她此言,王玉溪低低一笑,深邃的眸子如是天上的繁星,望著她清澈的眸子,玩笑道:“定是小五太鬧,惱得他不得不連你也一齊放了?!?/br>
    周如水白他一眼,嗔他:“胡言亂語,小五乖的很,道是長兄如父,你這做兄長也太嚴厲了些!”

    “你是慈母多敗兒,為夫便只得嚴厲些?!蓖跤裣凰@話鬧得哭笑不得,望她一眼,輕輕含住她軟嫩小巧的耳垂,親昵的吻點點落在她的頸脖上,緩緩抬頭,撫著她鬢邊細細絨毛,如星的眸子對上她,幾分委屈輕道:“多日難見,阿念便不想為夫么?這些時日以來,為夫只見你待子楚千好萬好,待為夫,卻十分冷落?!?/br>
    周如水簡直冤枉,卻因他的動作面色羞紅,嬌艷欲滴,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待他親了個夠,她蔥白的指尖才慢慢撫上他的筆直的背脊,聲音嬌嬌,無奈道:“他才幾歲?你又幾歲?你待他太嚴厲,我便慣著些,不過是容他緩過氣來?!?/br>
    說這緩過氣來,是道前幾日的事兒。

    王子楚這孩子向來乖巧,若說真有甚叫他們傷腦筋的,便是喜甜。小小年紀又不知節制,便是他們再注意,仍是叫他食壞了牙。遂王玉溪得閑歸來,王子楚莫說飴糖了,便是能食的奶糕子都比往日里少了分量。這般一來,小童自然不樂意。一日午膳,見著三郎不在,小家伙鬼機靈得很,盯著碗里的rou糜就是不肯食,哭哭囔囔便朝周如水要奶糕子。

    周如水見他這一夕間斷了糧的模樣也是確實覺著可憐,經不住他這小模樣,便就有些“慈母多敗兒”,趁著王玉溪不在,偷偷為他加餐。

    哪想,這奶糕子才端來,便被王玉溪逮了個正著,一時間,三人大眼瞪小眼,王玉溪堪堪坐下,竟是二話不言,微微一笑,便執起那盛著奶糕子的金碗食了起來,不光如此,更是夸贊實在香甜。這一鬧,王子楚小小年紀真是看直了眼,又是委屈又是饞,或許還有那么一絲對兄長的懼怕,哇的一聲便哭出了聲來。

    第195章 浮生若夢

    二人都因這話頭想到了一處, 只見周如水這一張芙蓉面比之春日里的花兒都要嬌艷萬分,水靈雙瞳嗔也似的望著他, 嬌軟的身子又似風吹過的弱柳,就在他懷中, 溫熱柔軟, 雪藕般惹人憐。

    見她如此, 王玉溪傾國傾城的容顏不由便綻開一抹笑, 笑勾著周如水,垂眸,慢慢捧上她胸前的花團,烏潤的眸中流光溢彩, 笑了笑道:“那膏糯再甜,也不及阿念身前這一雙凝脂?!?/br>
    說著, 便加重力道撫揉其上,親啄她的嬌唇,抿了口, 道:“不錯?!?/br>
    這話一出,周如水卻擰眉, 紅唇微微嘟起,有些不滿地嬌俏看著他,嗔道:“怎不是極好?”

    聞言, 王玉溪瞇了瞇眼,反復地摩挲著她胸前的嬌軟,輕曬:“不過念及你王兄。彼時我入宮覲見, 他問為夫,掀天揭地的事功,是否皆須由薄冰上履過?”

    “掀天揭地的事功?須由薄冰上履過?”周如水秀眉輕挑,趴伏在他身上,歪頭腦袋問:“彼時三郎是如何作答?”說著,她眼眸輕闔,貼在他頸邊,輕舔他的脖頸。

    她柔軟的舌溫熱靈活,如妖如仙,觸得王玉溪渾身一緊,不由悶哼出聲。卻他望著她的目光始終如是春暉照拂,直是頓了頓,才撫著她的發,緩過神來,回她道:“我答,是也不是?!?/br>
    “真是故作玄機?!敝苋缢犻_眼來,歪歪看他,眸中全是媚色,心思卻沉靜了下來,聽著王玉溪有力的心跳,她的手慢慢伸入他的衣襟,輕輕撫摸在他的結實的胸膛之上,她慢慢地說道:“曾幾何時,我聽母后道,成大事者,不懼得失。就覺這話既假又空,十分的不近人情。更成大事本就是得,那又要失些甚么?卻如今恍然回首,才知人生在世,有得有失,今個兒懼這,明個兒懼那,何時才能到頭。所謂不懼得失,不過就是放下,要拿起甚么,便要舍得放下,不若此,不得自在。遂母后歸宮,本為尋死,她要的了斷,便是魚死網破。魚死網破了,她就得了自在。又王兄此問,怕也是為了放下。唯有放下過往,放下那夜的鮮血淋漓,如我一般擁抱溫暖的鮮活的生命,今生,才得有望?!?/br>
    “然也,怕也正是如此,你王兄聽過,悵然失笑。須臾便問,我既不受賞,又有何求?”言至此,王玉溪輕輕勾起周如水的下顎,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道:“我便答,愿求婚與女君,如蒙首肯,必當珍之寵之,獨愛一生。祈白頭,及終老,無可代者?!?/br>
    “無可代者?”周如水低低重復,聲色迷朦。

    “然也,唯卿而已?!蓖跤裣粐@,發自肺腑地繼續說道:“阿念不知,我這一生,少有甚需妄求的,亦未有甚所求。冥冥之中,許多事早便已注定,又以吾之才智,這一生,更是一眼便能望到頭了。遂對我而言,人生長途,真是漫漫長路無所期,左不過,如南宮十一一般鬧些個出格之事以圖痛快,便再未有甚可以為樂的了。然,自阿念至,事事渾然不同,終是有了些盼頭。我待卿之情,如血入髓,生死不改。遂吾誠心求娶于你,不論你是女君,或是你如當日一般只愿做一庶人。你我之情,更不光要以天地為證,還因有天下人為你我共賀。為此,你王兄問,是否在溪心中,萬里江山都不若你這錦繡美人。彼時我誠然應是。更如今阿念在懷,溪亦深覺,美人骨溫柔塚,果然不假?!?/br>
    “遂王兄才容我隨三郎出城?”

    “更因今日,你王兄會為你我賜婚。然他繼位,一改奢侈之風,自也不愿見你我在鄴都再引豪奢之舉。遂你我不若回瑯琊去,以我王氏鬼神為證,迎你入門。再在廬臨山上,共牢合巹。奉日月為盟,昭天地為鑒,以鬼神為證。長久以往,相偕以老?!?/br>
    “遂今日,天下人都知,吾將為汝妻?”

    “然也?!?/br>
    “不論吾是女君,或是庶民,三郎所愛所慕,唯吾而已?”

    “然也?!?/br>
    這一聲聲相問,硬生生叫周如水熱了眼眶,她穩了穩情緒,臉色緋紅,慢慢道:“三郎不知,在三郎之前,兕子心中有天下,有父兄,有家族大義,卻絲毫容不下自個。兕子有深愧在心,恨不得為這周土肝腦涂地。然,真當王兄繼位,后宮清掃。眼看家中父不父,子不子,親不待,恨不盡,欣喜分毫未有,唯有茫然若失。若非三郎,兕子誠無可期。到如今,若問兕子心中有甚所盼是為自個,那便是我早便想過的,以汝之姓,冠吾之名。唯有如此,你我才得只死別可分,再無生離?!?/br>
    世間往往真情才動人,王玉溪亦因周如水的話有幾分眼熱。向來清明的烏黑眸子如攏著云霧,沉沉浮浮落在她面上身上,滿是愛憐。

    她向來聰慧亦向來謹慎,往日便是將身心都投入他的懷抱,也好似下一刻便可毫不猶豫的轉身而去。她就如蜉蝣,總有朝生暮死,只快今日不盼明日之態,叫他忽的便有了得失心,想叫她也能愛他入骨,甚至愛而忘憂,繼而忘國。卻如今,真聽她肺腑之言,他心中脹滿,千言萬語在心頭,真到喉邊,卻是深深看她,笑問:“往日不知,阿念如此愛吾?”

    周如水心中本是激蕩,聽他一言,不由一羞,嗔他:“就你多舌?”

    二人嗔怪之間,不由便鬧作一團,不多時,皆是緋紅著面色,喘息出聲。車中空闊,溫熱舒適,二人的目光漸漸黏在一處,一個溫柔之容似玉,一個嬌羞之貌如仙。不多時,便是衣衫褪盡,口唇相接,輕抬素足,柔撫rou臀。漸漸,臀搖似振,香汗浸透,入更如埋,磔磔聲隱約相扣。再細觀,如急抽,如慢硉,二人全似魂魄相接,乍淺乍深,再浮再沉,實是煙火真神仙。

    另一頭,新君賜婚的詔命方才下達,瑯琊王家便由王箋出面迎詔。因這受詔之人非為瑯琊王三本人,即便有南宮十一郎的佐言,亦是生了些風言風語。特是別館之中,夏公主錦端得了新君賜婚王玉溪的消息,直是氣得面色都有些發白,再聽王家竟是受了詔,更是怒得抬腿便踹開了腳邊的面首,面上兇相畢露,咬牙切齒朝左右吩咐道:“查!查查這到底怎生回事!便是南宮十一,或也可信口胡謅!誰去聽他的鬼話!瑯琊王三怎會真成了情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去查他的行蹤下落!若是查不出他的行蹤,汝等便不必歸夏了,都葬在周土罷!”

    彼時,她尚抱有一絲僥幸,深信新君定是以它事脅迫了瑯琊王氏,才叫王箋出面應承了婚事。這事兒到底應不應,還得看事主王玉溪。只要王玉溪一日不發聲,這婚事兒就成不了定局。

    卻哪想,第二日,瑯琊王氏宗祠大開,算是真真斷了眾人妄想,竟是要將周天驕加入族譜!眾人驚愕非常,一問才知,南宮十一郎所言不假,不光不假,新君下詔當日,王三郎便將酒羊雁繒采錢米燈一應聘禮送入宮中,更算過吉時,正是當日為佳。又因彼時正值先君喪期方過,新朝又崇儉戒奢,竟是于當日便同天驕公主自宮中從儉辦過私宴成了禮,已成了夫妻!如今,更是領著新婦回瑯琊了!

    一時間,鄴城的兒郎姑子哭成了一片,就連方至鄴城不久的夏公主錦端亦匆匆離鄴,有傳言道,這夏公主可是哭著出這鄴城門的!

    只是旁人如何哪里是王玉溪與周如水會去理顧的?宮中成禮實是個幌子,二人真到了瑯琊,才終于敬鬼神祖宗為憑,在王氏族人的見證下,迎周如水入門。

    成禮當日,瑯琊已成一片冰天雪地。四處白雪皚皚,街道行人卻是絡繹不絕,眾人都往瑯琊王氏祖宅門前去湊熱鬧,便見那出張燈結彩,花團錦簇,門檐廊廡上都懸掛著的鮮紅的燈籠,將處處都照得通亮。

    這日的氣候也是格外的好,夜里落了一地的雪,到了日出而升,雪便停了,更是晴朗得出奇。陽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再瞧著那喜氣洋洋的紅燈籠,鮮明的紅,精美的白,托得人心頭都是暖烘烘的。

    待到吉時,便見王三郎豐神如玉立在門前,溫柔的目光望著迎面而來的花輦,笑意盈盈,俊美如仙。

    待得發梳高髻手披紗扇,單是半遮著面亦是美若天仙的天驕公主被一眾王氏小姑簇擁迎下輦車,他已大步走近,迎在了車前。

    彼時,恰巧有風吹過,吹得路邊的桃樹都搖擺起了枝椏,新鮮的粉白的花瓣如是要賀喜似的,如蝴蝶般翩翩旋卷落下了枝頭,落在雪白的雪地之上,也飄飄然落在了天驕公主柔軟而光滑的烏發之上,鮮嫩美麗,如是花簪。

    見此,王三郎淺彎眉眼,上前一步,俯身,便在一眾的驚呼中抬手撫上了天驕公主的秀麗烏發,將那花瓣兒收于掌心,又是微微一笑,眸中光華沉沉,笑比枝頭綻放的桃花更要燦爛,溫柔地看著天驕公主,執起她的手,二人相視一笑,十指緊扣,抬眼,緩緩邁入王氏府門。

    圍觀的眾人實在無法看清他二人之間在那方才一瞬的目光交匯,但即使隔得再遠,他們周身那難以言說的溫情默契都如是一道高墻將所有人都隔絕在他二人之外。

    眾人只覺,這二人得天獨厚,天造地設。兒郎顏如美玉,婦人色勝桃花。怕是這天地之間,或許也再難找出這般登對的伉儷佳人了!

    第196章 浮生若夢

    冬日深深, 廬臨山上,銀山玉樹, 迷蒙如夢。隨著天漸大寒,蒼茫大雪封了山, 望著壯闊偉岸的白茫山際, 山腳的村民也是望而興嘆, 卻因著險陡路難, 誰也不會再踏入山中半步了。

    卻此時,王玉溪與周如水已在山中安了家,就在這白云之下,青山之間, 他們領著王子楚屏去旁人結廬而居。清清靜靜,安安穩穩, 才是他們此刻心底所求。

    日子流水似的過,無了旁人,真是不知今夕何夕。有時, 他們會就坐在屋前,仰頭望飛云過天, 變態萬狀。嘆天地沉浮,世事無常。有時,又會依偎在一處, 靜看落日余暉,漫天紅燦如火。更有時,王玉溪撫琴, 周如水吟唱,全是興致所至,不論雅俗高低。每當這時,王子楚便會撿起一撮焚燒過的艾草,一雙晶亮的大眼笑瞇成一條縫兒,左看看王玉溪,右看看周如水,明是口中干干,他卻覺著,自個正嚼著飴糖。

    這日夜里,山中寂寂,室中燦燦。

    王子楚鼓著食得飽飽的肚皮趴在窗邊,一會兒扭頭望向一同坐在幾前夜明珠下細心用竹篾扎成方架,正做著祈天燈的兄長與阿姐。一會兒抬手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燈籠,借著光亮,伸出小小的手掌,去接外頭飄揚而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手心冰涼涼的,不久便化作一灘水,清澈地流淌在他的掌紋之中,像一條細細的河。

    他歡快地低頭看了眼放在窗沿邊的松脂,扭頭,晶燦燦的目光便對上夜明珠下皎潔溫柔的周如水,跑回屏風邊,半探著圓乎乎的小腦袋,聲音扯得歡快又響亮地脆生生問她道:“阿姐,怎的不扎紙鳶?可比這快上許多!還會響!呼啦啦的可好聽啦!”

    聞言,周如水扭頭看來,如今她已徹底扎了婦人髻,卻容顏比往日更嬌艷欲滴,柔中帶著靜,美中帶著純,真是如水一般有著包容的力量。更對上王子楚稚嫩的小臉,她的目光甚是柔靜。抬眼,便笑睨向就在她面前的王玉溪,紅唇微勾,輕輕彈了彈隔著兩人的竹篾,忍著笑問:“夫君為何偏要扎這祈天燈?紙鳶多好?鳶首以竹為笛,使風入竹,聲如箏鳴,悅耳又好聽。卻這祈天燈,悶不吭聲,又費功夫,有甚么好的?”

    她這話可全是應著王子楚的由頭說的,話音一落,小童果然點頭如搗蒜,拎著手中的白玉燈籠蹬著小短腿便邁了過來,仰頭望著幾案上不知何時才能成型的祈天燈,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將白玉燈籠往腳邊一放,踮著腳兩手趴在幾案邊,擔憂地道:“兄長,這燈籠還得幾日才能做得完吶?若是一直做下去,網里的魚兒都跑啦!”

    王玉溪喜垂釣,王宣便曾笑話他,是渭水上釣魚的羯奴。如今廬臨山上冰雪覆蓋,山中的小河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面。如此,自然不得以垂綸為事。遂他便換了個法子,以破冰錘自冰面上破一大洞,再放置漁網,待魚自投。幾日前,倒是收獲頗豐,得了幾尾鮮活的魚兒,再開膛破腹現煮現燉,實是少有的珍饈。

    遂如今小童被他二人養在身側,便是平日里被禁了飴糖,也依舊白胖可愛。只這幾日他們換了口味,深覺著野菜豆腐亦別有一番滋味,豆腐若得味,遠勝燕窩。紅rou不佳,不如蔬筍。哪想,小童不過實素幾日便膩味了,倒比他們先想起,那冰河下掛著的網已是好幾日未被理顧了。

    想至此,王玉溪朝他看來,索性放開手,停了動作,朝周如水一笑,將已成型大半的竹篾方架放去一邊,便以玉杯盛酒,各得一盞,推一盞在周如水身前,自個又靜靜飲了一口。

    直是將杯中酒飲盡,他才稍抬眉眼,慢悠悠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便是來年才成,又能如何?人生在世,但期合意,不論苦勞才好?!?/br>
    他這話,直叫王子楚耷拉了小臉,濃黑纖長的睫毛在夜明珠盈盈的光亮中如是羽毛,翩翩而動,有不解,又有些隱隱的急切。外頭,寒風吹起屋外的玉珠簾,小窗半開,叫外頭的寒風以及清新的草木氣縹緲而入,卻因著屏風遮擋,室內依舊溫暖如春。

    同樣的光亮之中,王玉溪俊美的面容亦是高逸飄然,對上周如水含笑的眼,他微微一曬,修長光潤的手掌輕輕拉起她柔嫩如玉的小手,捏著她的手指把玩,又朝王子楚點了點頭道:“上塌吧?!?/br>
    聞言,小童跑近前來,一轱轆便爬上了塌來,靠在周如水身側,見兄長與阿姐的手兒牽在了一處,也不落閑,小小的rou乎乎的手掌也湊了過去,覆在二人手背上,小小軟軟,別是可愛。

    或是覺著落了單的網兒可憐,他再接再厲,歪著腦袋瞅一眼王玉溪,又定定瞅向周如水,軟呼呼皮實道:“阿姐可是疲累?阿兄要合意,便讓他自個不論苦勞好啦!”

    周如水被他逗得笑瞇了眼,小童在王玉溪面前便是常常的手下敗將,這些時日以來,不知被罰著背了多少書卷,如今卻又來挑釁,也是個心氣不滅的。不由就明知故問地揶揄道:“遂小五覺著紙鳶更好些,是舍不得阿姐受累?”

    小童仰頭看他,濕漉漉的大眼亮晶晶一片,全是一副玉雪可愛的模樣,小臉圓滾滾,因是穿得厚實,小身板也是滾滾一團,想了想,有些苦惱,又舍不得欺瞞自個的阿姐,便絞盡腦汁折中道:“也是心疼阿姐的!”

    聽了這話,王玉溪與周如水對視一眼,都是一笑,知他古靈精怪,也不見怪。王玉溪更是抬手,輕輕捏了捏小童的圓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道:“更是因著貪趣,還因著那冰下網里的魚兒?!闭f著,還不忘揶揄,朝周如水挑了挑眉,緩緩勾唇,眨了眨眼道:“枉你往日里疼他,到頭來,卻是被排在最末的?!?/br>
    他說這話時,真是一副覽艷獨絕的模樣,卻出口之言實是真真惱人,周如水白他一眼,便見他展顏又笑。

    月色寂靜,四下里萬籟無聲,他的笑叫她面色一柔,像是本寄余生于江海的小舟靠了岸,從此春花兒開,葉兒翠翠綠,煩惱絲再多,也是那塵世間的煩惱絲,與他們無關,與這廬臨山上的清閑日子無關。如此,倒就氣平,由著他逗了。

    就見他望住王子楚,閑聊一般,繼續說道:“吾與你一般大時,曾與阿翁一道出游,彼時路過淙縣時別是不同,縣中但凡富裕人家,家家府門前外墻邊都懸著燭燈,都會從日暮燃至天明。彼時,那拉車的馭者便很是不解了,又吾等所在那府邸,家主是一瞽者,目不得明,甚么也瞧不見。遂那馭者便尋人問道,這夜不滅燭是為何故?夜禁之后誰又敢會出門?更家中長者無需燭火,如此,這燃燭豈不是白費?你可知,那府中管事是如何答的?”

    王子楚懵懵看他,搖了搖頭。王玉溪又看向周如水,周如水微微一笑,心如明鏡,卻不言語。

    便聽他繼續道:“那管事的道,咱們自個不得用,卻不見得旁人不得用。早幾年縣里有個老大夫,無兒無女,心慈人善,醫術更是絕妙。一日縣中有一小童病了,親父是個瘸腿的,實是搬扯不動重病的孩兒,便只好只身去請。那老大夫也心慈,大夜里便跟著去了,哪想深冬里路滑道又黑,兩人全摔在了坑里,打更的也恰巧未碰著,過了一夜,就這么凍死了。后頭縣民都覺著可惜,老大夫頭七那幾日,受過他恩惠的,就都在門前點了盞燈,給他照回家的路。后頭有縣民因此受助,這縣中富裕人家也不缺這幾個燭火錢,便就承繼了下來。遂,你不喜,不表旁人不喜。你無需,不表旁人無需?!?/br>
    言至此,他的目光落在恍然有所悟,神態蔫蔫的王子楚身上,溫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轉眸,目光已是落在了方才由他放置在一旁的竹篾方架上,他語調親昵,輕曬著說道:“然,紙鳶自是極好,未放之時,如馬臥槽。放時相牽,一線相連。以其相連,隨飄移而前后奔走,確實有趣?!?/br>
    因他這話,王子楚的眸光陡然就是一亮,又聽他繼續道:“你年歲尚小,自覺世事可樂,便被旁物牽引,動則不由己,也覺生動可愛,十分歡愉。然吾與你阿姐,已過了你這般大時,也早已放過無數的紙鳶了。遂如今便愛放那祈天燈,有情訴也好,有才展也罷,就都繪在這燈面上。待得燈成,將松脂放入其中,以火燃之,它便隨風飛走,高蹈脫世。便如你我如今這般,我行我素,順情適意,超脫榮辱生死,達以物我兩忘,也是一種歡愉?!闭f著,他的目光對上周如水,神色深遠,如是邁過了無數的高山,經過了無數的得失,他了然地從容地說道:“然,人必先有得,才能解失之樂。你年歲尚小,必先陶冶世俗,與時浮沉。待得傷痛搓摩,世事看盡,才能高朗任性,卓然不群。彼時,你才會懂何為靜之樂,或也會同你之愛妻,一同扎一盞祈天燈?!?/br>
    小童懵懵,真是絞盡了腦汁,但他聰慧非常,轉眼便得了靈竅,稚嫩的聲線說著稚嫩的事理,他道:“三郎是言,紙鳶對兄長與阿姐而言,已是不新鮮了?然對阿楚卻正新鮮?便如,阿楚已膩了那豆腐撈?”

    他知理甚淺,王玉溪與周如水卻是笑著看他,二人不約而同摸著他的小腦袋瓜,就聽周如水柔柔說道:“你喜紙鳶,明個兒,我便與你一道扎一只。彼時我與你阿兄放那祈天燈,你放你的紙鳶便好?!?/br>
    “那魚兒呢?不管啦?”

    “叫你阿兄去起網,阿姐可扯不動?!?/br>
    “阿兄只顧著扎祈天燈?!?/br>
    “他往日里何曾做過工匠的活兒,卻若連盞燈都扎不好,豈不是污了自個的盛名?”

    “嘻嘻,三郎上回的豆腐都燒糊了!還有上回劈材,材火都飛遠啦!”

    月下長空,萬籟俱寂,暖室之中,這一大一小摟在一處,就在王玉溪面前,笑他鬧他。他無奈搖首,望著她二人心中暖融,眸中亦全是寵溺。不由又飲下一口酒,入口微甜,如是春日里綻放的花兒。

    第197章 浮生若夢

    王玉溪教導王子楚, 人生在世,應期合意, 不論苦勞才好。卻王子楚小小年紀,唯對吃食不辭苦勞。

    昨個兒夜里得了周如水的承諾, 這日天方大亮, 王子楚一骨碌從榻上爬起, 急急匆匆將衣裳穿好, 便去敲兄長的室門。就見他瓷實的小拳頭一握,咚咚往房門上敲,朝屋內叫早的嗓門聲實在蹭亮,道是:“阿兄阿兄該起啦!魚兒在網里急壞啦!急得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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