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茶寮外,厲風呼嘯,只邁出一步,室內暖融融的氣息便已被吹了個一干二凈。沖出門時,周如水自心底涌出了一股濃厚的失望,甚至在那一刻,她惡毒地想,真希望今年凍死的是這些個不分是非、捧高踩低的虛偽小人。 然而,冷風一吹,她忽然就醒了過來。她的腳步一頓,回首便越過眾人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了半個身子隱在東廚后仍在忙活的東家和小二。忽然,她就想到了那東家方才說過的那句話,他實誠無比的說,“咱們山里人啊,求的就是這樣的天!每天等啊等,盼啊盼,就盼著賺點子小錢,養家糊口?!?/br> 想到這,周如水心神一振,忽的,就想起了泰康十七年的往事。 那年,甘州地震,朝廷開堂布施時,總有不少貪利之徒混在災民之中騙領衣食。彼時,公子沐笙嘆息萬千,卻是坦然地道:“千古以來,但凡賑災,便必然會有浪費與疏漏。銀錢被污,米糧被盜,衣物被損,救不及時根本都是常事。這其中責任,從上至下無一可避。至上,有昏庸的君主,心無社稷的貪官污吏;至下,便是災民之中,也有恬不知恥永不知足的惡民。到最后,能有三成惠及災民,落在實處,便是萬幸了?!?/br> 周如水始終都記得,兄長最后的感慨,彼時,公子沐笙望著蒼茫無際的天空感慨道:”對我而言,救災,治國,真正的目的或許便是那三成。十人之中只要有三人有所需,我便會愿為那三人,義無反顧?!?/br> 雖千萬人吾往矣,這便是兄長當年的復雜感受么?這便是兄長所言的義無反顧么? 迎面感受著冷冽的秋風,周如水擺了擺手,直截接過了夙英手中的油紙傘,她低低嘆了口氣,即使想明白了,心中卻還是沉著一骨子郁氣。 卻就在這時,那黑衣少年又冷不防地出聲朝她喚道:“小姑子,這大半夜的你走甚么?如今風大雨重,你可走不得?!?/br> 他的話音方落,屋檐下的六名黑衣人便傾巢而出了。其中五人飛身一躍,頃刻間便抽出腰間的短劍,硬攔住了炯七與夙英的步伐。 緊接著,又有一黑衣人直接攔住了周如水,腰間的軟劍一閃,便橫在了周如水面前。眼見著面前閃亮鋒利的刀鋒,再見那黑衣人顴骨突出,銅鈴般的珠從眼眶中突兀出來的兇煞丑相,不知為何,周如水忽然想笑了。 第53章 徽歙朝奉 寒光一現, 茶寮中的姑子都驚聲尖叫了起來。 夙英也是急得紅了眼,不顧黑衣人手中的短劍便往前沖了半步,驚慌失色地回首哭叫道:“你,你要做甚么?” 聽了她的話,正從茶寮中走來的黑衣少年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 身形一閃, 堪堪便停在了周如水身前, 揮揮手, 叫那其丑無比的黑衣人退了開去。 月光下,周如水的反應卻是悠哉。她回過身,先盯了眼輕輕松松就被黑衣人治住的炯七,這才回首, 漫不經心地看向了黑衣少年。小姑子掩映在紗幕下的精致面龐含著諷笑, 施施然撐著油紙傘, 靡軟地嗤他道:“怎么?難不成你是個小肚雞腸的?我看穿了你的局,你便要糾著我這小姑子不放了?” “小肚雞腸?”她的諷刺太直白,叫少年玩味大笑了起來。他盯著她, 似真似假地哼道:“你怎就不怕我?敢如此嘲弄小爺的,早都化作白骨了?!?/br> 他的話帶著恐嚇,周如水卻也在笑, 她翹起了唇角,越發覺得自個是碰見了個瘋子。睇著硬要僵持著淋雨的少年,挑了挑眉,只嗤了聲:“你自個搶著認, 卻還怪得了旁人說么?”便仆從也不要了,轉身就往前走。 周如水轉身就走,他的動作卻比她更快,竟是精準無比出其不意地一把就撂下了她的紗帽。周如水只覺一陣迅猛的強風刮過面頰,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待再回過神來,發上的紗帽已被擲在積滿雨水的土坑中了! 因這意外,周如水的臉色當場就變了,有一點僵硬,有一點冷。她當時嫌丑便再也不抹姜黃粉了,彼時她還想,總不會真有膽大包天地來撩她的紗帽吧! 卻不想,還真有! 登時,周如水的杏眼都瞪圓了,指著他的鼻子就罵道:“你這人怎么這般無恥!” 她罵他無恥,睫毛間或一顫,清露般的眸光透著怒意,仿佛隨風飄搖的芙蕖,瞬間便流轉光華。 少年也因這容色一怔,接著,他便低低地笑了開來,回過神,一副賞心悅目的模樣睨著她,理所當然地道:“甚么無恥?無私才對!小爺瞧你將自個捂得嚴嚴實實實在心疼,花容月貌本該容人觀瞻,這般遮遮掩掩,實在浪費!” 黑幕下,夜雨中,寮中眾人如何也想不到,那從來不多話又看似破落戶的姑子,樸素的帷帽下藏著的卻是張美若天仙的臉!風雨澆濕了她的衣裳,她本該是狼狽不堪的。卻,她腰間細細,雪膚如玉,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眼線上挑就是魅惑,下壓就是無辜,容顏自靜美稚氣中又還帶著種純靜無暇的媚美。即便如今云鬢微亂,些許狼狽,也還是抵不住她的美,她的嬌。就恰似那春水一般,只靜靜流淌,已能光華無限,亂盡人心了。 細看之下,再見周如水的發髻還是未及笄的模樣,眾人又是一驚!這沒長開的模樣就如此攝人,那再出個一兩年,待她真含苞盛放時,可會是怎樣的傾城國色?世間美人,又有幾人能勝出她去? 這一刻,眾人終于懂了,甚么是傳說中的驪姬之美,甚么是叫人魂牽夢繞的妲己之媚,甚么才是真正的人間尤物,鬼斧神工。 這一刻,方狷也才好似真的懂了,甚么叫做“皎皎兮似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鄙趺唇小懊廊搜饮??!鄙趺唇小暗既缜锼?,玉肌半清風?!?/br> 這一刻,在一片怔忪中,張黎和耿秀卻都心底一突了。她們都是自恃美貌的,這一路走來,兩人雖在明處顯得和睦,暗地里也是一直計較攀比的。但這一刻,她們卻都被這如姑子給比下去了! 看著周如水在風雨中聘聘裊裊的絕妙身姿,看著她只淡淡站在那兒便能勾得人心旌動的纖纖美態。她們都不住攥緊了手心,暗暗生出了妒意。 終于,心有不甘的耿秀默默垂下了眼,她悄然地望向正癡迷地盯著周如水的方狷與張彥,面色黯漠,咬著牙,意味深長地,故作惋惜地高嘆了聲,“可惜了……” 耿秀這一聲嘆息,果然打破了茶寮中的寂靜。眾人先是不解,四顧之下,又是了然。這一聲,亦叫一直垂著臉,故意置身事外的炯七面色一白。他蹙著眉看向風雨中冷著臉的周如水,實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耿秀一眼。耿秀的嘆息實在叫他不堪,更是叫他自心中生出了些頹然來!想他耿氏雖已式微,重振后亦人丁不旺,近些年來雖也一直無甚大作為,卻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為甚,家中卻總出些個毫無見識,自以為慧,處處生事的廢物來! 張黎因耿秀的話一愣,很快,便也明白了過來。念及自個往日里自予美人,如今再比對那如姑子的矜代絕色,天香國艷,竟只算得上是清麗了!她恨得咬牙,哪里甘愿落后于人?更何況還是落在個出身的落魄的姑子后頭!再見方狷與張彥盯著如姑子那動也不動的癡迷神色,張黎更是氣得嘴里發苦。心思一轉,便冷笑著,順著耿秀的話鋒,落井下石地應和道:“這姑子美是美,只是美得太過了些!我倒真替她可惜,這般的容貌,配上那般的家事,怕是將來,不知要輾轉幾人之手了!” 她們是在點醒眾人,這如姑子美是美,可惜卻是個破落戶,這樣的出身,可堪蓬門妻,不配為世家婦。而這世道,又有所謂紅顏薄命。一個女子貌若天仙卻無依無靠,沒有出身,沒有后盾,便會連蓬門妻也坐不穩。貧苦人家守不住她,士族之家瞧不起她又爭著玩弄她。到頭來,就只剩下被人幾經易手,輕踐薄命的下場了! 周如水自然明白,那張黎和耿秀自恃甚高,如今是看不慣她,合起火來明嘲暗諷她了! 果然,此言一出,那些個兒郎望向周如水的目光雖還是有些別樣,卻也再不復先前熱切了,反是都多出了幾份輕佻褻玩之態。畢竟,這樣的美人,若不是王謝門庭那般權傾天下富貴盈門的百年世家,根本守不住。以他們的出身,求她個一夕之歡或許還可以,但若妄想收回府中,只怕好日子過不久,便會遭來殺身之禍了。 陣陣唏噓中,反倒是那黑衣少年有些不同,他冷笑著回過眼,竟是絲毫不茍同地睨過茶寮內面色各異的眾人,輕蔑地哼道:“丑人多作怪,真是工于吠影吠聲的東西?!彼@,是明著罵張黎耿秀是丑人,是工于吠影吠聲的東西了! 罵過之后,他聳聳肩,復又回首看向了周如水,黑紗幕離下的唇角輕翹起,嚼著笑,意味深長地道:“原來,小姑子姓如!” 聽了少年明顯偏護的話,周如水不動聲色地抬了抬眼皮。她回首,直直地盯向了張黎與耿秀,那眼神幽深無比,似乎含著某種別樣的情緒。盯著盯著,她又嘴角一扯牽起了一抹笑來,那笑自然流暢,卻讓張黎與耿秀覺得說不出的怪異,驀地便背后發涼。 她這一笑,叫眾人都是一愣,他們都以為,周如水可能會不滿反嘴,畢竟張黎這話一往深里想也實在太過惡毒。卻不想她會笑,卻不想她笑著笑著忽然就又轉過了臉去,極其快,極其出其不意地撩下了身旁少年的黑紗幕離。 頃刻間,所有人又怔住了,四下亦真的是死靜了。 動手撩人的小姑子,顏姿姝麗,美色無雙。幕離緩緩墜地,她身側的郎君亦美得動人心魄。 細長的劍眉斜飛入鬢,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唇舌若桃花,眼兒微波流動,眉間紅痣灼灼動人,幽深瞳孔攝人心魂,真是一張毫無瑕疵,堪稱絕世的俊顏。 這一對郎君姑子,竟都生得奇美無比!世間無二! 無意被掀開幕離露出了真容,少年顯然一怔。他堪堪回首,火光映照下,盯著一臉坦然的周如水,下顎微抬,也是笑了。 他在笑,周如水亦朝他粲然一笑。風雨呼嘯中,她靜靜地與他對恃著,不驚不懼,從容不迫,目光清透得像一汪經年的湖水。她學著他方才的口吻,也勾了勾唇,笑道:“怪不得你遮遮掩掩,原來,是個貌美若婦人的小白臉兒?!?/br> 這話明嘲明諷,真是爭鋒相對半點不留情! 聞言,不遠處的黑衣人都是面露菜色,他們心底犯著嘀咕,紛紛崩直了背。暗想這小姑子真是怪,里頭那兩個姑子嘴毒成那樣也未見她有甚么反應。他們主子爺向她示好,雖是莽撞妄為了些,卻仍是好意,她不領情也便罷了,怎么還嗆得這般不留情! 小白臉兒?! 這些年來,曾道過主子爺顏如婦人的都沒有過好下場。她一個小姑子再不痛快,也不該胡亂撒氣往主子爺逆鱗上撞??!這荒山野嶺不正是上好的拋尸地么?哎,可主子爺如今的境況復雜得很,怕是自身也難保了,若是因此鬧大了動靜,回去以后還不得叫人踩著鼻子走了么!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主也是一臉的非洲羊駝 第54章 徽歙朝奉 黑衣人都焦急擔憂地看著少年, 卻,少年狹長黑亮的眼死死盯著周如水,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后,竟是眼波微動,露出雪白的牙齒, 不怒反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空曠的夜空中朝四野傳開, 與雷雨聲相稱, 如是鼓盆而歌, 豪邁囂張地撫掌便道:“有意思!你倒是個半點不吃虧的!樣貌亦不遜小爺,真是愛煞你哩!” 好一句,真是愛煞你哩! 活了兩輩子,周如水也是頭一回碰見這么不要臉面的郎君!她的笑愕然就僵在了嘴邊, 直是呆住了!就見她杏眼圓瞪, 微微的火光在她的發際暈染出了一抹溫暖的光澤, 她鬢邊的細細絨毛看上去嬌糯柔軟,猶帶稚氣的臉亦是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就像只撩起爪子撲人,卻總不得力的無措小獸。 一時間,少年更是開懷,他眼尾一挑,眸中瀲滟仿似蓄著一泓秋水。方才收住的笑聲再次響起, 揮揮手,令黑衣人全都退回屋檐下。便抬手拍了拍周如水的發頂,心情愉悅地闊步往茶寮中走去了。臨走時他還幸災樂禍地笑道:“事已至此,你可甭走了!” “還走甚么走!三更半夜的等著被你算計么!”周如水沒好氣的瞠他,甩袖便走。 如此,夙英也連忙朝周如水跑了去,她煞白著臉狠狠地瞪了一眼遲遲跟來的炯七,才望著周如水低低地喚道:”主子,咱么回家去罷,這一路實在太不安生了!“ 她是真的怕了,方才鋒利的軟劍都抵在了女君跟前,那炯七卻絲毫沒有作為,她一個女婢,也沒什么功夫,根本護不住女君,如此,即便有暗衛在側,這一路也實在太兇險了! 感受到夙英微微的顫抖,周如水寬慰地朝她搖了搖頭,拉著她的手,低聲道:“走,咱們先去車中換身衣裳?!?/br> 聽她這么說,夙英心有余悸地問,“難道咱們還要回茶寮中么?” “此時趕路已沒了意義?!币购陲L高,如今又露了真容,孤身趕路反不安全,那黑衣少年不依不饒,不過就是算著她只能破罐子破砸罷了。周如水幾分失笑地搖了搖頭,說著,又淡淡睨向了跟在最后的炯七,看著他,說不氣是不可能的,想著想著,她原本嬌糯柔軟的聲線也透出了一絲冷,又低又狠地故意嗤了聲:“更何況,我還有個如此無用的護衛?!?/br> 這話意有所指,本就是說給炯七聽的,炯七也聽得明白。他稍稍抬眼看向周如水冷淡的神色,暗自將一直夾在指尖的銀針收回掌心,復又垂下了臉去。 見他不說話,到了車邊,周如水忽然就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去,認真地盯向了炯七。 月光下,周如水靜美的小臉被染上了一層金色,她的雙眼明亮而平靜,只略略打量了面無表情地炯七一眼,便幽幽地說道:“我知你們不服我,也從未想過以勢壓力。我出門時,更是直截與你們道,‘愿同行者,自愿出列?!藭r,左衛眾人不應,唯你一人上前。我當時便問你,‘是否心意已決?是否心甘情愿?’彼時你道,‘定不負命?!绱?,我便也信了??蛇@一路行來,你卻根本未盡守護衛的本分。如今,我也不使符印強求你了。只道方才,若你不出手,是因同我一般并未感受到絲毫的殺意,那便就罷了。但若你不出手,只是因你壓根不愿管顧我的死活,真不情愿為我所用。那么,我要你在身旁也就沒甚么用了。你大可現下就回了鄴都去,沒了你,我再撥一名忠心耿耿的暗衛上前,來頂了你就好了?!?/br> 不同于方才輕鄙的口吻,這一次,周如水極是認真,亦極是寬宏。她體諒了炯七對她的不服,對她的懈怠。她清楚明白地說出了自己的失望。但最終,她卻沒有想過要責罰他,怪罪他,或者是要挾他。她只是大氣地,沉穩地,淡淡地道,若不情愿,你可以走。 不知為何,因這氣度,炯七竟從周如水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絲從容闊達來。那神情是他異常熟悉的,那是一種生于鐘鳴鼎食之家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優雅。這份優雅從容,他曾在太子洛鶴的眼中見過,曾在公子沐笙的眼中見過,曾在瑯琊王三的眼中見過,卻從不曾,在一個小姑子的身上見到過。 這一路走來,他一直在默默地打量著她。他不否認公主是個美人,更不否認她確也聰慧。但左衛眾將一心忠于太子,太子逝后,婁后、公子沐笙雖有青龍符印卻都無法叫他們全然心服。更何況,是面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時而任性妄為的小姑子呢? 他一直在等著她的怒火,等著她的無理取鬧,只有這般,他才能理所當然的抗命,理所當然地帶著左衛軍繼續銷聲匿跡。然而,卻不想,她根本不似傳言中那般刁蠻任性,亦不如傳言中那般無能愚鈍。 一時間,炯七的心思也起了變化,背對著火光的他低垂著臉,絲毫瞧不清面容。半晌,才終于幽幽地嘆了口氣,朝周如水施禮道:“屬下不敢?!?/br> 他的話比往常多了幾分真摯,周如水看著他,微微頷首,卻是只字未言。 另一頭,經過這么一遭,茶寮中眾人對黑衣少年的已是好奇得不能再好奇了,他們都在猜測,這少年氣勢非凡,機智非凡,相貌非凡,到底是哪家的金貴兒郎?這么想著,便見一郎君從人群中朝他走去,一揖,禮道:“在下名林字鳳梧,敢問郎君是哪家的貴子?” 林鳳梧問得格外有禮,少年卻依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朝林鳳梧上上下下打量著,忽然就莞爾道:“字鳳梧?為何是鳳梧?” 聞言,林鳳梧面上綻開了笑,很是熱絡地答道:“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出生時,母親夜來幽夢,竟是夢見鳳凰棲于梧桐之上。為此,家中以為吉兆,便替我取字鳳梧了?!?/br> “確實是吉兆!”少年轉了轉眼珠,一雙大眼兒微波流動。未幾,不羈的俊顏卻是越笑越隱不住,竟是夾槍帶棒地嘀咕道:“虧得你娘是夢見鳳凰棲于梧桐之上,若是夢見一只雞飛在芭蕉樹之側,你這字,便要不堪入耳了!“ 雖是嘀咕,少年的聲音卻也不小。 果然,旁就有個蠢姑子細細琢磨著他的話,忽就念出了聲來,“難不成,叫林雞芭?” 她話音一落,便覺不對。一時也傻住了,一雙眼睜得大大的,瞬間便紅著耳根,連忙捂住臉埋下了頭去。 因她的話,少年噗的一笑,那笑聲先是沉悶的在腹腔里震蕩,后頭卻是越來越響。四周眾人亦是漸漸都回過了味來,一時間,都憋不住,皆是笑出了聲來。 周如水主仆三人再次邁進茶寮,便見寮中眾人都笑得發癲。見她走來,少年嗖地便轉過了臉來,盯著她,忽的就揚起白牙,朝她招了招手,一派熟稔道:“怎么?不走了?果然是舍不得小爺吶!” 經過方才那么一鬧,如今整個茶寮中,對她最沒有惡意的倒成了他了。特意拉起的風帽下,周如水撇了撇嘴,雖是不耐,但也不得不在他身側的空地上坐下。 坐下后,看著他那張笑得異常張揚的臉,周如水也是氣不順,淡淡瞥著他,紅唇微動,氣鼓鼓地哼道:“可不是如了你的意?”說著,她又睨了眼苦著臉暗自走遠的林鳳梧,低低地說道:”你這人實在不好,自個無聊,便喜拿他人取樂?!?/br> 此刻的周如水換了件寬大的棗紅袍帔,袍帔將她玲瓏的身形掩得密密實實,拉起的風帽下,她靜美精致的小臉亦被遮住了大半。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樣,本叫少年瞇了瞇眼,再聽她一語中的的埋怨,他更是微微側頭,喜笑顏開地問她:“你真姓如?” 這語氣,實在是認真,也實在溫和了許多。周如水不禁撇過臉去,她看著他,見他深黑魅亮的狹長眸子中倒映著她的影子,不禁就想,除了紈绔太聰明,他其實也算還好,總比那些捧高踩低地小人強上許多。想著,再念及他們本就是素不相識的,經此一別,也只會是蒼茫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如此,便牽起嘴角,輕點了點頭。 見她朝他嫣然一笑,少年直是微微一怔,這一下,倒是一反常態地撇開了臉去不再看她,眼微垂,半晌,才揚起下巴不朗聲一笑,眉間碎發輕搖,認真地道:“小爺姓柳,徽歙柳鳳寒是也!” 這一聲,如絲絨般輕柔,卻又擲地有聲。 秋雷轟鳴,大雨滂沱,這一刻,已沒有甚么比這一聲更叫人覺得震巨了。 炯七兀然抬眼,若有所悟間,直瞪向門外那些身手矯健又紀律嚴明的黑衣人,已惱得冷哼出了聲。他原以為,他是什么世家子弟,顯赫高士,卻原來,滿室眾人全被他的陣仗給誆了! 炯七的態度叫周如水有些不明所以,一旁,卻已有常年行商的老漢喜極驚嘆道:“鳳樓十二春寒淺!郎君是徽駱駝柳鳳寒?” 被這老漢一語道破,眾人也都漸次反應了過來,一時間,寮中皆是色變。 第55章 徽歙朝奉 這時代, 從來是名門世族的天下。哪怕再有錢,再富貴,門第不好,仍會被看做是徒有阿堵物的庸人俗物。 徽駱駝,徽駱駝, 這名頭一報出, 滿寮的姑子都失望透頂了。 徽, 是指周國乾山郡的徽歙地界。駱駝, 是以供馱運和騎乘的役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