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曾經自己巴不得蕭子顯早早一命嗚呼,現在居然還得盡心盡力讓他活長久點,當真世事難料。 ...... 正陽門火車站人來人往,男女老少熙熙攘攘,霍吉霍祥哥兩個忙前忙后的托運行李,蕭瑜和霍錦寧在貴賓候車室里躲清閑。 “幾步路遠,你何必來送?”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笔掕?,“你幾月回來?” “說不準,這要看上海那邊的形勢,但至多夏末之前,我總會回來一趟?!?/br> 蕭瑜噗嗤樂了:“現在外面可還飄著雪花,你這一竿子支得夠遠。怎么著,伯父能把你派哈爾濱打理生意去?” “要是哈爾濱也不錯?!被翦\寧順著她的話開玩笑:“只怕就算到了哈爾濱,也有人不辭辛苦的跟了去?!?/br> 蕭瑜搖了搖頭:“你霍家如今風頭正盛,姊妹弟兄明爭暗斗,我這小門小戶的真是比不了?!?/br> 這話倒不是玩笑,如今霍家是滬上第一豪門,而蕭家老太爺雖在前朝官居高位,辛亥之后不過是僥幸跟對了靠山,才能殘喘至今,勉強撈了個農商總長,可惜底下兒女一個賽一個的不爭氣,前途渺茫。 “好在我父親不是個軟心腸?!?/br> “霍二少可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蕭瑜笑了笑,又道:“說起來,這似乎是你我第一次分別這么久?!?/br> 不說青梅竹馬的整日廝混,就是在外求學那五年,兩人也是形影不離,同甘共苦,這回回到國內,倒是要分開了。 “等我再回來時,可是要上蕭府提親了,你盡可趁著這段日子為所欲為?!?/br> “難不成等我以后不能為所欲為了?”蕭瑜斜睨他。 “等你成了霍家二少奶奶,怕是旁人就不敢陪著你胡鬧了?!?/br> “呵,你不必cao心,我以后都一直會是蕭二小姐?!?/br> “我可不cao心?!被翦\寧搖頭失笑:“我看你身邊沒什么得力的人,讓霍祥跟著你吧?!?/br> “霍祥嘴皮子可是夠利索,你說他倆兄弟怎么不勻和勻和?你帶著霍吉那個悶葫蘆成嗎?” “霍吉老成持重,有些事真得他辦不可?!?/br> “也成?!笔掕た捎锌蔁o的點了點頭。 “上海十里洋場,南貨北運,稀罕東西不少,有什么叫我捎帶的?” “美利堅都待了五年,國內還有什么稀罕的?” 蕭瑜想了想:“左右你也得三五個月回來,要是去蘇杭趕上春天,就給我帶枝兒桃花吧,這京城里的西北風太大,一絲春意也沒有?!?/br> “好?!?/br> 作者有話要說: 正陽門火車站當時是全國最大的火車站,就在天安門正對面...... 第4章 三月初三起,慶祥班在蓬萊樓包場,連唱十三天,今個兒是第十三天,也是蕭瑜看的第十三場。 戲聽多了,耳朵確實起繭,蕭瑜不是什么地道票友,連看到這里,真是夠夠了,閉上眼就是咚咚鏘鏘的鑼鼓聲,儼然把這些年落下的都補了夠本。 臺上林沖夜奔到一半,廖季生帶著幾個手下,風風火火的上了二樓,進了包廂就沖到八仙桌前把茶壺一飲而盡,這才坐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得勁兒!” 蕭瑜打量著他大冷天一身大汗,風塵仆仆略有狼狽,一邊吩咐著霍祥去倒茶拿手巾,一邊問: “三哥這是又上哪兒平事兒去了?” “手底下人惹了點小禍,這幫孫子真不給小爺省心!” “這不能夠,廖三爺出手還有擺不平的事?” 廖季生雖然和家里鬧僵了,但拜的契爺在門子里很有輩分,跺一跺腳地抖三抖的人物,連帶著他也跟著在道上混出了頭臉。 廖季生不買賬:“你可別將我,我如今不過是江湖風里雨里帶弟兄們混口飯吃,你上次提那茬我可還沒應承?!?/br> “我有錢,三哥你有人有路,合作愉快,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你這是聽戲不過癮,還想直接做東家了?你點的那十八家戲園子,可都日進斗金,正當紅火,哪有那么容易弄到手。我就納悶了,霍家如今在滬家大業大,你還cao這份心干什么?” “他的錢是他的,我的錢是我的,他干他的大業,我總得也鼓搗些小買賣做做?!?/br> “你這還小買賣?” “三爺,您請——” 霍祥端著疊成豆腐塊的白手巾呈給廖季生,廖季生接過來豪爽的抹了抹頭臉,又扔了回去,打趣道: “霍祥,你說說,你家二小姐什么時候這么財迷了?” 霍祥年紀小,機靈勁兒卻不少,嬉皮笑臉回道:“三爺您說哪的話?我們家小姐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主兒,但這誰嫌錢多咬手???” “合著我嫌唄?”廖季生哈哈一笑:“你這張利嘴??!” “瞧瞧,連霍祥都懂的道理?!笔掕そo廖季生倒了杯茶,親手端到他跟前,慢條斯理道: “三哥,那晚錦寧說的話你還沒明白?這世道甭管你想做什么,手里得有票子。站得高望的遠,有多大能耐才能辦多大事兒?!?/br> 眼見那茶碗熱氣裊裊,廖季生靜默不語。 適逢臺上那十八萬禁軍教頭大雪紛飛,夜奔梁山,一番煎熬愁苦,終唱道: “......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此一去博得個斗轉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 一堂撫掌,滿座叫好。 “好,我也嘗嘗這錢多咬手的滋味!” 蕭瑜看著廖季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微笑著低頭用茶蓋撥了撥茶面: “日后可就多仰仗三哥了?!?/br> 正事談完,便開始安心聽戲,《夜奔》之后是今日的壓軸大戲《貴妃醉酒》,臺上那華衣美服的楊貴妃,正是那天唱《游園驚夢》的碧云天,云老板。 眼見臺下掌聲如雷,群情雀躍,廖季生嘖嘖道:“陳少說得不錯,連唱十三場,這云老板越來越紅火,前途不可限量?!?/br> “可惜還當不成角兒?!笔掕u了搖頭。 如今這京城梨園行當,風云際會,梅蘭竹菊四大名角龍盤虎踞,想要艷壓群芳可不容易,光有花容月貌卻還不夠,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況且這云老板又是個脾氣古怪,心高氣傲的主兒,運氣好,有貴人相助還成,運氣不好,指不定什么時候就香消玉殞了。 不過看人歸看人,看戲歸看戲,眼下就是圖一樂呵。 玄宗不至,貴妃且妒且惱,醉后微醺,風情萬種。這位云老板唱腔美,扮相美,身段也美,銜杯、臥魚、醉步、扇舞一氣呵成,當真是人間真絕色。 蕭瑜眼前不經意浮現那天泰升戲樓那張俊俏冷清的面孔,拿著端著,卻還竭盡全力在掩飾著什么,奪著魂,也勾著人。 于是搖頭失笑: “他還是當春心萌動的杜麗娘合適些,走吧!” 廖季生還在跟著樓下的看客鼓掌叫好,意猶未盡,聞言愕然:“還有一場呢,不看壓大軸的全武行了?” “再聽這鑼鼓聲我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以后做了老板有的你白天晚上看的?!?/br> 二人這就起身出了包廂,許是有人和他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對這全武行不感興趣,遙相對面的那包間里的客人也匆匆下了樓。 蕭瑜臨出門時還回頭多看了一眼,見那個肥碩的身影帶著人往后臺去了。 “那是福泰隆的朱老板吧?” 廖季生也瞧了眼:“喲,可不是嘛,這體態膘肥的除了人如其名的朱千金還有誰,怪不得方才樓上叫好時震得地動山搖的?!?/br> 說罷他頗有深意的笑了笑:“這位可是云老板的癡迷票友,十三場送的花籃擺滿了一前堂,連云老板的面也沒見著,看來這回是坐不住了?!?/br> “朱千金配俏天仙?這出戲,不雅,不雅得很?!?/br> 二人相視一下,心領神會。 “小瑜兒咱去瞧瞧熱鬧?” “成??!” 最后一出武戲,是戲班子全體武行參演,后臺剩下的人不多,僅有的也被攆了出去,朱老板手下聽差堵在了里面碧云天那屋門口。 “云老板,朱某久仰大名啊,一點見面禮,不成敬意?!?/br> 身邊小廝打開錦盒,里面金玉翠綠滿匣,看一下都晃眼睛。 碧云天剛脫下戲服鳳冠,妝還沒卸,只穿著白色中衣站在妝臺前,身影單薄,表情冷淡: “朱爺有心了,在下當不起這重禮?!?/br> 朱老板端坐椅上,似笑非笑:“云老板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就是貴妃再世,也萬萬不及,怎么當不起?朱某寒舍今晚略備薄酒,不知云老板可否賞光???” 碧云天不為所動,他下意識輕抿了抿唇,側過臉龐,垂眸道: “多謝朱爺抬愛,可惜在下已經有約,還是改日吧?!?/br> “哦?這可真是不巧了......” 朱老板的臉色微變,笑容冷了下來。 “是啊,真就不巧,今夜是我約了云老板?!?/br> 一個聲音斜插進來,碧云天抬眼看去,只見蕭瑜和廖季生走了進來,門口朱老板的人想攔,卻被廖季生的兄弟粗暴的推到一邊去了。 廖季生身邊跟著的七八個人,俱是黑衣短打,面色不善,一下子全涌進來,把本就不大的小間擠得滿滿當當。 蕭瑜背著手施施然走到朱老板面前,客氣笑道:“朱老板,能否通融通融???” 朱老板臉上的rou抖了抖,陰陽怪氣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蕭二少。怎么?洋墨水喝一圈回來,還喜歡這捧戲子玩婊/子的勾當?哦,對了,現在該叫蕭二小姐了?;舳傩恼鎵虼蟮?,這些年綠帽子戴的還不夠高嗎?” 蕭瑜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低頭整了整袖口,廖季生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說朱老板,你可真是個沒眼力見的,要不說福泰隆只能賣一輩子臭干貝爛咸魚呢,給臉不要臉??!小爺我今個兒就在這做了你,不用毀尸滅跡,我都能毫發無損出去,你信不信?” 朱老板自然認識廖季生,他看著一屋子面色不善的黑衣人有些慌張,色厲內荏道:“廖三,你不要太囂張,你難道不知道我妹夫在總理府上......” 廖季生根本懶得聽他啰嗦,顧自從后腰抽出一物扔給蕭瑜, “不知道小瑜兒這些年槍法落沒落下?” “哪能???三哥手把手教的,半點不敢落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