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蕭瑜接住那物,單手上膛,右手輕抬,隨意就扣動了扳機。 碰——的一聲,子彈擦著朱老板的椅子右手扶手射進地板中,朱老板大叫一聲,仰著身子,連人帶椅子倒在地上,稀里嘩啦一陣巨響。 “喲,是史密斯威森!”蕭瑜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短桿左/輪/槍笑道。 “簡單好用,就是火力差點,防御足夠?!绷渭旧S口道:“喜歡送你了?!?/br> . 前臺全武行,后臺全武行,這年頭有錢的比不上有權的,有權的比不上有槍的,最后這事兒以朱老板濕了褲子被抬出去告終。 廖季生頗有些意興闌珊:“孬種一個,沒勁兒!” 早年逛青樓喝花酒時,和人爭頭牌搶姑娘是家常便飯,向來是蕭瑜廖季生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霍錦寧撒票子,那叫一個仗勢欺人恃強凌弱,如今三兩句話搞定的事兒,反而叫人無趣。 蕭瑜笑道:“孬種總比點子扎手強,忘了那回遇上脾氣硬的,出門就叫人打了悶棍了?” “哪能忘???小爺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這么大虧,要不是錦寧攔著,我非得廢了那龜兒子不可!” 說起昔日少年輕狂,不勝感慨,如今又干回混賬事,怎么著也有點寶刀未老的意思。 此時一高個小子滿頭大汗跑過來,不迭聲叫道:“三爺!三爺!可找著您了,南鑼鼓巷那邊又打起來了!” “什么?這幫混賬東西,等小爺過去收拾他們!”廖季生一聽就火冒三丈,轉身對蕭瑜說:“咱們那件事兒等我了了這邊再細說,我先走一步了!” “得了,三哥你趕緊去吧,不用管我?!?/br> 蕭瑜眼見廖季生擼胳膊挽袖子帶人走了,這廂也打算帶著霍祥回去,卻聽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二小姐,請留步?!?/br> 蕭瑜回頭見是碧云天,才將將反應過來,一番胡鬧,倒將正主給忘了。 “這,云老板......” 碧云天心里也跟明鏡兒似的,只淡淡一笑:“在下妝還沒卸,恐有怠慢,還請二小姐稍等片刻?!?/br> 作者有話要說: 1.壓軸戲是倒數第二個節目,是整場最重要的戲,倒數第一個是壓大軸,又叫送客戲,一般是全武行,全員上場鑼鼓喧天一通亂武,趕人走的。 2.史密斯威森m10,短桿左輪,子彈口徑特殊,俗稱點38,是早年香港警用制式槍,就是前些年總在港產警匪片里看到的那個,現在好像換成格萊克自動手槍了,沒原來那么酷了,但子彈終于多了起來,原來電影里香港警察經常拿著左輪狂射一百發子彈,實在是太坑爹了...... 第5章 蕭瑜等過姐兒梳頭,在國外等過友人化妝,如今倒是頭一遭等一個男人卸妝。 今兒個的場已經散了,戲樓門外車水馬龍,客人或坐自家汽車,或叫黃包車,或腿兒著,四散而去。直到門前冷清,碧云天才從蓬萊樓里面走出來。 “二小姐?!?/br> 蕭瑜回轉身來,抬眸望去,只見他換下了戲裝,穿一身深色長衫馬褂,短發三七分整齊梳著,突顯臉龐白皙,五官秀美。 他抿嘴微微的笑了一下。 許是慣常臺下冰冷疏離,這偶然一笑,倒是比戲臺上濃妝艷抹的旦角還風流生動,顧盼生姿。 “云老板——” “碧云天是臺上起著讓座兒叫的,我姓梁,梁瑾?!?/br> “哪個瑾?” “懷瑜握瑾的瑾?!?/br> 蕭瑜微怔,垂眸輕笑了一聲:“這倒是巧了?!?/br> “剛才的事,多謝二小姐解圍?!?/br> “舉手之勞罷了?!笔掕钊敉嫘Φ恼f道:“士不為五斗米而輕折腰,云老板松風梅骨風流人物,要折,也不該折在這肥頭大耳的東西上?!?/br> 貿然管這閑事,固然是跟廖三哥兄弟胡鬧,卻未嘗不是起了三分憐香惜玉之心,因那雙坦然純粹的眉目,因他不卑不亢的清高,因方才那個強自鎮靜卻克制不住微微顫抖的身影。 摧毀一個人的驕傲,何其簡單。 旁人眼中,戲子不過是下九流,早晚捧得多高摔得多狠,然而那一天能晚來還是晚來的好。 梁瑾低頭,一言不發,蕭瑜也不在意,沖霍祥抬了抬下巴,霍祥會意,招手叫來兩輛黃包車。 “云老板住哪里?” “牡丹胡同?!?/br> 蕭瑜心中一哂,還真是個梨園行里的杜麗娘。 “云老板,請上車吧——” 二人各坐一輛黃包車穿街過巷,車夫有心,并排拉著,讓兩人能夠得著說話。 閑來無事,蕭瑜也多問了幾句: “云老板幾歲學戲?” “二小姐不用客氣,叫我名字就成?!绷鸿溃骸捌邭q入行,至今十二年了?!?/br> 蕭瑜不搭茬,只說:“云老板年少有為,想必背后是用了一番苦工?!?/br> 梁瑾頓了下,才接著說:“有人告訴我,十年功夫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我入了這行,別無選擇,就得唱出個名來。只是我小時候不懂事,吃不了這苦,被師父罰了,還偷偷逃出去過?!?/br> “后來被找回去了?” “不,自己心甘情愿回去的?!?/br> “為什么?” “爹娘都死了,我無家可歸,除了戲班子也沒地兒收留我,只是日子太苦,苦得不知為什么活著,只覺得凍死餓死在外面也比成天把腿綁在脖子上睡覺痛快?!?/br> 梁瑾笑了笑:“可后來就知道為什么活了,人生在世就活著個念想,有了念想,哪怕再虛妄,也敢義無反顧走下去了?!?/br> 他說這話時沒看蕭瑜,只微側頭看著道兩邊匆匆而過的店鋪行人,蕭瑜看不見他的神色,卻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是淡淡欣喜,淡淡歡愉,淡淡憧憬的,聽得人沒由來心情也好起來。 于是她嘆道:“云老板是愛戲之人?!?/br> “且愛,且不愛?!?/br> “怎么說?” “學戲十余載,要說無情,斷不可能。然而可恨我這生,除此之外,一無所長?!?/br> 蕭瑜搖頭失笑:“一生太長,別太早下定數,以后的日子誰也說不準。況且這世道紛亂,人心浮躁,一生只將一件事做好,也是真情真性的癡人?!?/br> 梁瑾轉過頭來,望向她,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就像能直望進人心底: “二小姐真這么想?” 他的目光灼灼,若有實質,蕭瑜覺得自己似乎被燙了一下,分神一瞬,然后點頭: “當然?!?/br> 只見他眉目溫柔,緩緩蕩起了一抹淺笑,料峭三月,也似春風拂面。 “梁瑾多謝二小姐提點?!?/br> 天色漸晚,轉眼暮色四合,車子拉到胡同口停下來,小路狹窄,雪化得一地泥濘,車夫不好往里走。 “沒關系,就在這里吧?!?/br> 梁瑾下了車,又回身對蕭瑜說: “二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br> 蕭瑜看著他快步走進了胡同里,不知所為,只能干坐在車上等著。 這一片七拐八拐,院連院,房挨房,住得盡是些窮苦人家,也沒盞路燈,只有家家窗子里透出點點燭火,縷縷炊煙,隱隱約約小孩兒哭鬧聲,老人唱戲聲,男人女人說話聲,混合著百家飯香,一片人間煙火。 等了一會兒,只聽胡同里傳來匆匆腳步聲,到近些又停了,少頓片刻,梁瑾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盞燈籠。 “天黑路暗,二小姐小心些?!?/br> 蕭瑜接過那盞白底描紅的燈籠,借著火光不經意看見梁瑾的袍腳上濺著星星點點的泥點子。 她冷不丁開口問了一句:“那日泰升戲樓,云老板為何獨獨來敬了我的酒?” “因為......”梁瑾笑了一下,“紅塵滾滾,知音難覓,二小姐是梁瑾知己?!?/br> “彼時素不相識,何談知己?”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br> 蕭瑜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好,好個傾蓋如故?!?/br> 車夫拉著蕭瑜漸行漸遠,要拐彎時,蕭瑜回頭看了一眼,依稀見那身影還立在胡同口,如松似竹,玉山巍峨。 垂眸打量這盞燈籠,白紙糊的罩子,上面寥寥幾筆勾勒出一朵花樣,不是旁的,正是牡丹。 那折子戲里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卻不知是真不是真? ...... 是夜,上海法租界的霍公館內衣香鬢影,燈火輝煌。 今晚是霍家大老爺的壽宴,霍成宣作風不及三弟霍成宏張揚奢侈,只宴請了些親厚至交,生意伙伴,可宴上仍是賓客云集,人流如織。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洋人公使,人人上趕著來巴結著這滬上第一豪門。 而今日宴會上,多了不少世家小姐,豪門千金,盛容華服,珠光寶氣。只因霍成宣的獨子月余前從美國留學歸來,聽聞其一表人才,尚未婚配,早就攪亂了一池芳心。 “錦寧如今可謂是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啊,方才那牛家姐妹粘在你左右,走都不肯走。告訴三叔,你今日可有看中的人???”霍三爺霍成宏打趣道:“薛小姐?王小姐?亦或是...臺上那個沖你搔首弄姿的當紅/歌星?” 霍錦寧似笑非笑:“三叔說笑了,我算什么年少有為?本以為學成歸來繼承祖父實業救國遺志,可如今父親連公司事務都不準我參與,整日里游手好閑罷了?!?/br> “哦?還有這檔事?那可真就是大哥的不對了,大哥就你一個兒子,日后這他偌大基業,可不就是你一個人的,何不早早讓你出來鍛煉?” 霍錦寧看著不遠處迎面來人,輕聲玩味道: “或許,是介意后聲奪人吧?!?/br> 霍成宏亦回頭看去,二人默契收聲。 霍錦寧換了表情,恭敬喚了聲: “父親?!?/br> 今晚壽宴的主角霍成宣同續弦妻子柳氏走了過來,他現今半百之年,卻是保養得當,鬢無白發,身材也不曾走樣,一眼望去似乎正當壯年。唯有慣常笑著的雙眼中,藏著的精明狠戾,能叫人一窺端倪。 “你瞧瞧,正說著大哥他就來了?!被舫珊晷Φ?,“人說虎父無犬子,我家里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可比不上錦寧出息。大哥,如今錦寧這番學成歸來,你可是能好好享享清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