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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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少女明妝出采蓮(三) 少女明妝出采蓮(三) 眼見得這崔娘子應承下來,愿意去那杏花巷,徐挽瀾心里不由松了口氣,這便面上帶笑,跟在崔鈿身邊,稍稍落后她半步,帶著她及兩個婢子往那杏花巷走去。 花市東風卷笑聲,柳溪人影亂于云。待到這一行四人,來到那杏花巷外之時,已然是午后時分。崔鈿走了約半個時辰,實在疲乏,才到那巷口,她懶懶瞥了兩眼那花市綺樓,春風十里,便拉了一把徐挽瀾,無力道:“你徐老三,莫不是在坑我?我活了十好幾年,還沒自己走過這么遠的路。早知如此,就該把我那馬牽過來!” 徐挽瀾攙著她胳膊,溫聲笑道:“娘子肯定是餓著了。娘子莫急,我這就帶娘子填飽肚子,吃個痛快?!?/br> 一聽有吃的,崔鈿嬌哼一聲,便強自打起精神來。她緊緊挽住徐挽瀾的手兒,又將腦袋倚在她左肩上,眼兒輕輕耷拉著,斜睨著這花市風光,卻只覺得寡淡無趣。 徐挽瀾稍稍側頭,瞥了她兩眼,隨即緩聲道:“不知娘子好的是哪一口兒?” 崔鈿一聽,撲哧笑了,隨即故意捉弄她道:“我喜歡那柔情似水,甜言軟語的解語花。皮膚白嫩,腰身也要軟,聞起來還要香香的,還得會說好聽話兒哄著我。你徐老三恁大能耐,不若就在這賣花市,給我尋朵解語花兒來罷?也好讓小娘子我,填飽肚子,吃個痛快?!?/br> 徐挽瀾不由笑了,見她不正經起來,便也想要反作弄她一回。她一把扯著崔鈿的手,將這小娘子拉到了一處攤子上坐下。而那崔鈿猝不及防,反應不及,還來不及回過神兒來,便聞見一股子臭氣撲鼻而來,嗆得她臉色大變,急急掩住口鼻,含混不清地怒道:“徐老三,你怎地又坑我?小心我無中生有,官報私仇!” 旁邊的小販兒見她如此,不由得笑了兩下,高聲道:“娘子怕是外來人,不曉得咱做的是甚么好東西。這東西聞著臭烘烘的,吃起來卻能香得你砸吧嘴。待娘子你吃慣了,便連這股子味兒,聞著都覺得快活?!?/br> 徐挽瀾瞧著崔鈿那副難受樣子,笑意漸深,一把按住崔鈿的細腕,緩聲道:“咱壽春縣有處后山,大名叫做八公山。西漢有位淮南王,門下有八位門客,即是這所謂的‘八公’。后來這淮南王便和這八人一同,行成功滿,駕鶴升仙,便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說法。而咱現如今所吃的豆腐,據說也是這淮南王,就在咱壽春,頭一個做出來的。這些舊事,娘子定然早就聽說過了,我也不過是重復一番罷了?!?/br> 她稍稍一頓,又挑眉笑道:“方才娘子說,要皮膚白嫩,腰身也要軟和,我立時便想起了‘豆腐’。你又說還要聞起來好聞,那不若就來吃‘臭豆腐’罷。你說我待你好不好,特地為你尋來了解語花,定能教娘子填飽肚子,吃個痛——快?!?/br> 眼見被她懟了回來,崔鈿氣極反笑,道:“好你個徐老三,真是叫我痛快極了!既然這豆腐乃是壽春所出,那我便舍命嘗一嘗。只是教我吃,可以,但是這錢,卻得讓你來付了?!?/br> 她掩著口鼻,得意起來,故意扮可憐道:“小的我才來壽春,月俸都還沒發呢,又是個兩袖清風的大清官,窮的是身無寸縷,囊空如洗。今日出來,只怕全都要倚仗咱鼎鼎有名的徐巧嘴兒了?!?/br> 徐挽瀾微微挑眉,也不啰嗦,但笑著解下荷囊,掏出銀錢,遞與那賣臭豆腐的婦人手中。崔鈿見狀,但以為反將了她一軍,不由得意起來,卻忽地又聽到那徐三娘不疾不徐,緩緩笑道: “娘子既然自詡清官,想來也不會貪我這點兒便宜。娘子雖無月俸,卻也帶來了不少家當。我不好和娘子算得那般清楚,只想管娘子討一張十色箋。一張箋紙,便可抵得一日的飯錢。這般買賣,可是劃算得很,娘子以為如何?” 一聽她要十色箋,崔鈿本想稍稍難為她一回,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確實劃算,便干脆道:“不過是張紙,給了你便是。外人瞧著那紙稀罕,可等我回了開封府,還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br> 兩人說了會兒話兒,不多時,那擺攤的婦人便端了盤八公山臭豆腐上來。崔鈿聞著這熏人的臭味,實在不想下筷,可抬頭一看那徐挽瀾的笑臉,崔娘子心上一橫,如英雄自戕,壯士斷腕,皺著眉,苦著臉,夾著那臭豆腐,十分勉強地送入口中。 嚼了兩下之后,這崔娘子的神情漸漸緩和了些,抬眼看向徐挽瀾,別扭道:“倒還湊合?!庇殖粤藘蓧K后,她眼瞧著徐三娘,出言詫異道:“怎么只有一盤?難道你不吃么?還是說,你是打算和我分食?” 徐挽瀾微微一笑,說道:“我要的不是‘八公山臭豆腐’,而是‘八公山豆腐’。實不相瞞,我不愛吃臭豆腐。這解語花,乃是特地為娘子備下的?!?/br> 她話音剛落,那擺攤的婦人便端了一碟熱騰騰的四季豆腐過來,聞起來鮮香至極,與那臭豆腐全然不是一個路數。崔鈿瞧著那碟豆腐,氣極反笑,邊拿絹兒抹著嘴,邊道:“你坑了我半晌,我非得還回去不可。你不是要包了我今日的吃食么,那你這一碗,不若也歸了我罷?!?/br> 徐挽瀾一笑,才要說話,忽見天色愈發陰沉起來,濃云潑墨,山木慘慘,耳邊亦隱隱聽得輕雷陣陣,顯然是有急雨將至。徐挽瀾心上一滯,不由得收斂了笑容,抬頭看向崔鈿,不好意思地說道:“出門之前,我答應了我那弟弟,要給他買兩枝荷花回去。這天色/欲雨,賣花娘子只怕會急著收攤。這碗豆腐,娘子想吃便吃。我出去買了花兒,馬上便會回來?!?/br> 崔鈿也不甚在意,只點頭道:“你倒是疼你弟弟。我可事先跟你說了,你但凡回來得晚一點兒,便連豆腐渣都吃不著了?!?/br> 徐挽瀾一笑,邊起身邊逗她道:“咱可說好了,待我回來,若是見著一點兒豆腐渣,那娘子就得再給我一張十色箋了?!?/br> 崔鈿急道:“哪個跟你說好了?”她氣得丟了筷子,抬眼看向徐挽瀾,卻見那小娘子行步如風,出門而去,連頭也不回一下,顯然是著急得很。崔鈿瞧在眼里,但以為她果真是急著給弟弟買花,倒也不曾多想,只又拾起筷子,吃起了豆腐來。 她這筷子,先在那香豆腐上停了兩下,又在這臭豆腐上點了兩下,最終,還是緩緩夾起了臭豆腐來。這東西外陋內秀,便好似這壽春縣城,初來之時,令人覺得與開封府相去甚遠,可謂是云泥之別,可待得久了,又覺得這壽春縣城,比起那熙熙攘攘的開封府,反倒多了幾分人味兒來。 黯靄陰云覆,滂沱急雨飛,卻說這徐三娘離了那豆腐攤子之后,急步匆匆,往那花市深處尋去,可才走了沒多久,便有大雨劈里啪啦地澆了下來,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徐挽瀾正微微蹙眉,抬手遮雨之時,忽地瞥見幾步之外,芳樹之下,有個白衣郎君正彎腰俯身,手忙腳亂地將枝枝風荷收入竹簍之中。 眼下大雨瓢潑,他只顧著用身子護花,卻都不記得給自己撐傘。徐挽瀾定睛一看,只見自己那把綠油紙傘,也被好生放在竹簍里頭,而那竹簍上頭,還披蓋著一層薄衫,為竹簍里的荷花及紙傘免去了風吹雨打。 嘖,哪有人有傘不撐,反倒拿衣裳替傘遮雨的呢? 徐挽瀾心上一嘆,連忙提步上前,輕步走到晁四郎身后,彎下腰來,將那綠油紙傘從竹簍間拿出,撐舉開來。 晁四郎原本正被那雨打得睜不開眼來,全身都已濕透,可誰知忽然之間,卻感覺那雨水戛然而止,驚得這晁四郎微微一怔,回過身來,低頭一看,便見那模樣俏麗的少女立在身前,濕發貼面,胭脂暈染,睜著一雙明亮美眸,手兒高高舉著,那細白如玉藕一般的手臂也自淺絳色的袖子中露了出來。 晁四郎看著被雨淋濕的徐三娘,徐三娘看著被雨淋濕的晁四郎,二人四目相對,竟異口同聲地道:“你怎么不打傘?” 說罷之后,二人亦是不約而同,微微笑了。徐挽瀾抬眼細看,便見那面上薄紗沾了雨水后,愈發透明,而這晁四郎的下半張臉,幾乎也已完全顯露——倒是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樣,溫潤如玉,清朗如云。 徐挽瀾一笑,道:“是我先問你的,你怎么不打傘?” 晁四郎自她手中接過傘來,一面替她撐著,一面將余下的荷花放入簍中,隨即微微一笑,清聲道:“怪兒糊涂,出門時只想著身上有傘,便忘了給自己帶把傘來。下了雨后,兒才又想起來。這傘是要還給你的,既要物歸原主,怎么好還一把濕透了的傘給你?” 他稍稍一頓,低頭看著她,聲音好聽到了極點,溫聲問道:“你呢?怎么不打傘?” 徐挽瀾揚著笑臉,答道:“因為我的傘在你這里啊?!?/br> 晁四郎將傘朝她那邊稍稍偏移了些,自己的身子濕了大半,也無暇多顧,只想著護她周全,口中則低低含笑道:“那日兒被阿母逐出家門,多虧了你不顧麻煩,替兒說話。兒想著要謝你,卻又不知該還你甚么好。思來想去,又憶起你先前所提,說你也是愛花之人,便想到了送你這個?!?/br> 他一邊溫聲說著,一邊解了腰間荷囊,倒了幾個黑黢黢的豆子出來。徐挽瀾一看,心上一喜,暗想昨夜的那本《抱甕錄》當真是沒白看,急來抱佛腳,倒也得了佛祖成全,接著便清聲出言道:“這莫不是碗蓮子?” 晁四郎聞言,眸中微亮,隨即含笑道:“正是碗蓮子。兒聽阿母說,你名為挽瀾。這挽瀾二字,聽起來倒是與碗蓮頗為相類。而這碗蓮,又可以植于盆間,養于院中,算是比較好養。所以兒便想著,不若送你幾顆碗蓮子罷,卻也不知,娘子是否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1、明天要入v啦,有一萬字三更! 2、對于你們來說,這就相當于說,這文肯定不會坑了!因為我絕對不會坑了v文的…… 3、本文6月份的vip收入 霸王票收入會全部捐獻出去,雖然估計也就幾百塊錢,但也算是我的一點點心意……如果大家知道什么比較靠譜的慈善渠道,也可以留言告訴我哦=w=!最后捐到哪里了,也會明確告訴大家! to 棄文黨: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姑娘看到這里,要和我揮手告別了——那走之前不如給我加個作者收藏吧!點進我的專欄里,點擊收藏作者,幫助作者更上一層樓,早日達到1500作者收藏~ to 養肥黨:養肥沒問題,就怕養著養著都忘了自己還有這頭豬了……hhhh to 追更黨:放心吧,我可是一天只賺十塊錢都能堅持下來的人。日更應該是有的,he也是肯定的……我對he的定義就是——女主到了結局健康快樂,且有人陪伴在身邊。 讀者“玥”,灌溉營養液 520170528 10:07:50 讀者“真的不想寫長評”,灌溉營養液 120170527 17:11:45 感謝營養液=3=~~ 第32章 少女明妝出采蓮(四) 少女明妝出采蓮(四) 徐挽瀾聽他問自己喜不喜歡,連忙攤開手心, 揚著笑臉, 道:“我歡喜的不得了不得了。四郎你放心, 我定要將這幾株碗蓮, 養得花開不敗,萬古長春?!?/br> 晁四郎聞言, 不由得勾起唇角, 拈起那三顆黑黢黢的碗蓮子, 輕輕放入徐三娘的手心之中。徐挽瀾微微抿唇,收攏手心,將那蓮子緊緊握住, 又輕手輕腳,將那蓮子放入囊中。 她系好荷囊,立在翠青色油紙傘下, 復又抬起頭來。晁四郎低頭看著她, 只微微笑著,一時之間, 也不知該說甚么話兒好。而這徐挽瀾, 揚著臉兒, 細細看著晁四郎, 只覺得這郎君朗如玉山, 皎如芙蕖,愈看愈是好看,看著看著, 自然也一時忘言。 綠云紙傘,便好似蓮葉張開。急雨漸微,細灑如酥,這雨水墜到那綠云傘上,如流珠點點,滾落而下,沾濕了這賣花郎的半邊身子,然而此時此刻,兩人卻都對此無察無覺。 二人相顧無言,只靜靜地凝視著彼此,看了半晌過后,又驀地齊齊笑了。倒還是徐挽瀾先行開口,清聲道:“我今日是和相熟的娘子一塊兒來的,她還在那賣豆腐的攤子上等著我呢。你把我送到那攤子上便行。至于這傘……你先留著罷。下個休沐之日,我,我再來找你,找你買花?!?/br> 說到買花二字,她這才回過神來,啞然失笑,道:“哎呀,我這才想起來,我是受小弟所托,前來買花的。說了這么半天,倒是把正事忘了?!?/br> 晁四郎聲音溫柔,只含笑道:“今日來買甚么?并蒂蓮,還是四面蓮?” 徐挽瀾輕輕搖了搖頭,應道:“都不是。我那弟弟說了,這蓮花并無高下之分,他不要那成雙成對的并蒂蓮,也不要這四喜臨門的四面蓮,只要那最尋常不過的蓮花。卻不知你這里,有沒有這種蓮花?” 晁四郎微微挑眉,隨即勾唇而笑,溫聲道:“你們姐弟二人,倒都可以說是愛花之人了。我這里當然有那最尋常的蓮花,你既喜歡,我拿給你便是?!?/br> 說罷之后,他彎下腰來,掀開竹簍上的衣衫,左挑右選,總算是挑了兩支淺粉馀香的嫩蓮出來。他伸出十分好看的手,輕輕拂去蓮瓣上的雨珠兒,這才將那蓮花交入了徐三娘手中。 徐三娘接過之后,撫了兩下那花瓣兒,微微抿唇,饒是往日里伶牙俐齒,此時卻也不知該說些甚么好。 二人相對無言之時,徐挽瀾忽地感覺身后一聲霹靂作響,緊接著胳膊便被晁四郎死死一扯,由他強拉過來,直直地撞入了這晁四郎結實的胸膛上去。徐挽瀾驚魂未定,急急回首,卻見身后那樹竟被雷電劈了個兩半,若非晁四郎及時拉她入懷,只怕她便要被那倒下的樹干給砸個正著。 徐挽瀾連忙又回過頭來,此時此刻,二人的距離近得很,濕衣相沾,呼吸相聞,極為曖昧。見她回首,這晁四郎方才回過神來,急忙松開手來,后退兩步,耳朵也微微發起紅來。 徐挽瀾揚著俏麗的小臉兒,定定地看了晁四郎兩眼,隨即不由得笑了,清聲道:“如此一來,我便不是你的恩人,你反倒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若沒有你在,只怕我便要被砸得頭破血流,一命嗚呼了?!?/br> 晁四郎那耳朵尚還發著紅,此時見徐三娘道謝,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微微含笑道:“情急之下,這才出手拉拽你。兒這人,生來大手大腳,力道沒輕沒重,粗笨得很,還請娘子莫要怪罪?!?/br> 徐三娘連忙笑道:“瞧你這話說的,我是那么不知好賴的人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低頭,卻見晁四郎這胸前衣襟上,沾了好幾處粉白黛黑,分明就是自己眉上染著的香墨,頰上涂著的脂粉,全都沾到了他那衣裳上去。饒是徐挽瀾再世為人,此時面上也有些發臊,抿了抿唇,紅著臉道:“污了你的衣衫,我實在過意不去。不若……不若我給你些銀子?!?/br> 眼見得這徐三娘羞臊起來,急急忙忙地去尋荷囊,晁四郎連忙輕輕按住她的胳膊,溫聲道:“不必了?!彼陨砸活D,又彎起眉眼,緩緩笑道:“娘子若是有心,日后每逢休沐,來兒這攤子前頭,與兒多說兩句話兒便是?!?/br> 徐三娘心上一松,笑道:“那可說好了。若是我來了,你卻沒來,你便要認我的罰?!?/br> 晁四郎一笑,聲音清朗,許諾道:“若是我有約不來,定然聽你發落?!?/br> 言罷之后,他卻好似忽地想起了甚么似的,接著斂去笑容,撐著那翠綠色的油紙傘,彎腰背起竹簍,朝著徐挽瀾溫聲道:“時候不早了,莫要讓別人等得太久。走罷,兒送你到那賣豆腐的攤子去?!?/br> 徐挽瀾心上一頓,面上卻是一笑,點了點頭,二人這便并肩而行,往那豆腐攤子走去。等到了那豆腐攤子,別過晁四郎之后,徐挽瀾抬眼一看,卻是怎么也瞧不著崔鈿的身影,而這木桌之上,倒是擺著兩個小碟兒,俱是空空如也,果真是連一丁半點的豆腐渣都不曾剩下。 徐挽瀾微微一怔,心中詫異,便跨步坐到了那板凳之上。這一坐下,她想了一想,又將那幾顆碗蓮子自荷囊中掏了出來,捧在手心之中,低頭端詳起來。眼瞧著那黑珍珠似的碗蓮子,徐挽瀾兀自思慮著,而那顆原本欣喜雀躍的少女心,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漸漸沉靜了下來—— 晁阿母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她想給晁四郎找個下家,而眼下最合適的人,就是她徐三娘。 晁四郎在這個朝代,斷然算不上是美人,但他的相貌、身高、聲音、脾性,卻都恰好投了她的口味。她愿意聽他說話,也愿意和他說話。這甚么愛不愛的,自然還想不到那么深,但是心里頭這喜歡,卻是真情實意,做不得偽。而這份喜歡,已經足以令她對這賣花郎,生出憐惜之意來——若能救得他,她是一定會救的。 只是這晁四郎既是賤籍出身,那么依照律法,她作為平籍,便不能娶他,只能將他收做仆侍。而她徐挽瀾,家中攏共就三口人,又如何請得了兩個奴仆呢?便是她能答應,那徐阿母,又肯讓這晁四郎進門么? 若想讓這賣花小哥兒脫離賤籍,那便更是件難事了!依照本朝律法,這賤民若想脫離賤籍,只有兩條路可走——其一,便是為這大宋國立下殊功異德,皇恩浩蕩,此后便可改換身籍,不再低人一頭;其二,古人道是“錢十萬可通神矣”,若是有五六千兩銀子,一分不少,交到衙門,便也能買一個平籍回來。 這兩條路,仔細來看,其實都是此路不通。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立下如此大功,掙得皇恩祖德呢?而這五六千兩銀子,更不是小數目了。這賤籍出身的娘子兒郎,生來便要為奴作婢,許多行當又都不能做,既攢不出這么多銀子,又難以尋到那愿意掏腰包的冤大頭,除了認命以外,別無他路可走。 徐挽瀾坐在桌邊,垂眸細思,兀自出神,全然不曾察覺那崔娘子,已然悄無聲息地坐到了她的對面。崔鈿斜瞥著她,盯了她好一會兒后,這才伸出手來,輕輕推了一把徐挽瀾,接著揚起下巴,挑眉笑道:“徐老三,我方才可瞧著了。你騙我說去找賣花娘子,結果找的卻是賣花郎君!” 徐挽瀾坐直身子,不慌不忙,含笑道:“我為的不過是買花而已,這賣花之人是男是女,又與我何干?我又不是那極往知來的活神仙,不管是掐指一算兩算還是三算,都算不出我會買誰人的花兒,自然也算不出這人是娘子還是郎君了?!?/br> 崔鈿聞言,瞇起一雙鳳眼,拿腔作調地笑道:“哎喲,你這大膽賊人,竟還敢當堂狡辯,抵死不認。我分明都瞧著那郎君撐著傘送你回來了!今日非要治你個大罪不可?!?/br> 徐挽瀾緩緩一笑,只轉移話題,平聲道:“娘子不在這兒好好享用你這‘解語花’,反倒冒著大雨出去,卻不知是忙甚么要緊事去了?” 崔鈿微挑秀眉,對著身后婢子勾了勾手指。徐挽瀾抿唇一看,便見那兩名婢子一一擺了許多吃食上桌,仔細瞧那花樣,皆是壽春縣的本地小食。她微微瞇眼,心上有了計較,接著便聽那崔鈿笑道:“今日尋你出來,并非光是為了同你胡鬧取樂,實在是有正事要說?!?/br> 她神色微正,自袖中掏出一卷宣紙,緩緩攤開,平鋪于木桌之上。徐挽瀾抬眼一看,竟是一份手繪而成的地圖,而圖中所記,正是這壽春縣城。 崔鈿細細撫著那地圖,口中清聲道:“往常我在京都時,??匆娪心情e人將這所謂‘地經’,賣給那初到開封的異鄉之人。我來了這壽春縣后,只以為這壽春也該有人貨賣‘地經’才對,不曾想找了許久,最后還得我掏錢雇人去畫。幾個畫師,接連畫了許多日,總算是依我所想,畫了出來?!?/br> 徐挽瀾低頭細看,只見那地圖之上,街巷阡陌,房屋瓦舍,俱都一一標了出來。河湖縱橫之地,便繪出水紋清漾;高岸深谷之所,便畫出山巒起伏。整張地圖標記得當,路徑清晰,令人一眼即明。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抬起頭來,朗聲道:“若我沒有猜錯,知縣娘子這是挽起袖子,只打算大干一場了,而這一顯身手的日子,多半便是那六月廿四。這六月廿四,乃是觀蓮節,又稱‘荷誕’之日。往日李阿姐做知縣時,都是民間百姓自行cao辦,也沒甚么新鮮花樣兒,不過是泛舟賞花罷了。如今有了崔娘子做主,今年這觀蓮節,定然是馬咽車闐,紅飛翠舞,盛況空前,與往日大不相同?!?/br> 崔鈿挑起眉來,定睛瞧著徐挽瀾,笑問道:“哦?你又是如何看出,我打算大cao大辦這觀蓮節的?” 徐挽瀾勾唇道:“我也不過是胡猜的?!彼粤T之后,點了點那地圖上所標的長塘湖、蕊珠湖及碧屏湖三處,隨即笑道: “這三處湖名,均以丹朱寫就,顏色與其他地名大不相同。既然特意標作紅色,那多半是為了引人注目。既是湖泊,我便想到了荷花,接著便想到了六月廿四的觀蓮節。娘子雇人繪出這壽春地經,或是為了分發于游人之手,或是打算張貼出來,予人指引,總而言之,這地經乃是畫給游人看的,所以才特意標出了觀荷的去處,卻不知我猜的,對還是不對?” 崔鈿一笑,點了點頭,道:“你這人,撥草瞻風,向來是精細入微,洞悉無遺,我早就知道,我在這兒才說個話頭兒,你便能將我這番打算,全都猜個完全。你不妨再說說,我還有甚么打算?” 徐挽瀾一笑,伸手去拈那婢子擺在桌上的糕點,口中但說道:“知縣娘子,真是我的知心人兒。你是怎么知道我愛吃這糕點的?” 徐挽瀾所要拿的這糕點,名喚做“大救駕”,由豬油白糖,和上核桃桔餅等物制成,花酥相疊,金絲垂墜,吃起來是甜香酥脆,甚是可口。據說這東西之所以叫這個名兒,倒是和那位開國女帝宋十三娘有關。 眼見得徐挽瀾這小手兒伸向了那糕點,卻對崔鈿的盤算避而不談,這崔娘子不由一笑,持著絹兒打了下她的手背,隨即提聲道:“徐老三,我知道你的能耐,你少在這兒給我裝蒜。你若是猜不中我心中所想,這滿桌的吃食,你一樣也動不得!” 徐挽瀾無奈笑了,接著便收回手來,只平聲緩道:“娘子先前說過,打算將這壽春縣,造成個‘小開封’。開封府最多的是甚么?便是集市。早有早市,夜有夜市,過節有廟會,汴河有水市,便連大相國寺,據我聽說,每個月都要擺五次鋪席。娘子方才還冒雨出去,買了這么多本地吃食。因而我便猜,娘子打算在觀蓮節時,辦上一回廟會,先試一番身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