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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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抓起那所謂的“大救駕”,塞入口中,含混說道:“壽春當地的吃食,自是必不可少。開封府才有的吃食,也能在廟會上試一回水。魚龍曼延,百戲雜耍,也都可以聚到這廟會之上。再將所繪地經,標明三處賞荷之所,以及廟會所在之地,接著張貼于街口巷尾,游人便不會似那沒頭蒼蠅一般問東問西,也算是替他們著想?!?/br> 崔鈿一笑,隨即微微偏頭,打量著徐挽瀾,道:“徐老三你猜對了,我有心要把這壽春造成小開封,而壽春當地的玩意兒,自然也是必不可少。只是我心里沒底兒,不知道我這集市辦起來后,有沒有恁多人捧場,這才打算先在這觀荷節試上一回,美其名曰,叫做‘觀蓮會’。那你猜,我這觀荷會,要辦上幾日?若是你能猜對,這滿桌的吃食,我絕不自留,統統送了你去?!?/br> 稍稍一頓,她勾唇一笑,又挑眉道:“還再加上三張十色箋。我知道你喜歡那玩意兒?!?/br> 徐挽瀾垂眸而笑,當即朗聲道:“既然知縣娘子這般大方,那我也不好推辭。依我之見,娘子是打算連辦三日。一來,這觀蓮節,正好能連上一個休沐日,合在一起,倒是良辰吉日。二來,若是只辦一日,這聲勢還沒揚出去呢,咱這集市都辦完了,這不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么?連辦三日的話,頭一日,或許沒甚么人來,但是這第二日,第三日,鄰縣的也得了消息,這來捧場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咱這‘觀蓮會’的名頭,自然也就打出去了不是?” 崔鈿定定看了她兩眼,隨即撇了撇嘴,轉頭朝婢子吩咐道:“將這吃食包好罷,左右花的是她的銀子,咱也沒吃甚么虧。十色箋嘛,給就給了,反正于我而言,也算不得甚么稀罕物?!?/br> 徐挽瀾一笑,高高興興地,將那包好的吃食一并收下,接著又管賣豆腐的婦人借了食盒,提起來也算方便。 崔鈿以手支頤,瞇著眼兒,細瞧著她,隨即挑眉道:“你這幾日,是不是犯懶了,怎么也不接官司了?我還等著看你,和那秦家娘子,再大戰幾百個回合呢?!?/br> 徐挽瀾笑嘆道:“這壽春縣才多大點兒地方,一年到頭,也就那么幾場官司,我一個月能打上三四回,已然算是多的了?!彼陨砸活D,又笑道:“知縣娘子也不必如此惦念我,約莫再過上七八日,你便能在衙門見著我了。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著阿芝姐,她說要給我個大案子呢?!?/br> 崔鈿微微蹙眉,疑聲道:“這同行是冤家,她有那等好處,又如何想得起你?依我來看,這多半是個棘手官司,燙手山芋,她接不了,又推不開,這才想著要轉手于你?!?/br> 崔鈿的這一番話,也恰是徐三娘的憂慮之處。她略略一思,用手拍了兩下食盒,隨即仰起頭來,一派輕松,朗聲笑道:“那又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能接就接了,不能接便推了,又不是甚么難事?!?/br> 崔鈿揚眉笑道:“你這話說的輕松,可真到了那時候,只怕是硬著頭皮充好漢,不上也得上了?!?/br> 崔鈿這話,不曾想卻是一語成讖。待到兩日之后,徐挽瀾依約而至,到了這王瑞芝府上,只打算和她吃一頓那撥霞供,再聽聽那阿芝姐,到底想把甚么官司轉到她手里去。 不曾想這火鍋才擺上桌,徐挽瀾正手持筷子,夾起兔rou,打算涮到鍋里之時,便見那王瑞芝手撫腹部,溫溫笑道: “先前原本同三娘說好,要和三娘子,痛痛快快地,吃一頓這撥霞供。只是現如今,我這肚子里,多了個小兔崽子,便也不能胡亂吃喝了。這一盤兔rou,三娘只管全吃了去罷,一來,這東西乃是寒涼之物,二來,我聽人家說,若是有孕在身之時吃了兔rou,肚子里的孩子,也會長出三瓣嘴兒來?!?/br> 吃兔rou生兔唇這話,分明就是愚昧之語,但是這徐三娘,自然不會沒眼力見地去出言糾正。她連忙擱筷,立起身來,拱拳賀喜道:“恭喜恭喜,敬賀敬賀,天官賜福,明珠入掌,這可真是喜事一樁!如此一來,阿芝姐便不是兒女雙全,而是兒女三全,甚至四全五全無盡全了!子子孫孫,瓜瓞綿綿,門庭增輝,玉樹芝蘭?!?/br> 王瑞芝低頭一笑,又緩緩說道:“你這丫頭,慣會哄人,你家阿母懷你的時候,也不知吃了多少甜食,才能生出你這一張抹了蜜的嘴?!?/br> 她把著眼兒,細細打量著那徐三娘,隨即笑容稍斂,嘆了一聲,又道:“我自打身懷六甲之后,這精神頭兒,便遠不如從前。年輕的時候,便是有孕在身,也能在衙門整整站上一個時辰,說得口干舌燥,不勝不休,現如今我年過而立,又因前兩次坐月子沒坐好,落下一身病,便是不懷孩子,也是無力苦撐?!?/br> 徐挽瀾抿唇道:“為母不易,為母則剛。阿芝姐的難處,也令我心有戚戚?!?/br> 她前世死于難產,臨死之前,完全被絕望與痛苦所浸沒,她當然清楚,這懷孕產子,是多么辛苦難捱的一個過程。 王瑞芝垂眸道:“我先前說要轉手案子給你,我知道你這心里頭,自然是犯起了嘀咕,想著這同行是冤家,我又如何會心甘情愿,將這好事相讓于人?只是我身懷六甲,縱是有心,卻是無力,不得不將手頭的官司都分讓出去。我也不止找了你,那甚么秦嬌娥,還有秦嬌娥她姐,秦嬌蕊,以及其他訟師娘子,我都給她們分了官司,故而你毋需多疑?!?/br> 稍稍一頓,她又緩緩一笑,道:“我找的這幾人,都沒甚么多余的話兒,直接就將官司接了。只那秦嬌娥,整個人懨懨縮縮,萎靡不振,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后語,見她如此,我也不敢把官司給她,只勸了她幾句,便辭別而去?!?/br> 她這話說到這里,分明是將徐挽瀾給逼到了死胡同——別人都爽快接了,只秦嬌娥一個,不接也說得過去,那她徐三娘,便也不好出言推辭了。 徐挽瀾持起筷子,涮了塊兔rou,蘸了蘸醬,送入口中,并不抬頭看那阿芝姐,只緩緩笑道:“阿芝姐不妨先說說那案子,到底是何等情狀,也好讓我在心里估算一番,我到底能有幾分勝算。我現如今是初出茅廬,乳臭未干,而這訟師行當,我也不過才干了幾年,斷不敢螳臂當車,蜉蝣撼樹,瞎逞能耐。阿芝姐與我交情深,該也是明白我的?!?/br> 王瑞芝稍稍一頓,笑了笑,又溫聲道:“這樁案子,確也有些難處,但是三娘也是明白人,這哪一場官司,又能隨隨便便就贏呢?我想讓你接的這官司呢,牽扯了兩家人,一邊是太常卿府上,另一邊,則是咱壽春首富,姓岳的那一家?!?/br> 這所謂的太常卿,其實并不是當朝的太常卿,而是一個做過正四品太常卿的老婦人。這婦人姓袁,六十多歲,壽春本地人,早年間金榜題名,學而優則仕,本想著能走出一條青云大道,可誰知卻被派去做了那祭祀小官,最后能混成正四品的祭祀“大”官,已然是費了不少心力了。 這袁老夫人,為官之路算不得多順利,可她已然是壽春縣這百十來年里,最有出息,官階最高的娘子了。因而這袁老夫人辭官還鄉,回了壽春之后,縣里眾人都想著能攀高結貴,諂諛取容,反倒是令這官場不得意的袁氏,自此如魚得水,富貴發達起來了。 而那戶首富岳氏,當家的那岳大娘,徐挽瀾也是打過照面的。先前有一回,她去魏大娘那里吃酒席,也曾與這岳大娘寒暄過兩句,那婦人生得方臉,身材矮小,膚色稍深,看起來很不打眼,若非知道她的來頭,實在瞧不出她有這番能耐。 徐挽瀾一聽這兩戶人家,無奈一笑,立時便知道這案子到底難在何處了。王瑞芝所說的這兩戶人家,一個是富貴商賈,一個是宦達門第,來頭都不小,在這壽春縣城里,俱都是有權有勢,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訟師的,偏幫了其中一家,必然要得罪另外一家。 這阿芝姐懷孕是真,無力打官司是真,但她不想打這場棘手官司,急著要轉手于人,多半也是實打實的真。而那秦嬌娥,絕不是輸了幾場就頹喪成這樣的人,十之有八/九,也是不想接這燙手山芋,這才扮出那副委靡困頓的模樣,找了由頭,推諉過去。 徐挽瀾一聽這阿芝姐說罷,也只笑了一下,又夾起菜,揚眉道:“阿芝姐別光顧著說,我知你身子不適,但也絕不能滴米不進,該吃還是得吃。過飽傷胃,過饑則傷腸。這四性五味,一個都少不得,阿芝姐便是心有憂思,也該為我這外甥女著想著想?!?/br> 王瑞芝嘆了口氣,道:“三娘子,你知冷知熱,慣是個疼人兒的。只是我憂心如焚,自然是茶飯不思,且讓我先同你,講講這前因后果罷?!?/br> 徐挽瀾無奈至極,只得聽她細細道來。卻原來這太常卿袁氏,與那首富岳氏,本是親家,可誰知那岳家姑娘娶了袁氏兒郎后,卻是遲遲不肯與他圓房,甚至還與他分房而眠。那袁氏兒郎獨守空閨,做了活鰥夫,自是哭哭啼啼,怨怨哀哀。他心有不甘,便趁夜偷窺,不曾想卻撞見了一樁丑事——那岳家姑娘,夜間竟與身邊婢子同榻而眠,鸞顛鳳倒,磨起了豆腐來! 依照那開國女帝定下的律法,像這種同性相戀之事,若是為人所揭穿,被抓了真憑實據,那便是死路一條,無可通融。因而這袁氏郎君,一怒之下,便將自家娘子告上了衙門,非要將她逼到絕路不可。如此一來,這親家成了冤家,故舊成了仇讎,一樁喜事,反被鬧到公堂之上。 王瑞芝說罷之后,又抬了抬眼兒,緩緩說道:“我老實跟你說罷,這案子,這岳大娘,確實是先來找的我。后來你在縣衙連勝三局,好不威風,這岳大娘,便生了心思,只是又不好直說??稍俳又?,我便有喜在身,這官司,自然是打不得了。岳大娘知我同你交情好,便托了我來當說客。你呢,若是接了這官司,或許便得罪了太常卿,若是不接,便是得罪了岳家。你啊,早就是騎虎難下,下也下不成了?!?/br> 這一番話,說得徐挽瀾心上一緊,兀自嘆道:她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她這招誰惹誰了,竟沒來由地得罪了一連串的人。 這岳大娘先找的阿芝姐,后來又想換訟師,被這王瑞芝瞧了出來。如此一來,阿芝姐心里定然不好受,她可以說是得罪了這王瑞芝。 而便如阿芝姐所說,若是岳大娘想請她打官司,那肯定有的是法子,足以逼得她接下這燙手山芋——阿芝姐當說客不成,便可請魏大娘;魏大娘的面子也敢拂,說不定她連崔知縣都能請得。這下可好了,就如崔鈿那張烏鴉嘴所說,她是硬著頭皮充好漢,不能上也得上了。 她驀地一嘆,飲了口茶,心上一橫,又想道: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風頭出的太大,遲早要惹了麻煩上身?,F如今麻煩已經來了,逃避也是無路,倒不如用心應對。 徐挽瀾思及此處,不由一笑,道:“還請阿芝姐代我給那岳大娘送個信兒罷,待她得了空,我便去找她那女兒問問案情。我尚還不敢打包票,更不敢拍著胸脯胡亂吹噓,但我若是能幫,我一定幫,我若是能有三分勝算,我便將它翻作七成?!?/br> 見她答應下來,這王瑞芝自是心上稍緩,高興起來,連連給她夾了幾筷子rou,這便令婢子前去岳府報信。待這一頓撥霞供吃罷之后,徐挽瀾坐于堂中,閑閑飲茶,只等著那婢子送信回來,好與那岳大娘敲定會面的時辰??烧l知那婢子回來后卻道: “說來也巧,奴到了那岳府,正撞上岳大娘將要駕車出門。那岳大娘說了,她要同魏大娘等,去那鄰縣談生意,待到金烏西墜,黃昏月上,方會折回壽春。夜里頭到了壽春,她會去魏府上吃酒,叫三娘子同去,有話兒便在席間說了?!?/br> 徐挽瀾聞言,只管應下,暗想自己與那魏大娘真是緣分不淺,這近一個月內,三番五次,非去她府上不可。待到時近黃昏,這徐三娘便提早到了魏府,只等著幾位招惹不起的姑奶奶回來吃酒。因她乃是熟客,那魏府仆婦開了門后,倒也不曾多言,只將她迎入府內,令她候在堂中。 這六月的天,說來也是古怪。前兩日還是暴雨亟至,似瓢潑盆傾,而今日這天兒,哪怕這太陽已然落了山,這夜里也是悶熱如蒸,徐挽瀾在堂中坐了沒一會兒,便已是汗出浹背,不得不背著手兒,跨步出門,到小園子里透透風,散散暑氣。 魏大娘雖然為人跋扈,脾性乖張,行止間看著像個暴發戶,可人家到底也是富貴人家長起來的,品味毋庸置疑。譬如這園子,便修得極為巧致,行走其間,令人心曠而神怡。 徐挽瀾管仆婦借了把團扇,接著便坐于廊上,扇風納涼,只等著幾位金主兒回來。庭中寂寂,四下無人,她斜倚欄桿,眼觀著濃陰高樹,峻閣池塘,又仰頭看那云里疏星,皎皎明月,吹著繞院熏風,手里把玩著扇柄上墜著的流蘇穗子,兀自發著呆,整個人都放松到了極點。 她正瞇著眼兒,享受著這難得的適意,忽地聽到清風送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那聲音細細碎碎的,仿佛愈來愈大,徐挽瀾一聽,連忙坐直身子,唯恐被人撞見這副慵懶身狀。 待她坐直之后,忽地轉念一想,暗自尋思道:這處庭院,臨近正堂,若非是主人吩咐,閑雜人等是不得隨意入內的,怎么會有人,膽敢闖入這里,還尋了偏僻角落,說起了私己話兒來?這般想著,徐挽瀾心中生疑,但也不曾起身上前,只閑閑搖著團扇,著實懶得招惹這等麻煩。 可誰知她才搖了兩下團扇,接著也不知吸進了甚么,只感覺鼻間發癢,才伸手揉了兩下,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噴嚏一打出來,那邊的竊竊私語也跟著戛然而止,徐挽瀾心道壞了,連忙立起身來,只想著快步離去,趕緊尋個地方避上一避。 可她才一起身,便見數步短廊的另一頭,現出了個身影來。徐挽瀾定睛一瞧,見這人腳上踩著一雙柴屐,肩上則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暗藍綢袍,那衣上海棠鋪繡,梨花堆雪,月光來映,隱隱生華。再看他那臉,一半隱于晦暗之中,另一半倒是被月光照得清楚如許,徐挽瀾這一看那如畫眉眼,不由得心上稍定。 她只搖了兩下團扇,隨即伸著胳膊,打了個哈欠,稍稍一嘆,隨即慵懶笑道:“瞧我困的,不過就在這廊上坐了會兒,就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做了好一場春秋大夢。大夢方醒,就瞧著了你,唉,我還當是魏大娘來了呢,嚇得我立時起了身?!?/br> 韓小犬踏著木屐,薄唇微抿,緩步而來,定定地盯著她,又冷聲問道:“你怎么又來了?那官司不是已然結清了嗎?” 徐挽瀾不動聲色,嗅了兩下,但覺得這韓小犬身上的香氣很是可疑。聽得這韓小犬問話,徐挽瀾揚起臉兒,含笑道:“怎么?魏大娘看得起我,喚我吃酒,你還要把我逐出門外不成?” 韓小犬卻是瞇起眼來,驟地鉗住她的腕子,沉聲逼問道:“你這小娘子,慣會撒詐搗虛,扯起謊來,倒是比真的還真。我再問你一回,你當真甚么都沒聽著?” 徐挽瀾不慌不忙,挑眉一笑,輕聲道:“你瞧你,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你問我聽沒聽著,定然是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又唯恐我聽見之后,跟魏大娘通風報信?!?/br> 她閑閑抬眼,凝視著韓小犬那陰鷙雙眸,又緩聲道:“你趁早放心罷,我這人,最怕的就是麻煩事兒。一來,我確實是沒聽著,二來,我便是聽著了,也不會告與旁人。你那些個陰謀詭計,我是不知不曉,不與人言。只是我好心提點你兩句,任你想使甚么花招兒,也莫要惹出了官司,最后鬧得對簿公堂,你死我活,這可就不好收場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牧野一二三”,灌溉營養液 1020170529 12:16:51 讀者“jane”,灌溉營養液 1020170528 13:24:25 讀者“pppang”,灌溉營養液 120170528 12:58:01 讀者“玥”,灌溉營養液 1520170528 11:48:08 感謝朋友們的營養液~ 內心很忐忑……周三的收藏夾和千字收益榜,我是倒數預訂=_= 第33章 若言此兆為前定(一) 若言此兆為前定(一) 韓小犬聞言,微微垂眸, 默然半晌, 方才松開手來, 沉聲冷道:“三娘子多慮了。我行事自有分寸?!?/br> 徐挽瀾心上一嘆, 只抬起手來,緩緩揉了揉自己那勒得發紅的腕子, 隨即仰起頭來, 含笑說道:“韓郎君有分寸就好。雖說我這人, 見天兒盼著人家犯官非之災,官司愈多,我這荷包愈鼓, 但咱魏大娘,說得上是個好人,我只盼著她, 平平安安, 穩穩當當,再也不必尋我這鐵掃帚上門?!?/br> 韓小犬聞言, 卻是挑眉一哂, 眸色陰鷙, 顯然是不以為然。徐挽瀾見勸不動他, 便也懶得再多費口舌, 只搖了兩下那仕女圖團扇,笑道:“天色不早,我估摸著咱家大娘也快回來了, 我呢,也該去正堂里頭等她了。韓郎君,你且早早歇下罷,咱二人有緣再會?!?/br> 韓小犬斜睨著她,一聲不吭,半晌才沉聲道:“把手伸過來?!?/br> 徐挽瀾一怔,不解其意,想了一想,但將那垂著穗子的仕女圖團扇,朝著他遞了過去。韓小犬見她如此,面上稍有不耐之色,只又抓了她腕子,給她粗粗揉了兩下,隨即皺眉厭聲道:“你這腕子,也不知怎地,我不過稍稍用力,便紅得這么惹眼。若是叫旁人瞧去了,難保不會探問個究竟?!?/br> 他力氣恁大,徐三娘自是無意掙脫,便是掙脫,也定是掙脫不開。她但手持團扇,抵著下巴,閑閑低首,挑眉細看,卻見這韓小犬愈是揉撫,她這腕上紅痕,便愈是惹眼,簡直跟刮了痧似的,緋紅一片。 徐挽瀾看在眼中,兀自覺得好笑,但用那扇面拍了下他胳膊兩下,笑道:“行了,你個做賊心虛的。到時候旁人問起,我隨便找個由頭,搪塞過去便是,哪用得著你在這兒白費心機,且還越抹越黑?!?/br> 韓小犬薄唇緊抿,這才松手作罷。徐挽瀾收回手腕,左手負于身后,右手輕搖團扇,又勸了他安心回去待著,軟硬兼施,來回勸了兩遍,總算是勸得這韓郎君踏著柴屐,離身而去。 待到這韓小犬離去之后,徐三娘坐于廊上,笑意漸漸收斂,邊緩緩輕搖小扇,邊暗中尋思起來。 韓元琨身上這香味,徐三娘聞起來并不陌生。她嗅了兩下,便立時明白過來,這乃是從那大食國傳來的薔薇露,即所謂的打阿拉伯傳過來的玫瑰香水。而這大食薔薇水,在這女尊男卑的大宋國里,斷然算不得常見。徐三娘只聞過一次,便是在那愛打扮的魏大娘身上。 韓小犬身上這香氣,極為淺淡,他乍一來時,還能聞出一絲味道,可沒過一會兒工夫,這香氣便已完全消散。由此可見,這薔薇水,多半是這韓郎君從別人身上沾染過來的,而這個別人,十有八/九,便是與他私會的那人。 魏大娘如今身不在壽春,那么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她。這魏府上下,除了那當家做主的魏大娘外,若說還有誰用得起這般稀罕的薔薇露,那這個人,只能是搬來與阿姐同住的魏四娘了。 魏四娘年紀尚輕,未曾娶夫開府,便只能與阿姐同住。而上次分家產之時,這魏家的兩個jiejie,雖合起伙兒來,明里暗里,讓這小妹吃了不少的虧,但這魏大娘,縱是個寸利必得之人,也絕不會過分苛待自家小妹。由此看來,這魏四娘的薔薇露,多半是受了大姐的恩賞。魏府里只這二人算得上是主子,除此之外,也再找不出誰了。 再憶起上次吃酒之時,那韓小犬一入席間,這魏四娘便被迷得神魂顛倒,春心大動,徐挽瀾這般回想著,不由得微微蹙眉,心生隱憂之思。 她正在這兒尋思之時,忽聽得有仆婦遠遠喚她,說是魏大娘等人回了府中。徐三娘一聽,連忙立起身來,朝著堂中大步行去。 那魏大娘正手舉茶碗,坐在凳上歇息,忽地聽得有人入內,這便抬眼看去。她稍一抬眼,便見那穿著紅羅裙的小娘子,寶簪珠釵,妝容齊整,比往日還要再俏麗幾分,引得她視線稍稍一凝,接著便擱下碗來,起身笑道:“三娘子,你還真是聽了老jiejie的話兒,好好打扮起來了?!?/br> 徐挽瀾朝她一拜,這才含笑道:“有言道是:佛是金妝,人是衣妝。我得了阿姐那么多脂粉首飾,豈能不物盡其用,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唉,只是我再如何妝扮,到底比不過阿姐,麗質天成,艷色絕世,便是素面朝天,鉛華不染,也好似是玉殿嫦娥下凡塵,捧心西子又再世?!?/br> 魏大娘呵呵一樂,道:“你這小嘴兒,夸起人來,倒還真是日日翻新,全不重樣?!毖粤T之后,她又拉著這徐三娘,走到另一婦人跟前,轉頭對著徐挽瀾正色道:“三娘子,這位便是我的老熟人,岳家jiejie。上次三娘你在席間說,若是聽著誰招惹了官非,便要在她跟前說兩句你的好話兒。你瞧,我這就給你找了個大買賣?!?/br> 徐挽瀾一聽這話,心上一嘆,無奈想道:當時不過是想給那韓小犬解個圍,不曾想反倒給自己挖了坑。早知如此,絕不說這番話了。 話雖如此,她卻還是眉眼含笑,朝那岳大娘拱拳道:“先前曾在魏大娘這兒,有緣見過jiejie一面。如今聽聞jiejie有了難處,我義不得辭,只盼著能為阿姐排難解紛,遣悲忘憂?!?/br> 岳大娘眉眼間滿是倦怠,只抬手揉了揉眉心,隨即溫聲道:“我可不似那魏大娘,明明和你差了輩兒,卻還要和你稱姊道妹。三娘子,你不必喚我阿姐,管我叫岳大娘便是?!?/br> 魏大娘一聽,冷哼一聲,坐在一旁,磕著瓜子兒道:“好好好,數你活得明白,倒還容不得我們這些裝傻充愣的了?!?/br> 岳大娘微微一笑,稍稍抿了口茶,隨即握起徐三娘的手,邊輕輕撫著,邊緩聲道:“三娘子,你知我的難處,我呢,也知曉你的難處。你接了我這官司,便得罪了太常卿袁氏,故而你敢接這官司,我便要念你這份恩情。無論這官司打到最后,是輸是贏——當然,我盼著是贏——我都不會怨你?!?/br> 徐挽瀾略略一思,謹慎應道:“還得請大娘說說這案子是如何情狀,我也好估算一番,到底能有幾分勝算?!?/br> 岳大娘緩緩說道:“一來,你若接了這案子,與你對打的人,便是那久不曾出山的秦嬌蕊?!彼陨砸活D,細細盯著那徐挽瀾,溫聲道:“三娘子,我知你自打做訟師以來,只輸過一回官司,便是敗在了這秦嬌蕊的手下。這一回,你若能勝她一回,倒也算是一雪前恥了?!?/br> 這所謂秦嬌蕊,便是那秦嬌娥的jiejie,早些年在這壽春縣城里,名頭比如今的徐三娘還要響上幾分。只是這秦嬌蕊近年來忙于科舉,然荻讀書,手不釋卷,不曾再接過一個官司。這太常卿袁氏能請她出山,也不知是砸了多少銀錢,借了多少人情。只是這袁氏不請別人,特地請這贏過徐挽瀾的秦嬌蕊,個中心思,也是不言自明。 徐挽瀾一聽岳大娘這話,知道她是使起了激將法來,想逼得她一時氣動,滿口答應??墒沁@徐三娘,并不是個輕易受激之人,她只微微一笑,仍是毫不松動,但緩聲道:“與誰打官司都是打,最要緊的,還是咱們占不占理?!?/br> 見這徐三娘不慌不忙,從容自若,岳大娘不由得緩緩笑了,將她的手握緊了些,又道:“這占不占理,還不是咱說了算?這糾紛如何,我也未曾親眼得見。不若你明日再來我府上一趟,叫我女兒,和你好好說一說罷?!?/br> 她也不容徐挽瀾推拒,只當此事定了下來,轉而又抬起頭來,對著那嗑瓜子兒的魏大娘笑道:“今日咱談成了大生意,還跟崔知縣商量成了觀蓮會的事兒,合該好好吃一回酒,賀喜一番。我家中私事,及我那不爭氣的女兒,說多了也是掃興,還是明日叫三娘子去我府上,再詳說細談吧。來來來,咱吃菜喝酒,不醉不歸?!?/br> 這岳大娘看似溫和,實則強勢,徐挽瀾見她如此,知道她已認定了自己,而這場官司,再沒有推卻的可能。不管有一二分勝算,還是毫無勝算,她都得硬著頭皮,登上公堂,為這岳家女兒強辯一場。 她搖了搖頭,無奈而笑,卻只能舉杯捧盞,暫且將這話頭兒按下,轉而和這兩位叱咤商場的婦人吃起酒來。而酒過一巡,徐挽瀾正夾筷吃rou之時,忽地又聽那魏大娘笑道:“哎呀,我才想起來,岳家jiejie少數了一樁喜事。我報仇雪恨,難道算不得喜么?” 岳大娘微微一笑,平聲道:“怪我怪我,我忘了這大喜之事,合該自罰三杯?!?/br> 徐挽瀾卻是心上一頓,只緩緩舉杯,噙著笑意,挑眉問道:“哦?jiejie這日子過得,擔風袖月,高枕而臥,既無遠慮,亦無近憂,卻不知哪里來的大仇?” 魏大娘斂去笑容,神色陰戾,恨聲道:“還不是殺母之仇!老二已被收押,不日便將斬首示眾,還剩下一個燒火丫頭,我斷然饒不過她!今日我去了衙門,給那差役娘子塞了大筆銀兩,叫她杖打這丫頭時,下手重些,莫要輕饒?!毖约按颂?,她忽而又眉開眼笑,喜道:“也是那丫頭該死,才打了不過十板子,這便撐不住了,當堂一命嗚呼。這可真是老天開眼,報應不爽!”